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童在縣令跟前呆得時間多了,早已經學會了察言觀色。


    兩位先生的過節不是他這個小小書童能說的。他如今出來,隻是為了宣讀一下名次,順帶將之前的幾份答卷交上來。


    韓先生不相信這家學生輸了,所以這東西送過來的第一時間,他便上去看了一眼。


    隻是翻了翻之後,隻看到了他學生的,卻並未看到那個顧邵的。韓先生抬頭問書童:“頭名的答卷怎得不在此處?”


    秦先生也好奇,遂定定地看著那書童。


    書童波瀾不驚地笑了笑,道:“顧公子寫得字實在太好,畫的畫也是一絕,故而縣令已經將那詩畫給收了起來。”


    秦先生皺眉,字寫得好他承認,畢竟他對學生的一手字確實容易讓人產生藏起來的衝動。隻是畫……秦先生分明記得,這家學生隻在畫美人圖的時候畫得出神入化啊。


    顧邵那小子,總不至於給縣令畫了一副美人圖吧。


    想不通,秦先生便索性不想了。反正已經得了頭名,答卷還被縣令親自給收了起來,傳出去必定更叫人羨慕。


    秦先生朝著書童微微拱手:“還要多謝縣令大人厚愛。”


    書童避開,迴了一禮:“是顧公子才華橫溢,也是秦先生您教得好。”


    這話秦先生如何能不愛聽呢?


    書童也就隻停留了片刻,便轉身迴去了。秦先生早在宣讀名次的時候便是一臉的春風得意,如今那書童走了,秦先生看著快要將鬱悶兩個字寫在臉上的韓先生,忍不住笑了兩聲。


    “早說了吧,尾巴不要翹太高。”


    韓先生忍不住黑了臉,隻是沒有看到顧邵的答卷,他仍是不相信自家學生輸給了別人:“還沒有看到頭名的卷子呢。”


    “怎麽?”秦先生挑了挑眉,“韓兄莫不是覺得杜縣令的會徇私?”


    “自是不會,隻是文無第一,總歸得讓大家都看看,才能服眾吧。”


    秦先生兩手一攤:“說是這樣說,隻是如今也沒有機會再看了。這麽多的卷子,唯有我那學生的被縣令留了下來。”


    韓先生哼了一聲,卻沒辦法反駁。


    秦先生笑而不語。


    大概是覺得在這待著也沒有什麽意思了,韓先生拿著自家學生的答卷便離開了,隻是臨走之前,他還是忍不住的說了一句:“得意什麽,寫的是什麽還不知道是什麽東西呢。”


    他嘀咕地聲音不大,說的也不是很清楚,可秦先生卻偏偏聽的分明。


    秦先生在心中唾棄了他一句,也知道他是輸給了自己心中不服氣,便也沒有再計較那麽多了。


    韓先生離開了之後,秦先生朝著餘下的幾位先生拱了拱手:“秦某也要多謝幾位先生。”


    “謝什麽,顧小公子本來就寫得好。”說話的是一個穿著青衣的老先生,顧邵的卷子就是他送上去的。


    隻是想到顧邵的詩詞,幾位老先生都有些臉色古怪。


    那顧小公子,寫的東西好是好,就是,就是,有點狗腿。


    他們也是糾結了好久,最後實在不好將人給弄下來,這才遞給了縣令。


    如今縣令這番表現,想來也是極為滿意的。這麽一看,這顧小公子也是個明白人。隻不過,幾個人心裏頭對秦先生未免就有一些想法了,平日裏他們都見秦先生端正清高,未曾料到竟然能教出這樣圓滑的學生出來,那是不是秦先生自己也……


    這實在不好讓人再往下想了。


    眾人眼色有些飄忽不定。


    秦先生覺得他們的表情仿佛有些不對勁,可是再一看的時候,卻又好像沒什麽了。他隻能歸結於是自己看花了眼。


    另一邊,顧邵也得到了自己榮獲頭名的消息。


    周斯年正在他身邊,聽了這消息後,心裏多少還是有些失落的。可他也不是輸不起之人,況且在此之前,他就已經認定了顧邵非等閑人。如今顧邵壓了他一頭,也就更能證明他想得不錯了。


    “恭喜顧兄。”周斯年真心實意地說道。


    顧邵正被這即將從天而降的二十兩銀子給砸得暈乎乎的,猛然間聽到周斯年的話,才頓悟過來:“同喜同喜。”


    他記得,周斯年是第二來著,第二,應該也有銀子拿吧。


    “顧兄說什麽銀子?”


    “啊,”顧邵趕緊描補,“我說的是椅子,我累了,想把椅子坐坐。”


    說完,顧邵還心有餘悸地笑了笑,差點就暴露了,還好他機智。


    周斯年如何能想到他滿腦子惦記的都是銀子,隻道:“這迴我略輸一籌,不過過後的鄉試,周某必定會全力以赴。”


    顧邵心中無語,他好不容易暫時忘記了這件事,這家夥竟然又提起來了。


    正想著要將這話給糊弄過去,便看到前麵有一個小書童走了過來。


    這書童正是方才杜縣令身邊的。他也不認得顧邵,聽人指認之後才曉得是哪一個。等找到了顧邵,他也不多廢話,隻說杜縣令有請。


    周圍人都投來羨慕的目光。能被縣令親自相邀,這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福氣。


    顧邵本不想要這樣的福氣,隻是對方好歹是縣令,他不得不低頭,遂老老實實地跟著小書童去了水榭。


    杜縣令正拿著顧邵的字好生觀摩。


    越看,杜縣令便越覺得這顧邵不一般。待前頭傳來了腳步聲,杜縣令立馬便抬頭望過去了。


    來人是個年輕人,劍眉星目,豐神俊朗,不過一身尋常的衣裳,卻愣是被他穿出了翩翩公子的味道。


    杜縣令微怔,他們金壇縣,竟然也出了這麽一個濁世佳公子了。


    顧邵往那兒一站後,心裏還是有些局促的,除了今兒匆匆一見,他之前從沒有見過這位杜縣令,隻是聽先生提起過,似乎這個縣令還是二甲出生,才學極好。


    顧邵腦子裏其實已經塞進不少書了,比之從前可謂是天差地別。隻是他還是慣用之前的眼光看自己,老是覺得底氣不足,因此生怕在旁人麵前露餡。


    一時間,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還是杜縣令驚覺自己打量的時間有些長了,惹得對方不自在,這才笑了笑請顧邵坐下。


    顧邵戰戰兢兢地坐了。


    “聽說你是秦先生的入室弟子?”


    顧邵點了點頭。


    杜縣令對秦先生觀感極好:“秦先生收徒一向嚴格,你能被他看中,想必定是個一心向學之人。”


    顧邵幹笑兩聲,說了一句謙虛的話。


    杜縣令卻覺得他人品還不錯,又問:“你幾時練的字?”


    顧邵沒好意思說自己幾個月之前學的,便說了一句謊:“自小開始學的,隻是從前學得沒有章法,後來有幸看到了一個名帖,便照著上頭學了,這才小有所成。”


    “何止是小有所成?”杜縣令也是從京城出來的,自是知道這樣一手字在京城和官場意味著什麽,“光是字便寫得這樣出眾,可見你是費了一番苦功夫的。更莫說,你的畫也與別人不同。”


    顧邵知道他說的是那幅遊獵圖。


    顧邵被先生逼著學了一段時間的畫,畫得多了,也就熟能生巧,知道該抓住哪些重點。不過從前他畫的都是美人,因而習慣性地將杜縣令畫美了幾分,飄逸得不似真人。如今看來,杜縣令還是挺滿意的。


    杜縣令何止是滿意,他這簡直已經到了讚歎的地步了。


    能出一個這樣懂事還有才氣的學生,著實不容易。官場上的起起伏伏,誰又知道呢?杜縣令不介意賣顧邵和秦先生一個號:“聽說你還要考鄉試?”


    “正是。”


    杜縣令收拾顧邵的字畫:“這字畫我先收下,禮尚往來,這縣衙裏的邸報,你得空的時候也可過來翻看。”


    顧邵還沒來得及說話,係統便先再他耳邊驚叫了起來:“宿主,快答應,趕快答應!”


    顧邵是個最慫的,係統不說,他也不敢拒絕縣令的美意啊,隻得道:“縣令器重,學生必定銘記於心。”


    杜縣令要的也就是這份態度。


    見事情定下,係統心滿意足了。


    它也沒想到,見一次縣令還能有這樣的收獲。讓宿主去縣衙看邸報,不僅對往後鄉試有利,還能讓宿主提前同官府的人打交道,於宿主往後的仕途,更是大有裨益。


    係統的小算盤,顧邵全然不知。


    兩人並沒有說多長時間的話,畢竟顧邵如今隻是個秀才。抬舉得多了,反而對他不好。


    沒多久,顧邵便從杜縣令那兒出來了。


    離開的時候,顧邵還生了幾分感慨。


    當初混日子的時候,他哪裏敢想自己有朝一日還能得到縣令的青眼。可如今這事就真真切切的在他眼皮子底下發生,讓顧邵終於深切地認識到,自己好像真的有些不一樣。


    美滋滋呀美滋滋,他也是見過縣令的人了。


    不過……那銀子不知道有沒有發下來。但願他迴去的時候,便能領到銀子。這銀子遲遲不到手裏,顧邵還實在不大安心。畢竟,這可是他繼抄書之後,第二次掙的錢了。


    係統沉默了。


    它剛想誇他幾句來著,幸好沒有誇出口,宿主終究還是調教得不夠。


    才沒走多久,顧邵便又停了下來。


    他有點奇怪地盯著麵前臉蛋紅紅的姑娘,不知道她為何突然就找上了他。


    顧邵捫心自問,他雖然喜歡看美人,可也從來沒有敢勾搭過呀。至於眼前這個,他也全然沒有印象。顧邵對天發誓,自己絕對,絕對沒有見過眼前這個。


    不過……這姑娘好像很害羞,都已經走在他麵前了,這還是遲遲不說話。


    顧邵本來想著要等她開口的,隻是等的長了,耐心也漸漸沒了,不由催促道:“姑娘,可否先讓一讓?”


    他還急著迴去拿銀子呢。


    “……”麵前的姑娘忽然愣住,略顯震驚地看了他一眼,一張臉肉眼可見地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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