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邊的晨光露白,水墨色的天色也變成黯淡的灰藍,又一個漫漫長夜即將過去。


    那些傀儡小孩揉了揉眼睛,一個個站起身,收拾畫筆和紙張,緩緩地離開。


    聶棠留了一個心眼,假裝幫忙拿竹燈籠,想看他們到底藏在那裏。


    可是離奇的事情發生了,當他們一個個走到操場後麵的那片小竹林,他們的身影也一個接著一個消失在空氣中。


    “姐姐,你不要再猜了,除非你變得跟我們一樣,不然你永遠也不會知道我們去了哪裏。”周冬青仰起頭,認真地看著她,“可是,你想跟我一樣嗎?”


    她不知道他問這個問題到底出於何種心態,也不知道哪一種迴答才是標準答案。


    人心就是這麽複雜的東西。


    如果她迴答不,很可能她剛剛跟周冬青建立起來的聯係和信任又會毀於一旦;可是如果迴答是,會不會引起什麽嚴重的後果?


    周冬青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她的迴答,便笑了一下:“你當然不願意了,我都知道的。”


    他摸著自己的左胸,輕聲說:“這裏是空的,沒有心跳,沒有溫度。”


    他指了指眼角的被銅扣劃傷的、泛白的疤痕:“這裏,不會流血。”


    他又哢嚓一聲掰下了自己的一截手腕,喃喃道:“不會痛,不會受傷,什麽感覺都沒有。”


    “所以,你不願意,我其實也能理解。”周冬青點點頭,自我肯定,“我也不願意。”


    聶棠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微笑道:“等我出去之後,我會讓你變迴你原來的樣子。”


    周冬青突然睜大了眼睛,又驚又喜:“真的嗎?你不會騙我吧——不過,你之前都沒有對我說過假話,你跟那些滿口謊言的大人不一樣。”


    “嗯,我不會騙你。”聶棠用一種認真到誠摯的語氣說道,“你們所有人,都會好起來的。”


    葉漸離站在她身後,目送周冬青雀躍著走進竹林,然後憑空消失:“你真的可以……?”


    聶棠從不說謊。


    但凡是她迴答不了的問題,她都會選擇技巧性的迴避。


    相對於謊言,她更擅長用似是而非的話語來迷惑對手,而不是說這種能夠被稍許懂行的玄門人直接拆穿的謊話。


    葉漸離用自己的肩膀輕輕蹭了她一下,感歎道:“到底還有什麽是你不會的?你的符篆技巧已經夠逆天了。”


    聶棠轉過頭,用她那雙看上去特別多情的眸子直勾勾地盯著他看。


    她的眼睛裏沒有笑意,沒有情緒,就隻有空曠無邊的冷色。


    “這個世界上,是沒有逆轉時空的可能的。”聶棠一字一頓地說,“也從來沒有後悔藥,傷害已經造成,形成的後果就是不可逆的。”


    葉漸離一愣:“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是騙他的,我沒有任何辦法拯救他們。”


    聶棠從不說謊,可是這一迴,她還是破例了,欺騙了這一群尚且懷抱希望的傀儡孩子。


    “葉漸離,你想一想,你最尊重的謝先生傷害過多少無辜的人?這些孩子阻礙到了他嗎?在將來可會成為他的陽關大道上的絆腳石?他製作這些傀儡可有什麽用途?”


    “答案是沒有,沒有,還是沒有。你運氣好,他看重你,讓你活得像個人,可是更多的人,就連尊嚴都不值得擁有。”


    “他殺了我的父親,就因為他發現了他最大的秘密。想害死我的母親,是因為他生性多疑,寧可殺錯,絕不放過。就算他比我強大,我也要跟他不死不休。”


    她說一句話就朝著他邁進一步,他卻被她那不同尋常的神態逼得後退了一步又一步。


    葉漸離喉結微動,掙紮道:“你跟我說這些,又期待我迴應什麽?讓我背叛謝先生,還是讓我站在你這邊?你是不是太高估你的影響力了?”


    聶棠終於抓住了這一閃即逝的機會,給出了必殺的一擊:“如果你的親生父母也是死在謝沉淵手上?”


    “我的親生父親是沈正沛,他拋棄了我!”葉漸離蒼白的臉上突然泛起了一絲紅暈,“他把我扔在了福利院門口,讓我受盡淩辱和欺負!他死得正好,我簡直高興得不得了!”


    “一個問題。如果沈正沛是你的親生父親,而他又在沈家為謝沉淵打了這麽多年的掩護,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謝沉淵何必要把你從福利院接走?”


    葉漸離很明顯的愣了一下。


    這個問題,他不是沒有想到過,而是一旦想起,就會立刻強行壓下。


    “……因為謝先生,他需要沈正沛的幫助,他也看中我的才能。”


    “真的就這麽簡單?既然他這麽看重你的才能,他完全可以讓沈正沛把你過繼給他收養啊。”


    “那,那也是因為沈正沛把我扔在福利院的時候,他還沒有被謝先生收服。”


    “假設你的答案就是真相,那麽問題來了,他一開始占用了沈玄淩那破敗的身體,他的目標是沈陵宜。現在計劃趕不上變化,他隻能用沈正沛的身體作為過渡。你想,接下去……他的下一個目標是誰?”


    聶棠輕柔地微笑:“神魂轉換術,最佳的選擇,當然是血親啊。血統越相近,排斥就越小,身體使用起來也越契合。你說,他的下一個目標會是誰?”


    ……


    聶棠覺得是時候該給葉漸離下一劑猛藥了。


    當他對謝沉淵的信任和認可出現動搖的時候,那麽這就是一個絕佳的好機會!


    “謝沉淵為何要收養你,對此我一直都有一個想法。”她輕描淡寫道,“他能假裝沈陵宜的師爺,盡心盡力教會他這麽多東西,督促他盡快地成長起來,不就是想要坐享其成嗎?”


    “可是你呢?收養你是不是也跟教導沈陵宜一樣,都是出於同樣的目的呢?”聶棠一針見血,“他現在暫且沒有辦法換到沈陵宜的身體了,那他就先用沈正沛過度一下,然後下一個……就該輪到你了。”


    葉漸離麵無表情地看著她:“你想要挑撥離間。”


    “沒錯,我想要挑撥離間。可是,是誰給我這個機會的?你敢說,我剛才說的那些話全部都是無稽之談嗎?”


    聶棠拉開背包的拉鏈,從裏麵取出那疊沉甸甸的用牛皮紙袋裝好的資料:“你可以不相信我說的話,但是你可以自己親眼去看,白紙黑字的東西,我有沒有造假,你也可以自己去查證。”


    葉漸離的雙手都放在手袋裏,並沒有去接過那疊資料的打算。


    他覺得,此時此刻,他就像麵對一隻潘多拉魔盒,他猶豫不決,止步不前,不敢親手去揭開盒蓋。


    因為……他不知道,當他親手打開這潘多拉的魔盒之後,會發生什麽,又會有什麽不可預見的災難從裏麵跑出來。


    而聶棠,也始終沒有流露出任何不耐煩的情緒。


    她就像最有耐心、經驗最豐富的獵手,等待著自己的獵物落網。


    葉漸離仰頭,望著天邊那一抹泛白的晨曦,歎息著喚了一聲她的名字:“聶棠。”


    “聶棠,我知道你,差不多有十一年了。因為私家偵探調查你的照片和資料都是由我先經手的,這就好像……我跟著你一塊長大。”他閉上眼,隱忍道,“知道我為什麽要在白水林救你嗎?”


    他不想她就這樣死在他的眼皮底下。


    他觀察過她的人生,整整十年還多幾個月,另一個名叫“聶棠”的個體的人生讓他覺得頗有趣味,令他認為,這世界還沒有無聊到底。


    他觀察她,就是為了樂趣而已。


    他觀察她,這不代表什麽,可以說處於單純的、無聊的心,也可以說隻是習慣使然。


    這不代表任何事,任何情感,任何因由。


    這真的不代表什麽。


    葉漸離伸出手,緊緊地捏住了牛皮紙袋的一角:“但是現在,如果說你真的以為這麽簡單直白的挑撥能讓我動搖的話……那麽,恭喜你,你成功了。”


    他知道聶棠的人生軌跡,知道她許多私密,比如她第一次收到情書和禮物,第一次被高年級學長堵在教學樓下,第一次拒絕別人的告白。


    但是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不確定自己的親生父親是誰,不知道他們到底因何拋棄自己。


    但是他想知道,想得發瘋,他想要清清楚楚地看清那對把他扔在福利院門口的、名為“父母”的兩個人的嘴臉。


    他沒有辦法拒絕這種誘惑。


    ……


    沈陵宜的短信還是準時準點到來:“我們已經找到破陣的辦法,現在需要的就是充足的時間。我們現在一共有六個人,可能夠雕刻陰玉就隻有四人,所以進度一直有點拖。你這邊還好嗎?”


    “我這邊還好,沒有任何生命危險。我可以等你們慢慢來。”


    她這邊,周冬青已經被穩住了,紅色警戒暫時可以撤除,可是後麵還將麵臨更大的問題。


    這些村民被關在這裏麵已經有了不少日子,可供填飽肚子的食物估計已經消耗一空了,前期還能忍耐,再拖下去,會有產生什麽後果,她也不知道。


    所以她幹脆從一開始就遠離這些村民。


    顯然,沈陵宜也跟她想到了同樣的問題:“你這邊,還有吃的嗎?水呢?”


    聶棠盯著屏幕上的幾行字,微笑著迴複:“不要擔心我,我包裏還有壓縮餅幹呢,學校裏還有自來水可用。你也知道我吃得不多,總是能再支撐幾天的。”


    沈陵宜隔了一會兒,發來了一條彩信,彩信上的照片經過壓縮,像素不算十分清晰,但還是能看到那塊玉石上精雕細琢出來的漂亮紋路。


    沈陵宜:“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收到照片。就是一張陰玉的照片,我親手雕的。唉,老實說,我從十五歲之後就再沒有碰過刻刀了。這次算是破例了。”


    玉雕是件既需要技術也需要耐心的活計。


    他不喜歡這種水磨功夫也是符合他的性格。隻是這迴事關聶棠的安危,就算他再是沒耐心,還是要拿著刻刀,老老實實地刻玉雕。


    聶棠:“你這雕工不錯啊,你上迴還非要說自己不會。不過,你的手還好吧?”


    她把這個問題拋過去,也不知道沈陵宜是真的把自己的手也拿起來一道雕刻了,還是故意逃避:“我跟蘇老師合計了,快則明天中午就能準備妥當,晚一點就在明晚,你等著我。”


    “嗯,等你。”她按了幾下發送鍵,這簡短的三個字卻怎麽都發不出去了。


    她現在也算是摸清規律了,她現在處於重疊在現實世界裏的虛擬空間裏,手機信號時好時壞,再加上兩邊還有時差,短信滯後都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她躺在課桌上,又側過頭看了看窗外:葉漸離還是不見蹤跡。


    她並不擔心他安全問題,雖然他男扮女裝,還扮演了一個病弱的年輕女老師,可這不代表他真的會像自己扮演的女人一樣手無縛雞之力。


    她又拿出手機,慢慢地劃動屏幕,把沈陵宜發給她的那張玉雕照片放大又放大。


    他雖然一直在嘴上說不擅長玉雕,但是這種需要耐心的水磨工夫,其實最能看出一個人的基本功。


    他雕刻的這塊玉石隱約浮現出細長而又優美的紅紋,就如美人笑靨上的暈紅初妝,可見他每一次落刀,靈氣都是均勻地打入玉石,每一刀都沒有一點偏差。


    突然,她坐起身,再次把放大的照片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有一道人影斜斜地映在那小半塊沒有雕刻完成的玉石上。


    傾斜的影子,綽綽約約,披肩長發,按照影子的長度和外麵的陽光照射角度,大致可以推算,這個人的個子也不會很高——至少,姚晴絕對不可能隻有這個身高的。


    姚晴有1米78,比很多男人都要高了。姚晴的身材還要更加消瘦。再加上她雖是長發,可從來沒把長發披散在肩上過。


    她把跟沈陵宜的短信列表網上翻了翻,就看到那句“我們現在一共有六個人,能夠雕刻陰玉就隻有四人”,她不禁皺起了眉,輕聲自語:“六個人?”


    難怪她剛才總覺得有哪點不太對。


    六個人,這個人數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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