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當年嫁進李家,聶老禦廚給足了嫁妝,這嫁妝的分量一點都不比那些大戶人家的小姐差了什麽。


    反正跟聶棠當年被舅舅舅媽賣了二十兩銀子當人當妾的往事,完全無法相提並論。


    待到了庫房,她當場從袖中抽出一本嫁妝清單,翻到第一頁,很淡定地說:“我是很隨意的人,差不多能對得上就好了,一些綢緞布料什麽的,少了就少了吧,畢竟真計較起來,實在難看。”


    李行隻覺得憋氣,她還好意思標榜自己“不計較”,那剛才一句一句逼著他去計較的那個人是誰?!


    但是許柳綿用聶婉如的陪嫁剪裁了衣裳這件事,的確是他們理虧,不但理虧,說出去還難聽,哪個書香門第的大戶人家肯做這種掉份的事情?


    聶棠本來就是個很細心的人,這些陪嫁都是小白的所有物,她自然就更是打疊起精神,一項一項地檢查過來。


    就連當場壓箱底的金錠子她都全部取出來數過,結果卻發現少了整整一半,另外,陪嫁的綾羅綢緞更是少了一大半。


    管家解釋說那些綾羅綢緞是壓在箱子裏麵,庫房發潮,就壞了。


    可是布料可以壞,那些金子卻不會壞,總不至於說它們自己長腿飛走了吧?!


    聶棠側過頭,望著李行,先長長地歎息:“唉——”


    李行被她歎得連汗毛都要豎起來了,死撐著嘴硬:“你剛才也聽管家說了,雨季時候庫房受潮,你的那些陪嫁才會壞掉,這可不是我李家偷拿去用!你這是什麽眼神,懷疑有人坑你的嫁妝嗎?”


    “布料到底是受潮被扔了,還是被人拿去了,誰能知道呢?畢竟剛才許姨娘不就犯了偷竊的大錯嗎?”聶棠幽幽道,“但是這些我也不計較了,可是那些金子,難道也是壞掉了?既然如此,要不我就去官府門口問問官老爺,這金子會不會受潮然後消失?”


    她敢這麽去問,縱然是很丟臉的行為,可是她沒臉,他們李家的連最後一層臉皮都要被扒得一幹二淨!


    李行強忍怒氣,說道:“好了,你那些陪嫁,少掉的那部分我幫你補上,這樣行不行?”


    這樣當然行!


    她本來的用意也是如此。


    聶棠翻了翻手上的清單,滿意地微笑:“原本陪嫁有黃金二十錠,每一錠正好一兩,一共二十兩黃金,現在隻剩下十兩。那些綾羅綢緞可比金子還昂貴,有些布料就算有錢都買不到,手工刺繡,再加上從別地運送過來,路途遙遠——”


    李行是不當家的,一聽她開始嘮嘮叨叨說布料的事情,就更煩了,轉身對著管家吼道:“全部都補給她,快!別讓她在那裏叨叨個不停!”


    管家苦著臉,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道:“少爺,其實……”


    他靠近李行,壓低聲音說:“庫房裏真拿不出十兩黃金,別說那些布匹綢緞,這都是夫人做主的,她說府上開銷大,就先從少夫人——不是,聶小姐的陪嫁裏抽……”


    管家說話聲音很低,可是又怎麽瞞得過聶棠的耳朵?


    她自然全部都聽見了,待看到李行那臉色越來越難看,黑得好像快要滴出墨汁來,她便退讓了一步:“這樣吧,先把我的陪嫁都給我,我今日便離開,剩下的那些呢,還是打個借條,然後簽字畫押好了。”


    “夫妻兩載,情分總還是有的,我也不是這麽咄咄逼人的人。”


    聶棠說得這幾句話完全是深得黃重全老師的精髓,黃老師說話一直都是這樣的,不管有理沒理,首先他要把自己架在半空去俯視對手,再用他那一套徹底打敗對手。


    李行已經被她煩得腦門疼,最終甩了一下袖子:“好,借條我寫給你,等租出去的鋪子迴錢了,立刻就給你!”


    小白看不下去了,提醒聶棠:“你千萬不要相信他會還錢,他就是個卑鄙小人,出爾反爾,李家那些鋪子根本就不值錢!”


    “我知道,”她莞爾一笑,“我也沒指望他真會還。俗話說窮寇莫追,還是不要完全撕掉最後一層臉皮的好,畢竟我現在隻是個下堂婦,要過上好日子,總歸還要一些時間,逼得太急,他們狗急跳牆怎麽辦?”


    ……


    聶棠乘著租來的馬車,帶著她那些嫁妝從李家的後門悄悄離開了。


    小白也坐在馬車裏,撐著下巴歪著腦袋觀察她,可是觀察了很久,也不知道她到底想要怎麽做。


    在她的認知中,一個女人被夫家休棄出門,不管有沒有和離這層遮羞布,都是一樣的。


    ……難道要找家庵堂帶發修行?


    聶棠先把嫁妝中值錢的物件都換成銀兩,然後把錢全部存進了錢莊,這樣一來,她身上的物件都沒有特別貴重的東西,就是丟了或是被搶走,也不可惜。


    隨身攜帶的銀子隻要夠用就行,不夠了,盡可以去錢莊換。


    “我想盤下一家店鋪,用來開飯館。”聶棠忽然說道,“小白,你對這裏最熟悉,知道哪裏的店鋪最適合開飯館嗎?”


    “飯、飯館……?!”小白都要結巴了,“你想開飯館?”


    家裏沒有一個男人的女人已經很難過活了,她還要拋頭露麵去開店?


    駭人聽聞,她連想都沒想過!


    從前爺爺還在,她也沒有出嫁的時候,別說是跟爺爺學習廚藝了,就是連廚房她都不踏進一步。


    聶老禦廚雖然脾氣暴躁,可對自己這個唯一的孫女還是異常疼愛的,她不想繼承家業,不想學廚藝,那便不學,反正女人總歸還是要嫁人的,出嫁從夫,下半輩子有了保障,也沒必要去學什麽廚藝。


    再說廚房油煙大,掄鐵鍋還需要臂力,連刀工總是要從切到手開始,聶老禦廚覺得,他這孫女應當也吃不了這個苦頭。


    “對啊,就是開飯館。你看過你的嫁妝單子嗎?你覺得在你的嫁妝裏,最有價值的是什麽?”


    小白沉默。她現在已經不像從前那樣渾渾噩噩,聶棠說什麽,她就全盤接受。有了自己的想法,也就能夠自己獨立思考,她想,她當然能明白聶棠的意思。


    “是聶家菜譜,”隔了許久,小白終於下定了決心,“你的意思是,你想學爺爺一樣,靠著廚藝起家?”


    “不是我,而是你。從現在開始,我會教你做菜,聶老禦廚也教過我,他教會我多少,我就原封不動教給你,這是你的責任。”


    ……


    聶棠最終在城南的一條幽靜小巷子裏安了家,等她們住進去的時候,那間小房裏空空蕩蕩,都沒幾件家具。


    聶棠二話不說,直接卷起袖子,包起頭發開始打掃屋子。


    等她整理出一個幹淨整潔的房間,外麵早已萬籟俱靜,偶爾能聽見遠處傳來的一陣陣打更聲。


    小白坐在窗台上,身體輕飄飄的,仿佛一陣風刮來,就能把她給吹跑。


    她現在十分茫然,她並不覺得當初自己就是做錯了。


    很小的時候,她聽別人說過一個故事,隻要在晚上穿著紅衣吊死,就能化為厲鬼,死死地糾纏對方。


    她不好過,就是死,她也想要對方不好過。


    聶棠卻說,她這樣做是不對的。


    可是聶棠這樣辛苦,忙忙碌碌一整天,然後再繼續在這樣看不到未來的前提下苦苦掙紮,這真的就是對的嗎?


    聶棠鋪好被褥,見她還是坐在窗子上,一動不動,便笑著招唿她:“今天累了吧?快過來睡覺。”


    小白慢慢扭過身,她已經很久都沒有把自己當成一個人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東西,也不知道自己將來會怎麽樣。


    她想,她一定是沒有未來的,“將來”這個詞對於她來說,實在是太奢侈了。


    她的足尖在半空中輕輕一點,唿得一聲從窗子上飛到了床邊,很認真地跟她解釋:“其實,我不用睡覺,從來都不睡的。”


    聶棠抱住她輕若羽毛的身體,把她放在床鋪李側麵,輕柔地說:“從前你是不需要睡覺,但是從現在開始,你就要開始熟悉起來,以後你還要跟我一起開飯館,對著你爺爺留下的菜譜學做菜,你要像一個正常人一樣生活,直到你徹底解脫。”


    “……好吧。”她聽話地躺了下來,學著沈陵宜那樣,伸手抱住了她的腰。


    聶棠詫異了一下,就隻是笑了笑,並沒有提出異議。


    ……


    翌日天光一亮,聶棠就起來燒水煮粥,煮完粥還特地讓小白嚐了一下,問道:“你覺得味道好嗎?”


    小白分辨不出味道,隔了好久才抬頭望天:“感覺……暖洋洋的。”


    “那你就要記住這種暖洋洋的感覺。然後你的餘生,就會對這種感覺習以為常。”聶棠笑著給她灌了一碗雞湯。


    她覺得自己現在對待小白,其實挺像對待玄門新秀大賽初賽時候那對開糖水店的夫妻,每天定時定點灌上一碗心靈雞湯。


    她覺得謝沉淵能看得起她,說不準就是覺得她很會忽悠,如果把她吸納進去,就能去忽悠更多人的參與他們的團隊。


    吃過早飯,聶棠又帶著她上街去購置食材,教她如何挑選蔬菜,教她如何辨別魚和肉是否足夠新鮮,又教她怎麽研磨調料。


    小白一邊學,一邊吞吞吐吐地告訴她:“我覺得,你可能會跟我爺爺的二徒弟很有話聊,他就是特別喜歡做菜,也會自己上街親手挑選要用的食材。可惜他跟我爺爺的脾氣不合,很早就出師自立門戶了,據說就是他頂替了爺爺原來首席禦廚的位置。”


    “嗯?”聶棠頓時來了興趣,“你跟我說說,你爺爺這個徒弟是個什麽樣的人?”


    小白愁眉苦臉地思索著,她其實對爺爺的幾個徒弟都沒什麽太深刻的印象。


    畢竟閨閣女子,就算不是什麽書香世家,也不好去跟外男走得太近。


    “挺壯實的,”小白一個一個形容詞往外蹦,“脾氣倔,就跟我爺爺一個樣,所以他們老吵架,最後一次吵大發了,爺爺就讓他滾。他就迴,滾就滾,不伺候了。爺爺還生氣,說他滾都滾了,在外頭還頂著他的名頭混——”


    說到一半,她突然停住了,直勾勾地望著前方:“棠棠,他來了。”


    聶棠正在攤子上挑肉,突然聽見她說了這麽一句話,下意識抬起頭,隻見一道黑壓壓的影子正遮擋住了她的視線。


    “聶小姐,”那個高大的男人彎下腰,跟她對視,“聽說你離開李家了?”


    ……


    聶老禦廚收徒弟的時候,特別挑剔,瘦弱的不要,個子矮的不要,小白臉不要,沒天賦的不要,不肯吃苦的不要,這樣一大堆條件扔下來,居然還能收到陸瑉這樣的徒弟。


    陸瑉完全符合聶老禦廚的要求,身材高大壯實,皮膚黝黑,相貌堂堂,看上去不太像廚子,反倒像衙門裏的捕頭。


    聶老禦廚當年收徒弟的時候,有多欣賞陸瑉,後麵就對他有多厭煩。


    剛收徒辦酒的時候,他覺得陸瑉那倔強的、不撞南牆不迴頭的脾性特別對他胃口,感覺陸瑉比他親生兒子都要像他。


    可是時間一久,這感覺就變了,開始覺得,這人怎麽就是個拉不迴來的牛脾氣呢?


    於是倆師徒兩看生厭,到了後來,聶老禦廚又收了新的小徒弟,那些小徒弟的性格跟陸瑉完全相反,既會抖機靈又很會說奉承話,作為師父的那顆心自然而然就偏斜了。


    聶棠抬起頭,朝著陸瑉微微一笑:“師兄。”


    陸瑉他們在實質上都是聶老禦廚的徒弟,是他手把手教起來的。


    但是名義上卻是聶老禦廚代自己的兒子收的徒弟。


    小白父母早年出去收購名貴食材被殺人越貨,聶老禦廚覺得自己的兒子本來也到了該開山收徒的年紀,可惜英年早逝。


    聶老禦廚代收徒弟的緣由很簡單,第一是輩分問題,如果他直接收徒弟,那麽他的徒弟年紀太輕輩分太大。


    第二是讓這些徒弟將來能在他百年之後幫襯小白,要求不高,就是看在師兄師妹的份上能幫一把是一把。


    所以聶棠現在頂著小白的身份,是該喊陸瑉師兄的。


    陸瑉盯著她手上的那扇排骨看了一陣,有點詫異,在他的印象中,聶婉如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就連廚房都不靠近,可她現在竟然自己親手挑食材……?


    而且,他發覺她挑的那扇排骨十分新鮮,骨肉亭均,眼光還過得去。


    他點點頭,表情很嚴肅:“我聽說你同李行和離了,有什麽打算沒有?”


    聶棠審慎地觀察著他臉上的神色,雖然陸瑉說話的語氣十分嚴厲,似乎並沒有對她多麽關心,但是他的眼睛裏絕對沒有惡意。


    在古時,一個女子若是和離或是被休棄,總歸是要許多非議和惡意揣測的。


    可是陸瑉沒有,他一點都不好奇她為何突然被逐出李家牆門。


    “想開一間小飯館,”聶棠微微一笑,然後垂下眼,輕聲說,“繼承祖父的遺誌。”


    “就憑你?”陸瑉嘲諷道,“你知道學廚,需要花多少心思和功夫嗎?又要吃多少苦頭嗎?你知道一個合格的廚子每天清晨起來就要用鐵砂練習掂鍋,刀工練得好了,就連指尖都是磨出來的老繭,可是你?你有什麽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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