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棠放下了遙控器,無意識地摩挲著手邊的沙發扶手。


    她不知道這是不是……血緣的魅力,那個在屏幕中存在著的人是她的親生父親,所以她才會在看到他第一眼的時候,心中就湧動著一種奇特的感情。


    “如果我沒有猜錯,現在的你應當是從一個很遙遠的地方而來。不要覺得驚訝,也不要奇怪為何我會知道你的秘密。”葉眠風直直地注視著鏡頭,就好像透過這些外物以一種溫和但又靜默的姿態凝視著她,“我很抱歉,棠棠,我並不——”


    他說到這裏,很明顯地哽咽了一下,然後把臉埋進了手掌之中。


    聶棠仔細地打量著屏幕上的男人,當他低下了頭的時候,她輕而易舉地捕捉到他消瘦突起的肩胛骨和敞開的襯衫領口裏露出來的鋒利鎖骨。


    ——他看上去真的有點瘦。


    “我並不想要為你帶來災禍,也不想要讓你受這麽多苦。”葉眠風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重新抬起頭,麵對攝像機鏡頭,“……爸爸愛你,棠棠。”


    “從現在開始,我會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你。你之所以會從那個遙遠的地方迴來,並不是巧合,而是刻意的安排。我們葉家從不成山發源繁衍,中間經曆過無數次變遷,可始終還保留著這塊祖地。”


    “每一個玄門世家,都還有自己獨特的技藝。而葉家的獨門絕技其實就是靈魂術,我能以我的雙手,直接接觸對方的靈魂,看到他們埋藏在最深處的記憶,聽到他們正在想的事情。”


    葉眠風換了一個姿勢,繼續用他低沉的語調有條不紊地說下去:“每一代葉家人最多就隻會有一個人能夠得到這種傳承,並且這種傳承能力在不斷消耗減弱。我對外界宣稱的說法是,我能夠依靠肢體接觸,看到被我接觸到的那個人的零散記憶——這是一種避重就輕的說法。”


    “我提醒過周圍人之後,其實也並沒有很多人避諱跟我接觸,畢竟隻是偶爾看到一點零散記憶的碎片,在意的人並不是很多。直到有一次,在葉家傳承祭典上,我不小心碰到沈家那個輩分極高的老爺子沈玄淩。”


    “我看到了他的記憶,他的記憶裏,全部都是謝沉淵的身影。我……我當時努力想要讓自己鎮定下來,不要讓他發現我的異常,但是他還是很快懷疑我了。棠棠,那個時候,你才剛剛出生,這麽小,這麽可愛,軟綿綿的一團……”


    葉眠風說到這裏,就連說話的音調都在發抖:“我保護不了你媽媽,還有你,甚至我會為你們帶來滅頂之災。我想了很久,就隻想到一個辦法,我用葉家的靈魂術,輔助鬼車鳥吞噬魂魄的本能,把你的一半靈魂投放到遙遠的古代,這樣,隻剩下一半魂魄的你,就會成為一個毫無天賦的瞎炮。”


    “一個瞎炮,是不會引起謝沉淵的注意,這樣你就能活下來。可是這也有一個非常大的弊端,如果你在古代的那一半魂魄消亡,也會影響到你在現代的身體。你還這麽小,卻被迫要去那種弱肉強食的地方生存。”


    “……我是一個完全失職的父親和丈夫,我知道說什麽都是無用,但我很抱歉,我希望你能原諒我。如果不能原諒,我希望你不要恨我。”


    畫麵突然中斷,又變成了之前的雪花屏。


    聶棠拿起遙控器,想要按下關閉按鈕,突然又停住了。


    因為她發現屏幕底下的時間條還有一大半。


    ……


    這一迴,出現在屏幕上的葉眠風跟之前又有了非常巨大的變化,他之前隻是有點消瘦,可是看上去,還是非常吸引人眼球的優雅青年。


    可他現在的樣子卻可以稱得上是形銷骨立,狼狽異常了。


    他的頭發變得淩亂,眼下是濃重的黑眼圈,嘴唇幹燥起皮。


    他調整了一下攝像機鏡頭,就連說話的語氣也變得急促而又飄忽,他——在聶棠看來,很明顯已經瀕臨崩潰邊緣了。


    “最糟糕的事情發生了,謝沉淵已經確定……我知道了他所有的秘密。我應該很快就要死了。”


    “……他們不會放過我的。”


    聶棠敏感地重複了一遍:“他們……?”


    “沒有人會相信我,就像沒有人會相信,那位在圍剿謝沉淵的行動中立下最大功勳的英雄其實早就死了,而在他的身體裏,早已潛藏著另一個邪惡的靈魂。”


    “我做錯了一件事,就是我試探過許多沈家人。我想,如果沈玄淩的身體突然住進了謝沉淵的靈魂,那麽他的生活習慣還有言行舉止,是不可能完全跟過去的沈玄淩一模一樣的。”


    聶棠聽到他這句話的時候,驀得睜大了眼睛。


    葉眠風舔了舔幹燥的嘴唇,繼續往下說:“現在看來,我這樣試探的舉動無異於自取滅亡。原本謝沉淵可能還不能完全確定我已經知道了他的秘密,但是在我做出了這麽多試探之後,他也知道了。”


    “他們都知道了……”


    “所以,我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我並不怕死,因為一個人總歸會有一死。我最擔心的一件事是,即使我死了,他們還是不會放我的妻子女兒,我會死不瞑目。”


    屏幕之中,葉眠風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一絲不苟地穿上掛在椅背上的外套,然後又一顆一顆把外套的扣子完完整整地扣上。


    他在做這些事的時候,已經完全平靜了下來,他走到攝像機鏡頭前麵,晃動了一下鏡頭,輕聲道:“棠棠,我很愛你,也很愛你媽媽,我很遺憾,你的人生,我並來不及參與,我不能陪著你一起成長,也無法在你婚禮時牽著你的手把你交給另外一個男人。”


    “……我隻能,用我自己的方式保護你們。我真的,真的非常抱歉。”


    在鏡頭裏的光完全灰暗下去之前,她聽見葉眠風打了一個電話,他的聲線清冷而又沉穩:“沈先生,我有一個很大的秘密想要告訴你,這個秘密,我還來不及告訴任何人。”


    整卷錄影帶的畫麵到此播放結束。


    聶棠從錄像機裏取出了這卷錄影帶,珍稀地握在了手中。


    她發覺自己一直以來都一個思維盲區:謝沉淵占據了沈玄淩的身體,她隻知道結果,卻沒想過這件事實行起來的難度有多大。


    沈玄淩在那一場圍剿謝沉淵的決戰中已經靈脈枯竭,他再也無法動用靈氣,他所有的手段都隻能是紙上談兵。


    謝沉淵占據了這具早已破敗的身體,又是如何絲毫不露破綻地以沈玄淩的身份,在沈家生活了整整二十年?


    就連孫彩陽這樣的普通女人,都能很快覺察到自己的女兒葉青雪就像完全變了一個人一樣。


    沈家這麽多人,怎麽可能會沒有一個人發現呢?


    即使謝沉淵再是深居簡出,但總歸還是會部分沈家人有所接觸,隻要有了接觸,那麽就會有違和的地方……


    除非是有人在他身邊幫他打掩護!


    所以葉眠風才會說,“他們”都知道了,“他們”不會放過他!


    而很明顯,正是他最後跟那位沈先生打的那個電話,從側麵暗示對方,他並沒有發現沈家內部也有異常,他還來不及跟任何一個人說起謝沉淵即是沈玄淩的秘密,這才能讓她們母女依然活在這個世界上。


    這樣一來,家裏那有問題的裝修也有了解釋。


    像他們玄門人的裝修肯定是按照一定講究來設計的,但是風水兇吉這種東西,本身就是能在一定條件下由吉轉為大兇。


    葉眠風最開始設計的裝修肯定不會是這樣的。但聶嫣然是個演員,她的工作性質就是需要在全國各地到處飛,從小就把她扔進了高價的寄宿製學校。


    如果謝沉淵的人想要趁著她們家中無人時動手腳,那實在是太容易了。


    謝沉淵就是以這種方式試探她們:隻要聶棠不是瞎炮,她遲早都是能夠意識到家裏裝修有問題的。如果她是瞎炮,那麽她們母女總有一天會受到影響,變成神經衰弱的瘋子。一直到死亡,別人也隻會當她們抑鬱症發作,而不會有人懷疑到謝沉淵身上去。


    ……


    聶棠掂了掂手上這卷錄影帶,終於還是決定當場把它給毀屍滅跡。


    這卷錄像帶裏隱藏了許多細節,萬一落到外人手裏,總是一種隱患。


    聶棠側過頭,望著窗外暮色,在這淺藍色的暮色四合之中,她的神情變得無比冷漠,那雙多情的眼睛也淬滿了寒冰。


    她與謝沉淵之間的這場命中注定的較量,一觸即發,無法避免。


    但她一定會贏的。


    一定。


    ……


    沈陵宜很容易就在魚池邊捕捉到了一頭偷偷爬上岸的冉遺之魚。


    它先是用兩條前爪支撐在岸邊,警惕地探出一個腦袋東張西望一番,見周圍沒人,那搭在岸邊的前爪猛地一用力,整條魚都蹦躂出了水麵,飛快地往前爬行。


    結果……剛好撞上了在書房門口等得無聊出來透透氣的沈陵宜。


    冉遺之魚這都蹦躂到了他麵前,他也就這麽順手一捉,想把它再丟迴水池裏去。


    誰知道這條冉遺特別的倔強,寧死不屈,拚了命地撲騰著自己那六條小短腿,還甩了沈陵宜一頭一臉的池水。


    沈陵宜一想到這池水裏有無數微生物和細菌,那潔癖症頓時又犯了,手上這麽一鬆,這頭冉遺之魚猛地從他手裏飛了出去,一頭撞上了假山,直接自殺身亡。


    聶棠本來就站在書房的窗邊思考人生,突然看到這一幕,都愣了一下,從二樓探出半邊身子:“它這是怎麽了?”


    沈陵宜擦了擦臉上的水漬,麻木道:“它把自己給撞死了。”


    他們兩個人隔了一層樓在那裏一問一答,引得周皓軒跑出來湊熱鬧:“怎麽了怎麽了?什麽東西撞死了?”


    還沒等沈陵宜迴答他,他一眼就看到倒在血泊中頭破血流奄奄一息的冉遺之魚,它那六條小短腿還時不時抽搐一下,瞪得圓圓的魚眼睛裏流下了一行苦澀的淚水。


    周皓軒頓時被這奇形怪狀的魚給被震驚道了:“這是基因變異還是受到輻射長歪了?!”


    沈陵宜彎下腰,嫌棄地捏住它的尾巴把它給提起來,隨手就要扔進垃圾桶:“管它是什麽,反正一看就不好吃。”


    “等等!”聶棠站在樓上喊,“你別把它扔了啊!”


    於是周皓軒就看見做事從來都是慢條斯理、堪比蝸牛的聶棠一陣風似地從樓上衝了下來,衝出大門的時候就連拖鞋都沒換,動手把魚給搶了過去。


    沈陵宜:“……你不穿鞋子,不涼嗎?”


    聶棠抱著這條奄奄一息的冉遺之魚,笑道:“今天的晚飯有著落了啊。”


    沈家做飯的阿姨都迴家了,做晚飯的重任顯然就要著落在她頭上,經過了中午那頓沈大佬親手包的餃子,她覺得還是不要讓在場各位進入廚房的好。


    周皓軒脫口而出:“什麽?我寧可絕食也不吃這個!”


    聶棠溫和地望著他,語調輕柔:“真的嗎?不管發生什麽,你都敢保證連一口都不會吃?”


    周皓軒被她這麽一看,再這麽一問,立刻後退三步,警惕道:“……你想幹嘛?”


    “冉遺之魚在《山海經》中可是食之可免夢魘的好東西,你確定不要?你想想看你從前做過的那些噩夢,突然變成一個女人啊,穿著高跟鞋和性感長裙,去美容院激光除毛——”


    周皓軒一張臉都黑了,悲憤道:“我吃還不成嗎?!你是不是跟我前世有仇啊?”


    聶棠莞爾一笑:“沒有仇哦,要是我真的討厭你的話,你就不會僅僅碰到這麽一點無傷大雅的小事了,我能讓你更加終生難忘。”


    他現在現在對聶棠的心理陰影麵積已經很大了,還能怎麽終生難忘?!怕不是在搞笑?!


    等聶棠捧著那條自殺身亡的冉遺之魚的背影徹底消失,周皓軒再也忍耐不住,伸手搭在自家表弟肩上:“哥真的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聶棠她得多壞啊,娶這種女人,小心今後家宅不寧!”


    “你以後要是敢出去偷腥什麽的,她這絕對會弄死你!”周皓軒後怕道,“而且是在飯菜裏下毒,慢慢地把你給毒死的那種!”


    沈陵宜一把甩開他的手,皺眉道:“……我為什麽要去外麵偷腥?”


    外麵的女人是比聶棠溫柔還是比她好看,也能跟聶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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