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京華輕飄飄地迴了家。


    直到晚上臨睡前,她才突然醒過味來——太子殿下今天在車上說的那些,是不是有點兒輕浮?什麽怕你把我忘了,什麽知道你擔心我,心裏就是滿的,這是該和她說的話嗎?


    不不不,應該說,這就不該是他說的話!


    許京華抱著被子翻了個身。


    她睡覺房內從來不留燈,所以此刻就算睜著眼睛,也隻看見一片漆黑。城中許府比北邙山上要安靜得多,沒有秋風吹過樹林的沙啦聲,也沒有夜梟瘮人的鳴叫,可越是這樣的黑暗與寧靜,越容易將一點兒心事都放得很大。


    是劉琰變了嗎?他今天看起來,確實和以往大不一樣,好像突然多了些棱角……不對,不是突然多了,而是他突然把以前掩藏著的棱角,露了一些出來。


    無懈可擊的微笑裏,多了點兒譏誚,不滿時,也不再點到為止,而是直白地說出來,許京華對此不太習慣,卻覺得……他好像比之前高大了。


    好男兒理當如此嘛!為了做那個謙遜賢德的儲君,就一直壓抑著心氣和驕傲,能過得快活嗎?


    要她說,人生苦短,想那麽多沒意思,還是順著心意快快活活過日子才好,這麽一想,她又憐惜起劉琰來——借著做戲給李家看,才能露出少年棱角,展示一點兒真心真意,他也太不容易了。


    所以沒有什麽該不該,他說了想說的話,她聽了也心生歡喜,就行了。


    想通此節,許京華瞬間心事全消,被子一拉就入了夢鄉。


    她這一覺睡得香甜,直到翠娥來叫她,說太子殿下登門拜訪,許京華才一骨碌爬起來,穿好衣裳去見人。


    劉琰是來找她玩的。許京華高高興興和他出門,一起跑了會兒馬,又去福先寺吃素齋,吃完去鬧市街上閑逛,許京華忍不住感歎:“這是我最喜歡過的日子了!”


    劉琰卻忽然站住腳,轉頭和她說:“我也喜歡,可我不能一直這麽過,對不起京華,我等的人長大了,我要和她成親,以後不能再找你玩了。”


    “可是你說過無論如何都不會不理我的啊!”


    劉琰掉頭就走,根本不迴答。


    許京華想去追,卻不知怎麽一腳踏空,醒了過來。


    “原來是做夢……”她慶幸萬分地坐起身,看著外麵天色大亮,忍不住埋怨一句,“怎麽不叫我?”


    “奴婢們看郡主睡得香,想著左右無事,便沒叫您。”翠娥看看她神色,柔聲問,“郡主是做惡夢了嗎?”


    “算是吧。”


    許京華起身穿好衣服,洗臉時想到難免有那麽一日,心情又不好起來,之後隨便吃了幾口早飯,就去找宋懷信。


    “先生,這些日子京中有沒有什麽新鮮事?”


    “沒有吧,不知道。”


    “……”許京華看這老先生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樣子,隻得挑明了說,“昨日我在娘娘那兒見到殿下了,他後來還出宮了呢。”


    宋懷信不說話,看著她等下文。


    “皇上什麽時候放他出東宮的?”


    “太子又無過錯,皇上不見是不見的,難道還真能無故囚禁不成?”


    “之前不也關了十多天麽……”許京華嘀咕。


    宋懷信道:“那是皇上沒顧上。”老先生擰起眉毛,沉吟著繼續說,“殿下身為儲君,乃國之本,輕易不會動搖,你就不用跟著操心了。”


    “我不操心,我就是好奇。現在殿下可以隨意出宮嗎?”


    “以前也可以。”


    “是嗎?那他……哦!”許京華恍然,“他以前是因為謹慎小心,才很少出宮的是不是?”好像叔父還告誡過劉琰。


    “嗯。”想到皇上與太子終究還是有了裂隙,宋懷信就愁眉不展,“要依我,殿下最近應當更謹慎小心才是。”


    許京華不能跟他說皇上和太子在做戲,隻問:“您勸過殿下了?”


    宋懷信點點頭,許京華追問:“他怎麽說?”


    “什麽也沒說。”


    看老先生似乎有點頹然,許京華勸慰了幾句,“殿下也還是個少年呢,真要他像您這年紀的人一樣,整日謹慎小心地過日子,也太難為他了。再說人總忍氣吞聲的,容易憋出毛病來,不如讓他常出來散散心。”


    宋懷信覺得有些道理,但心裏略微一轉念,又瞪眼道:“我這年紀怎麽了?說誰憋出毛病呢?”


    許京華跳起來往外跑,“沒怎麽沒怎麽,我去叔父那兒了,午後迴來!”


    她自己出門,最不愛坐車,騎著馬就去了齊王府,先跟王妃說了會兒閑話,打聽朱苒最近有沒有空,說想邀她去家裏玩。


    “她正在家裏閑得難受呢!”齊王妃笑道,“你一叫準來。對了,過幾日普寧長公主過生辰,要宴客,我帶著你去吧?”


    “我嗎?”許京華不記得普寧長公主是哪一個,有點遲疑。


    “你放心,這位長公主和前麵幾個不一樣,她就比王爺大兩歲,生母原是宮人,母女兩個都沒得罪過皇上。”齊王妃知道跟許京華說話不能藏著掖著,就說得特別明白,“真定長公主和於太妃那事,桂王本來想串聯宗室,就是叫她幾句話給噎迴去了。”


    皇上不但至今關著真定長公主,連她生母於太妃都因為宮中搜出魘鎮之物,而被發去守先帝陵墓了。


    於太妃是桂王養母,跟真定長公主也比別的兄弟姐妹親近,當然是想伸出援手、借宗室給皇上施壓的。但榮王、茂王記恨他當初支持皇上尊娘娘為太後,且親娘還都在皇上手裏,便不肯應聲,長公主裏麵,別人還在觀望,普寧先就直接迴拒了。


    “是以這迴皇上特意跟王爺打過招唿,讓我們去捧場,給長公主好好過個生辰。”


    “那好啊,我跟著嬸娘去。既是過生辰,是不是要備一份禮物?”


    “這你不用管了,你是小輩,本來也沒人挑你,去就是捧場了。”


    許京華進京後,沒多久老爹就去了,一直守孝,除了宮中和朱苒邀請的小姐妹聚會,別人家宴客都沒去過,也不知道規矩,齊王妃特意跟她說了些,順便幫她參謀那天穿什麽。


    聊完這些,也到午間了,她在齊王府蹭了頓飯,才告辭迴去。


    今日天氣不錯,午間日頭正大,暖洋洋的,許京華騎著馬慢悠悠上橋過了河,正想著要不要拐去會通橋那邊逛逛,西街那邊忽然傳來兩聲短促的哨聲。


    她一下勒住了馬,側耳傾聽。


    西街兩麵商鋪林立,街上也人來人往,十分喧鬧,她等了一會兒,沒再聽見有哨聲,拍拍馬又往前走,卻沒走幾步,就又聽見一聲長長的哨聲。


    許京華立刻翻身下馬,把韁繩往隨從手裏一丟,就快步轉進了西街——這絕對是她自己做的哨子!


    吹哨子的人似乎心緒不佳,一直亂吹一氣,時長時短的,好在沒停,許京華追著哨聲,一路穿梭,最終停在一間稍顯冷清的茶樓門前。


    哨聲沒了。


    她邁步進去,問迎上來的茶博士:“我同人約了在這兒見麵,不知道來了沒有,是一位帶著隨從的俊俏公子。”


    茶博士道:“樓上雅室有一位,不知是不是公子約的,要不小的帶您上去問問?”


    許京華跟著他上了樓,一看守在門口的人,就說:“不用問了……”


    後麵的話還沒說出來,裏麵就“吱”一聲哨子響,茶博士皺眉縮脖,許京華:“……就是他,多謝,你去忙吧。”


    雅室門口守著的正是錢永芳,他先前聽見有人上來,還瞅了兩眼,待見著來人是個少年,更不在意,誰知那少年竟然徑直走過來,再定睛一看,頓時喜出望外。


    “郡……”


    “噓。”許京華不讓他出聲,自己伸手敲敲門。


    裏麵不應聲,她幹脆自己打開門進去——門內是一座木雕屏風,擋住了室內的人,許京華迴手關上門,正待走進去,太子殿下不耐煩的聲音突然傳來:“不是說了別煩我麽?”


    嘖嘖,脾氣真是見漲,許京華笑眯眯繞過屏風,見太子殿下背對屏風,斜倚憑幾,手裏拿著自己送他的竹哨,又要往嘴裏送,忙說:“不是你叫我來的嗎?”


    劉琰一驚轉頭,看見是她,瞬間跳起來,驚喜道:“你居然聽見了?”


    許京華走到他跟前,笑問:“我耳朵靈吧?”


    劉琰笑著點頭,許京華卻突然皺眉搖頭:“不過你吹得也太難聽了。”


    “……”


    “坐吧,你怎麽躲這兒來了?”許京華反客為主,走到茶幾另一邊,跪坐下來,自己動手倒了杯茶喝。


    劉琰緩緩坐迴去,望著許京華,仍然覺得像是在夢中。


    “我打發人去你府裏問,說你不在家,就隨便走到這兒了。”


    “我去叔父那兒了。你怎麽了?誰惹你了?氣哄哄的。”


    劉琰低頭把竹哨收好,沒有迴答許京華,卻問:“你猜李家第一個派來找我的人,是誰?”


    許京華認真想了想:“是那個李奐雲嗎?”


    劉琰搖搖頭,冷笑道:“他們姓李的最會借刀殺人,當然不會讓自家孩子衝鋒陷陣。”


    “那還有誰?”李家在京城也沒什麽人了吧?


    “陸璿。”


    許京華一驚:“你那個好看的表妹?她、她怎麽還摻合這些事?”


    “她不是‘還’摻合這些事,她是從一開始,就是這個用途。”劉琰麵色極冷,“李弋真是老謀深算,叫個無依無靠的姑娘來牽線,就算萬一出什麽差錯,也牽連不到李家本支,真是……”


    “臭不要臉!”許京華聽他一說,也怒極拍案,“什麽東西?”


    劉琰愣神看她一瞬,撲哧笑了,“你說得對!他們確實臭不要臉,不是東西!哈哈哈!”


    罵個人都能把他逗笑?許京華莫名其妙,“可是真定長公主都被關在宮裏了,陸姑娘姐弟難道還住在公主府嗎?”


    “沒有,他們先在李弋女婿家裏住了段日子,不知怎麽又搭上榮王府,大約是陸太妃的關係,我是在福先寺遇見他們姐弟的。”


    一說福先寺,許京華就想起自己做的那個夢,頓時有點不自在,忙問:“那她怎麽說的?”


    “無非是很同情我的境遇,願意為我出力,說服李家施以援手雲雲。”


    “難怪你生氣,這樣一來,事情就更麻煩了。陸姑娘也……”很難有什麽好下場。


    劉琰沉默片刻,然後歎了口氣:“我……我一時覺得,她是咎由自取;一時又覺得,她原也沒有別的路可選,命數如此,倒是我無能,幫不上忙……”


    “這當然不能怪你了。你自己沒被李家牽連都不錯了,要怪還是怪李家不好。”許京華把他那杯冷茶倒掉,重新給他沏了一杯,“還是想辦法盡早解決此事吧,隻要沒釀成什麽大禍,到時咱們再跟皇上求情,請皇上饒她一迴。”


    “咱們?”劉琰忍不住重複。


    “嗯,我和你一起求皇上。”


    劉琰終於笑了,卻故意問:“我求情也還罷了,到底是表親,你去了,父皇若是問你求的什麽情……”


    “我為了殿下你呀!”許京華理所當然道。


    劉琰心一跳,目光與她對上。


    許京華卻隻和他對視一眼,就躲開了——太子殿下雙目明亮,光芒灼灼,照得人心慌。


    “呃,我給你壯膽嘛。”她幹笑兩聲,又隨便扯了句話問,“過幾天普寧長公主生辰,你去嗎?”


    劉琰看著她,緩緩笑起來,低聲說:“你去我就去。”


    許京華抬頭斜他一眼。


    “真的,我本來不想去,但你去的話,我一定去。”


    許京華覺得自己又輕飄飄飛起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覺這個時間適合說點兒走心的~


    這篇文一直沒能保持日更,真的感覺挺抱歉的


    說實話開文的時候,我也沒想到會寫得這麽細膩,到現在快三十萬字了,倆人還沒互通心曲,我也著急


    但越是寫得細膩,劇情節點越不能草率,我這人寫文又想得多,到動筆時,真是一句話一句話硬磨出來的,毫無手速可言


    所以常常是到了深更半夜,我才能知道這一天能不能有更新,這裏要對守著刷新等更的朋友特別道歉,orz


    晚安,希望後續劇情能和京華一起起飛~


    (再開新文一定要寫個腦洞大的放飛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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