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聽了半日政務,皇上頗覺疲憊,打發大臣退下後,他閉目養了會兒神,才睜開眼說:“去……你怎麽還在這兒?”


    賴著沒走的劉琰上前一步,答道:“父皇,兒臣有件事想請教父皇。”


    皇上頗為驚奇——他這個兒子從小長在先帝身邊,遇事向來沒有請教他的習慣,有時候他心血來潮問了,劉琰都還遮遮掩掩不肯細說,今日這是怎麽了?


    “什麽事?”皇上不知不覺坐正了問。


    “上次兒臣生辰,京華說是父皇幫她說服娘娘的,兒臣想知道,您是如何說服娘娘的?娘娘……說了什麽?”


    鬧了半天還是為許京華,皇上似笑非笑地看一眼太子,“我也沒說什麽,隻說若京華也願意,請娘娘成全你們,娘娘說京華是什麽意思還不一定。”


    “這麽說來,娘娘還是不願意把京華許給我……”


    “換了你是娘娘,你很願意嗎?”皇上哼一聲,“你不要以為娘娘這是不疼你了,恰恰相反,她越疼愛你,越不願意你和京華結為夫婦。”


    其實這其中的緣故,劉琰是明白的,便解釋道:“兒臣並非以為娘娘不疼愛兒臣,而是覺得,娘娘不信任兒臣。”


    “這個實屬尋常,等你以後有了女兒,你就明白了。”皇上說到這裏,忽然冷笑兩聲,“我如今瞧著李欣,就寧願你妹妹們一輩子不嫁人。”


    劉琰:“……”


    “你好好做娘娘的孫兒,娘娘自然信任你,但你非得要去做孫女婿,京華又沒有父母,還不許娘娘多思量思量了?”


    “兒臣不敢,是兒臣糊塗,沒想到此節……”


    皇上站起身道:“行啦,你不就是想問,怎麽才能讓娘娘鬆口,答應把京華許給你麽?”


    劉琰拱手道:“父皇英明。”


    皇上笑罵一句:“去去去,這會兒知道說好話哄我了!”


    劉琰迎上兩步,扶住皇上手臂,笑道:“父皇去哪兒?兒子伺候您起駕。”


    “用不著你。”皇上嘴上這麽說,卻沒推開劉琰的手,隻道,“我去永寧宮,你甭跟著我,去慶壽宮孝敬娘娘吧。其實要打動娘娘非常簡單,真心足矣,千萬不要玩心計,什麽心計都逃不過娘娘的眼睛。”


    “是,兒臣記住了,多謝父皇教導。”


    劉琰送皇上出去上禦輦,眼看著聖駕遠去,才轉頭自去慶壽宮。


    傍晚天又飄起雪來,劉琰頂著風雪邁進慶壽宮,隻覺四下冷冷清清,與許京華在時截然不同。


    太後見到他來,先責備一句:“怎麽下著雪還跑過來了?也不怕凍著。”


    “不冷。”劉琰笑著解釋,“父皇聽說京華迴府去了,打發孫兒來陪您用膳。”


    太後搖頭:“這又何必?天氣又不好。”話雖這麽說,人都來了,太後交代一聲加菜,便叫劉琰坐下說話。


    劉琰先說了幾句謀逆案的進展,又提起皇上壽辰將近,“父皇欲承先帝之例,聖壽節隻受朝賀,不辦壽宴。”


    太後歎口氣:“你父皇這些年就沒好好過過生日。”


    “孫兒正想和娘娘商量,在宮中辦個家宴,咱們自己親人為父皇賀壽可好?”


    “好啊。”太後欣慰一笑,“難得你有這個孝心,等我和德妃、賢妃商量商量,看怎麽辦好。”


    劉琰笑道:“孫兒倒有個主意。”


    太後驚喜:“是嗎?說來聽聽。”


    “父皇一直喜歡西苑風光,如今雖正值隆冬,草木凋零,但之前拆了不少廢棄殿宇,平整之後空曠遼闊,正合適跑馬,一抒心中煩悶。或者幹脆放出野物行獵、在坡道上澆出幾條冰道來讓弟弟們玩,父皇見了準高興。還有上次四姑母生辰請的南戲班子,也尚在京中,可以叫去西苑演給娘娘們看。”


    聽他講得頭頭是道,顯然心裏不是想了一兩迴了,太後便笑著點頭:“這主意不錯,那我就不操心了,全交給你,郭楮。”


    “老奴在。”


    “你幫著太子操辦。”太後交代完,又迴頭跟劉琰說,“有什麽要和內宮交割的事,就讓郭楮去跑。”


    劉琰起身行禮:“謝娘娘。”


    太後叫他坐下,祖孫兩個又談了一會兒細節,晚膳就送過來了。


    用過膳,天就有些黑了,太後催劉琰迴東宮,“外麵下著雪呢,路滑不好走,趁著還有亮,早些迴去。”


    劉琰沒打算今日就和太後談,便依言告退。


    想不到皇上比他還心急,第二日見了劉琰就問:“如何?”


    劉琰還一愣:“父皇問的是?”


    “我還能問什麽?你不是去見過娘娘了嗎?”


    劉琰這才明白,笑道:“兒臣還沒提,總覺得現下時機不合適。”


    “事到臨頭,害怕了吧?”皇上打趣兒子。


    “是有一點兒……”


    皇上對他老實承認的態度很滿意,給兒子出主意:“這幾日你常往娘娘那兒跑著點兒,多去幾次,就算你說不出口,娘娘也該問了。”


    劉琰先謝過父皇,又說:“兒臣原打算等上一個月,再……”


    “等上一個月?你是想等娘娘又催你婚事的時候說吧?不成,那多沒誠意!照我說得做。”


    劉琰得了聖上口諭,乖乖照做,果然,在他連著幾日去慶壽宮陪太後說話後,太後先沉不住氣,問他:“琰兒是不是有什麽心事?”


    為這一刻,劉琰準備了不下十篇腹稿,但當太後真的問出這句話時,他反而一下懵了,打好的腹稿齊齊忘光,愣了半天才說出一句:“娘娘,我想等兩年再成婚。”


    太後怎麽都沒想到他會說出這麽句話,下意識問:“為何?”


    “因……”劉琰鼓起勇氣,望著太後道,“我想等京華出孝。”


    他說的事在太後意料之中,但太後沒想到他會這麽說出來,一時沒有言語。


    劉琰站起來,走到太後身前跪下,“娘娘,孫兒心中隻有京華一個,願此生隻娶她一人……”


    “起來。”太後打斷他,“地上涼。”


    劉琰見太後麵上雖無笑容,卻也不似生氣,乖乖起身站到一旁。


    太後側頭打量他一會兒,歎口氣,拍拍身邊,“過來坐。”


    劉琰依言坐過去,太後比比他肩頭,“一眨眼,你都長這麽高了,先帝若是還在,見了你一定很欣慰。”


    不知道太後為何突然提起先帝,劉琰不敢接話,靜靜聽太後說。


    “你不知道,早年先帝覺得你脾氣太好,時常擔心你沒有主見,易為他人左右,或者因為不曾養在親生父母旁邊,小小年紀就學會看人臉色、不自覺討好別人。”


    劉琰十分驚訝——他確實不知道先帝早年還曾對他有過這般評價。


    “我當時就說他過於多慮,你的性情外圓內方,瞧著脾氣好,隻是因為不曾觸及你自己劃的禁地罷了。至於說討好,哪個孩子不想討好父母長輩?”


    太後說著,抬起手輕輕摸了摸劉琰的頭,“那時候你五叔可比你還能爭寵。”


    劉琰忍不住笑了笑。


    太後也微笑起來,“後來到了你十二三歲,先帝看你樣樣出色,也打消了這層顧慮,閑來無事,隻和我商量將來給你選個什麽樣的妃子。”


    說迴正題,劉琰一下緊張起來:“娘娘……”


    “你知道我心裏不太同意,是嗎?”


    劉琰點點頭:“娘娘的顧慮,孫兒明白……”


    太後按住他肩膀,插話說:“讓我猜猜,你大概隻明白京華那一層吧?”


    劉琰一愣。


    太後苦笑道:“傻孩子,你是我養大的,雖非骨肉,勝似骨肉,我再厚此薄彼,也不至於隻考慮京華,不考慮你。”


    “娘娘是覺得京華做太子妃不合適?”劉琰猜測道。


    “做太子妃,她要補的東西,實在太多了。”太後輕歎,“你父皇宮裏,就是沒有一個壓得住的正宮皇後,才需要我時不常地伸一把手。且不提嬪妃,單說六尚、內侍省,哪一個是省油的燈?”


    “這個不急,父皇春秋鼎盛,孫兒們慢慢學就是了。”


    太後搖頭:“你以為東宮就好管了?你如今不過是沒成婚、一個人,瑣碎事務委於內監,才覺得簡簡單單,太子妃進宮以後,又不一樣。我從沒打算過讓京華入宮,所以自她到我身邊,一向由著她高興,想學什麽就學,不想學就算了,你瞧她如今那散漫的樣子,站出去如何能服人?”


    劉琰當然不好替許京華保證,便隻笑道:“京華如此聰慧,孫兒覺著,隻要她願意做的事情,一定能做到最好。而且她還有世家閨秀比不上的優點,眼界寬、心胸廣,能對生民之苦感同身受,惜福知足……”


    “行了,不用誇了,你現在就是看著她什麽都好,是不是?”


    劉琰低頭一笑:“本來就好。”


    太後瞧著他這幅模樣,別的話一時說不出口,隻得問:“那她呢?你問過她沒有?她願不願意收了心,為你去學這些?”


    劉琰確實還沒和許京華談過這麽具體的事,當然就算真談過了,這會兒他也絕不敢承認,便抬頭答道:“孫兒不敢冒失,沒求得娘娘允準,不敢同京華提及此事。”


    太後盯著他瞧了一會兒,才道:“去問吧,我不攔著。”


    劉琰聽進耳中,一時卻不敢相信,“您……您真的……”


    “若你們真的兩情相悅,不管以後有什麽艱難險阻,都肯同心協力,我又何必做那個惡人?”太後笑著推一推劉琰,“快去吧!別天天來吵我了。”


    劉琰喜不自勝,跳起來轉身跪倒,給太後磕了個頭,才帶著滿臉笑容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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