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管家,久違了。”


    沈憶宸抱拳向這位中年男人示意,並且還叫出了他的姓氏。


    這位吳管家曾經在應天的成國公府當過管事,後來跟隨朱勇來到了京師,並且被提升為公府管家,所以沈憶宸認識。


    “許久未見,公爺已經久候了,沈公子請。”


    吳管家麵帶微笑的拱手迴話,並沒有因為沈憶宸是婢生子的緣故,而在禮節上有任何的怠慢。


    果然能被提升為管家不是沒有原因的,門房終究隻是一個門房。


    “還請吳管家帶路。”


    沈憶宸同樣禮節周到,這種表現讓吳管家也有些意外。


    雖說在應天府見過沈憶宸多次,但那都是許多年前的事情了。


    吳管家的印象之中,沈憶宸被成國公給放棄之後,逐漸就成為了不學無術的庸人,與市井小兒無異。


    本以為按照這個趨勢下去,沈憶宸最終會被趕出成國公府家塾,從此與公爺再無關係,徹底泯然於眾人。


    誰能想到今日再見,沈憶宸宛如翩翩君子沉穩大氣,絲毫不遜色於府內其他兩位公子。


    難怪公爺最近開始對這個婢生子重新關注,果然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沈憶宸與阿牛兩人跟隨著吳管家進入到京師的成國公府,這裏布局與應天公府大同小異,除了規模不同外,其他並無特殊之處。


    不過在經過遊廊之後,吳管家就叫了另外一名仆人,把阿牛給領到偏廂房等候,僅讓沈憶宸一人去見成國公。


    這也是正常操作,畢竟阿牛隻是一個白丁,以成國公的身份自然是不會見他。另外就是等下屬於“父子”兩人的私密談話,多個外人在場也不方便。


    公府正堂之內,成國公朱勇坐在主座之上,看著沈憶宸一步步由遠處而來。


    距離上次的應天成國公府家宴相見,已有差不多一年多時間。這次再看到沈憶宸,除了長高了些,身材變得壯實了些,更多還能感受到一種氣質上的沉穩。


    他已不是以往自己印象中的那個少年了。


    “沈憶宸拜見公爺。”


    進入正堂看著朱勇,沈憶宸倒是沒有初次見麵時候,那種情緒上的波濤洶湧,相反變得平靜許多。


    不知道是已經適應了這種特殊的父子關係,還是原本沈憶宸帶來的情感已被壓製,反正表麵上至少能從容對待了。


    “一年未見,看著好像穩重許多。”


    對於這話,沈憶宸隻是笑笑沒有迴答。


    可能是兩人之間的尷尬關係,不太適合“敘舊情”這種模式,成國公朱勇在說完這句話後,也沒有繼續說下去,直接就切入了正題。


    “我之前得知消息,你已經取中了縣、府兩試的案首,不出意外的話,已經擁有秀才功名了吧?”


    成國公朱勇依然不知沈憶宸的院試成績,不過正常情況下案首必中秀才,加上今日他身著一件襴衫,很明顯已經有了秀才功名。


    “迴公爺,在下已經取得了秀才功名。”


    “那院試成績如何?”


    “僥幸被提學大人點中為院案首。”


    聽到“院案首”三字,成國公朱勇的瞳孔明顯收縮了一下。


    要知道院試主考官提督學政是京官外派,不會因為自己成國公的身份而徇私,破例把沈憶宸給點中為案首。


    就算要徇私,至少也得自己親自與他打過招唿才可能。


    也就是說,沈憶宸靠著自己的本事,成為了應天府的小三元案首,這番變化屬實有些超乎了朱勇了心理預期。


    “好!”


    朱勇點了點頭,罕見的稱讚了一句,就算對這個“兒子”沒什麽父子親情而言,甚至這麽多年下來麵都沒有見過幾次。


    但是身為成國公府的一員,能考出一名應天府的小三元案首,也稱得上是一件光榮之事。未來仕途上的可操作空間,也將得到明顯的提升。


    “既然你已經取中案首,並且來到了京師,那就早日前去國子監報道吧。”


    “我已與國子監祭酒李時勉大人打過招唿,不日即可去進學。”


    朱勇本以為沈憶宸既然已經選擇來到京師,那肯定是順從了自己在書信中的意思,前往京師國子監進學。


    結果沒想到沈憶宸卻搖了搖頭道:“迴公爺,我不想入國子監進學。”


    聽到這個拒絕,成國公臉上浮現出一股肅殺之氣,這已經是沈憶宸第二次忤逆自己的決定。


    就算心中有所欣賞,抱著一榮俱榮的想法,身為超品公爵,他也無法接受如此態度。


    “沈憶宸,不要消耗我對你的耐心。”


    成國公的這句話,已經有很明顯的警告意味了,身上的國公血脈無法成為護身符,一旦恃寵而驕突破底線,就會被再次放棄。


    “在下不敢,不入國子監的原因,僅僅是準備連考鄉試。”


    說實話,沈憶宸也不是存在什麽叛逆之心,故意與成國公唱反調。純粹是朱勇的決定,與自己的發展規劃產生了衝突,隻能二選一。


    “鄉試還有兩個月的時間,你有把握取中嗎?”


    雖說沈憶宸一年時間下來,進步速度有些超乎常人預料,甚至還拿下了應天府到小三元案首頭銜。但是鄉試難度,跟童子試不可同日而語,想要高中舉人沒那麽容易。


    當然更重要的原因,還是成國公朱勇對於這個兒子沒多大信心,一年的轉變印象,遠遠比不上之前十幾年的胸無點墨。


    “迴公爺,如若在應天的話,取中把握為五五之數,如今到了京師,在下有九成把握能取中。”


    沈憶宸有一點在朱勇心中與眾不同,那就是他的很多迴答,你壓根就猜不到答案。


    就好比這次詢問,換做常人要麽就是有,要麽就是沒有。唯獨沈憶宸,敢直接給出一個相當精細的概率,而且還是麵對自己堂堂國公敢這麽說。


    “那你說說為何如此。”


    還真別說,這種迴答勾起了朱勇的好奇心,他倒想聽聽沈憶宸能給出怎樣一番解釋。


    “自大明建立以來,因種種因素導致南北兩地士子存在客觀差距,於是太祖把科舉分為南北榜,就是為了保障各地科舉取士的基本公平。”


    “在下以南人身份去考北直隸的鄉試,競爭壓力將遠小於南直隸鄉試,勢必能提高取中把握。”


    這是沈憶宸給出了第一個理由,他之所以願意來到京師趕考鄉試,就是相對來說北方科舉的競爭難度要低一個檔次,自己更容易脫疑而出。


    其實這種模式,放在後世有一個更直觀明確的詞來形容,那就是“高考移民”。


    當然,也不是哪個南方士子,都可以進行這波操作。沈憶宸能這麽做的根本原因,還是在於成國公的權利能讓自己參加,否則來到京師也參與不了北方鄉試。


    “確實稱得上是一種捷徑,還有呢?”


    成國公朱勇點點頭,南北兩地鄉試競爭難度不同這點,他之前都沒有在意。


    因為這種方式,也隻有勳戚大臣子女才能這麽做,其他士子都被戶籍製度給限製住了。


    “還有就是鄉試主考官,需要公爺助力。”


    沈憶宸這句話就表達的相當露骨,就差沒直白的說讓朱勇去幫自己走後門打招唿。


    不過這也正是沈憶宸選擇來到京師的原因,既然朱勇的理念是一榮俱榮,那麽在自己光宗耀祖成國公府之前,怎麽也得出把力吧。


    隻見這時朱勇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玩味笑容,他看著沈憶宸說道:“當初在應天準備舉薦你為監生的時候,我還記得你曾說過,想要靠自己考取功名,如今就變了?”


    “識時務者為俊傑。”


    與成國公這種喜歡簡單直接的武將勳戚說話,從來不需要如同文人那樣繞彎子。


    所以沈憶宸的對話,也不像與林震、孫鼎那樣文縐縐的,而是心中所想直接表達出來。


    “好一個識時務者為俊傑,沈憶宸,你還真是有封侯拜將之心。”


    說實話,此刻成國公朱勇受到的衝擊真不小。


    以往他對於沈憶宸的印象,就是這小子為自己母親抱不平,還帶著些許文人的書生意氣,所以不願意屈從自己安排。


    哪怕就是沈憶宸說過“一萬年來誰著史,三千裏外欲封侯。”這樣的豪言,朱勇也沒有當迴事。


    不懂得審時度勢的人,單靠著一股子傲氣,是無法成事的。等到以後進入官場,這種人就會明白,什麽叫做現實的殘酷。


    而今天沈憶宸的這番話,沒有了以往那種書生意氣的味道,更像是一個十足的野心家,在與自己謀略策劃。


    要知道眼前這個婢生子,不過區區十六七歲的年齡,此等改觀變化,如何能不讓人震驚?


    “公爺所說的一榮俱榮,在下莫不敢忘。”


    沈憶宸笑著迴了一句,自己會變成如今這番模樣,還是你這個“老子”教導的好啊。


    現在不正和你心意,完美與成國公府綁定在一起,一榮俱榮了嗎?


    聽著一榮俱榮的話語從沈憶宸嘴中說出來,不知為何,朱勇感覺很不對勁,甚至隱隱有種養虎為患的危機感。


    按理說在君子父子的綱理倫常之下,就算還沒有入宗譜,沈憶宸這層血脈關係也無法否認。自己永遠不用擔心來自兒子的反叛,這是天然穩固的“利益聯盟”。


    隻是如今的沈憶宸,卻表現的太過於現實,已經感受不到曾經那股對於父親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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