顧邵疾言厲色:“娘,往後這樣的話您可千萬不要再說了。”


    陳金蓮還有些不樂意。


    顧邵不得不道:“你也知道我往後是要考科舉的,身上不能有什麽汙點。這婚事定下來的時候,算是咱們家高攀了。如今怎麽能因為我得了縣令青眼,便要悔婚?”


    陳金蓮眉頭一揚:“可總不能因為他們家,就耽誤了你的前程吧?”


    “說什麽耽誤不耽誤的。我堂堂七尺男兒,難道還得借著女人的光來揚名不成?這若是傳出去了,我的麵子要往哪裏擱?”


    況且,顧邵他也壓根沒有想過要出人頭地。考個舉人就不錯了,等他考了舉人,那也算是門當戶對了。


    陳金蓮還想再說什麽,隻是看著兒子堅定的目光,最終什麽也沒有說。


    算了,想想兒子其實說的也對。


    要是換了縣令的嫡女,這嫁過來之後,要低頭的那個人可就變成她了。


    顧邵見母親沒有在說什麽驚天動地的話了,心中稍稍安定了些,過了一會兒,他才又道:“待鄉試過後,我會親自去拜訪陳秀才一趟。”


    話說這麽多年,顧邵就沒正兒八經地拜訪過幾次。以前沒覺得有什麽失禮的地方,也從未將陳家人放在心上,如今知道些道理了,也懂得為人處事,才驚覺他們家做得實在不妥。


    係統時時刻刻都盯著顧邵,隨時準備著電擊。可知道他的想法之後,才按住了蠢蠢欲動的心思,隻是嘲諷道:“宿主能這麽想,也總算是有了個人相了。”


    顧邵剛想懟上去,想想係統的手段,頓時又歇了。是君子,就該忍常人不能忍。


    秦先生隻給他放了一日的假,顧邵本來還惦記著係統那詭異的能力,想讓它將這一日延長些時候,也能在讓他在家裏多待一段時間。


    不過這建議係統想都沒想就給駁迴來了:“這是本係統的附帶功能,隻在宿主讀書的時候才會啟動。”


    顧邵怒了:“胡說八道,你分明是不想讓我在家裏多留下去。”


    “隨便你怎麽想吧。”


    顧邵憋得臉色通紅,可終究還是沒敢發火。


    他是君子,不是慫。


    對於係統的話,顧邵是一個字兒也不會相信的,他已經認定了係統就是想折磨他,看不得他好。


    再有便是讀書這事兒了。


    因為係統這個鬼見愁的能力,顧邵這三個多月過得比別人九個多月還要長。關鍵是那係統壓根就不用睡覺的,精神賊好,平時不說話,顧邵一開小差它就會蹦出來,二話不說就是一通電,又毒又狠。這哪裏是讀書啊,分明是要他的命嘛。


    不管顧邵怎麽舍不得,第二日還是如期而至了。


    顧家夫妻倆早早地就站在門邊,打算親自送顧邵出去。雖然知道爹娘是盼著他上進,可是這麽迫不及待地想讓他走,顧邵還是有些傷心。


    顧禮那小子也是一樣的,一心隻惦記著等顧邵走了之後,娘會給他多少糖多少糕點。隻要一想起這個,他的口水就止不住,遂眼巴巴地看著顧邵:“大哥,你啥時候走呀?”


    “臭小子,就這麽恨不得我離開?”顧邵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陳金蓮替顧禮說了一句:“他就是貪嘴,所以才胡說八道的,你別管他。”


    顧邵擰了一下他的腮幫子:“生得這麽胖,還貪嘴!”


    顧禮艱難自辯:“這叫壯實,大哥你不懂,你還是趕緊去縣城裏頭讀書吧。去吧去吧,別耽誤了時辰。”


    顧邵心頭酸酸地收迴了手,算了,他算是看明白了,如今家裏人都盼著他去縣城了。


    正傷心著,冷不丁看到扒著門縫露出一雙大眼睛的顧小妹。


    顧小妹見到大哥看過來,剛想要往後縮了縮,卻不知想到什麽,愣是忍住了,憨憨地衝著顧邵笑了笑。


    小模樣,怪可憐的。


    顧邵心裏立馬熨帖了,幸好家裏還是有人舍不得他的,不算太丟人。


    這一去,便又是一個多月了。加上係統那神神鬼鬼的功力,對他來說興許兩三個月都看不到家裏人。


    顧邵傷感了一會兒,便也沒有再多留了。


    牛車晃晃悠悠便到了秦府。


    秦先生早就在府裏等著他了,昨兒一整日,秦先生都沉浸在自家學生打敗了韓先生那關門弟子的驕傲中。那周家小子的本事,秦先生還是知道幾分的,如今自家學生贏了,叫秦先生如何能不得意?


    隻是唯一叫人不滿的,便是他這個當老師的,卻沒有看到學生的詩詞,所以這迴顧邵迴來之後,秦先生便第一時間讓他先默下來。


    先生有令,顧邵不能不從。


    他轉身就拿了紙筆,將自己可以給杜縣令做的詩默了下來。一字一句,接是他的傾慕之情,哪怕他是頭一次拍馬屁,可這馬屁卻拍的一點都不生疏。


    秦先生本來等著看會不會是什麽曠世奇作,誰想看到內容之後,笑意便僵在了臉上。


    顧邵心中漸漸沒底:“先,先生……?”


    “這就是你寫的詩?”


    顧邵點了點頭。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呐!”秦先生撫著胸口,不住地吸氣。混賬的東西,他的老臉都被他丟盡了。


    一個讀書人,淨想著這些阿諛諂媚,旁門左道,真是不知羞恥。


    秦先生忽然一愣,腦子裏想到了昨兒那些友人看他的目光。原先還以為他們那是羨慕,如今想來,那竟是赤裸裸的鄙夷啊!


    “我怎麽教出你這麽個混賬玩意兒!出去,今日別讓我再見到你!”秦先生生怕自己氣狠了,說出什麽粗鄙之語。


    顧邵嘿嘿一笑:“那我迴上棗村?”


    “滾去縣衙抄邸報去!”


    “抄不完就別迴來,滾!”


    一聲怒喝之後,顧邵成功地滾了。走出院子之後,還依然能聽到秦先生氣急敗壞的怒吼。


    顧邵摸了摸鼻子,至於麽?他好歹也拿了頭名啊。


    縣衙離秦府也沒有多遠。大概是杜縣令提前有了交代,是以顧邵過來之後,縣衙那邊的人非但沒有攔著,反而客客氣氣地將他領了進去。


    縣衙裏頭的邸報多得能塞一屋子了,隻是顧邵隻要看這兩年的就好,所以衙役從裏頭取出來的,累起來也不過就隻有小桌子那麽高。


    顧邵看得雜書多了去了,見到這些邸報也不覺得有什麽。


    隻是旁邊的衙役看他麵不改色的樣子,心中卻嘖嘖稱奇,這麽多邸報,竟然真的能看得下去,讀書人果真與他們不一樣。


    這一下午,顧邵都待在縣衙裏頭。


    說實話,想想昨兒杜縣令對他的態度,顧邵還以為今兒會有點不一樣呢,說不定迴去的時候還能看到杜縣令本人。


    可最終證明是他自己想多了,自始至終,顧邵也沒有看到杜縣令的人。


    迴去之後,顧邵才自嘲地笑了笑。他這是在瞎想什麽呢?自視甚高了吧?


    人家可是縣令老爺,能讓他進縣衙,就已經是天大的恩惠了。


    待顧邵迴去了,秦先生的火氣也散的差不多了。


    學生畢竟是自己的,丟了人也沒法兒一棍子打死呀,秦先生除了受著還能怎麽樣。


    況且如今都快要到鄉試了,作為一個準考生的老師,秦先生還是會多多少少顧忌一下顧邵的心情的。


    所以這一茬,便這樣重重地拿起,輕輕地放下。


    不過,該有的教訓還是少不了的,秦先生費了好大的口舌,才跟顧邵說明白了什麽是讀書人的風骨,什麽是剛正不阿,什麽是浩然正氣!


    顧邵聽得認真,實則一個字也沒有放在心上。嚐到了甜頭後,他更舍不得拍馬屁這個本事了。


    能拍為什麽不拍?他不僅要拍,拍完拍得天上有地上無,拍得絕無僅有,隻有這樣才能讓人看得開心,聽得舒心。


    接下來的一個月,顧邵每日都忙得腳不沾地。


    除了秦府和鄭府,顧邵還得分出一點時間去縣衙。


    期間,顧邵也沒能看到過杜縣令。


    一開始顧邵還懷疑這杜縣令是不是躲著他?後來一想,這念頭著實荒謬,人家可是高高在上的縣令,怎麽可能故意多躲著他,約莫隻是沒有將他放在心上,也不會刻意地去見他罷了。


    這麽一想,顧邵也就徹底放開了。


    看邸報的作用,還是極為明顯的。大半個月後,鄭遠安對著他的策論題,總算是停止了挑三揀四。


    “尚可。”鄭遠安道。


    坐在旁邊的秦先生和顧邵都狠狠地鬆了一口氣。


    顧邵更是興奮,畢竟在秦先生那兒他還能得幾句誇獎,但在鄭先生這兒,往往是劈頭蓋臉一頓罵,想要誇獎,做什麽白日夢?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顧邵再懶散再不上進,也被鄭先生逼出了幾分好勝心。如今看到鄭先生肯定了他的策論答卷,顧邵就仿佛喝了一口涼水一樣,渾身上下都透著舒爽兩個字。


    大概是他表現得太囂張了,惹得鄭遠安又生了不滿:“莫要驕傲自滿,你這水平,也就將將能過鄉試罷了。”


    顧邵嘿嘿一笑,能過就夠了。


    鄭遠安頓時覺得眼睛疼,二話不說就將這個礙眼的趕走了:“滾滾滾,看你就頭疼,驕傲個什麽勁兒!”


    顧邵麻溜地滾了後,屋子裏便隻剩下鄭遠安和秦先生了。秦先生這會子過來,也是為了同鄭遠安商議顧邵鄉試的事情:“經、史、《四書》,都已經學得透徹了,這孩子記性好,那麽多的東西,竟然也都給學了下來。”


    鄭遠安敲了敲手裏的答卷:“策論、詔、表此類也都能出師了。往年鄉試的題目我也都看了一遍,他這水平,若是發揮得好的,保不齊還能力壓眾人。”


    秦先生如何不想這樣呢,隻是他知道,顧邵也是頭一次考鄉試:“且讓他先考著吧,別讓他太緊張了。”


    鄭遠安哼笑一聲:“我可沒見著他緊張到哪裏去。”


    顧邵還不知鄭遠安對自己的調侃,其實,他哪裏是不緊張,實在是連緊張的時間都被係統給剝奪了。


    鄉試是八月初八,算算日子也不過十來日了。


    秦先生與鄭先生商議之後,便定下日子,兩日後便帶著顧邵出發去了府城。


    臨走之前,秦先生特意讓人給顧家夫妻倆送了個信,讓他們不要著急。顧邵站在邊上,心裏酸溜溜地想著,他們才不會著急呢。


    啟程還是得啟程的。


    秦先生帶的人並不多,隻一個書童,一個關門弟子,還有一個馬夫。


    兩人才上了馬車,才聽到後頭有動靜。


    顧邵從車裏探出了腦袋,見是他爹和大伯,便要準備下車。


    顧大山按住了他:“不用下車,我們就過來看一眼,送個行。”


    秦先生也先看簾子,同他們打了一聲招唿。


    顧大河也道:“你是跟你先生一塊去,我們也都沒有什麽不放心的。隻是,你娘那兒實在惦記得緊,所以催我過來看一眼。”


    顧邵沉默了一會兒,才承諾道:“我會快去快迴的。”


    “不著急不著急,你慢慢考啊,就是幾個月不迴來也沒事兒。別惦記著家裏,也別惦記著我跟你娘。”


    顧邵哭笑不得:“鄉試可沒有那麽久。”


    顧大河哦了一聲,心裏有許多話,可是又都不好說出來,“那,那你也別委屈了自個兒,給你的錢夠花不?”


    “夠了。”顧邵點頭,實則,他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有機會花。畢竟此番前去,吃喝用度都在先生府上,他實在想不到還能有什麽用錢的地方。


    顧大河又憋出了兩句話來,隻他本來就是不善言辭的,旁邊的顧大山更說不出什麽膩膩歪歪的話來。


    四目相對,顧邵突然就明白了他爹的尷尬:“爹,您和大伯先迴去吧,我們這就啟程了。”


    “哎,好,你們慢走啊。”這畢竟是兒子頭一次出遠門,顧大河心裏還是擔憂的。讓出步子來之後,看著馬車慢慢走遠,顧大河卻還在使勁兒地揮著手,往前追了好幾步,才頹然地停了下來。


    顧邵透過車簾看到這一幕,心裏有些沉甸甸的。


    但願,這次鄉試能考得好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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