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京華見劉琰笑了,暗自鬆口氣——她居然也有急中生智、混過去的時候!


    寫信的時候,她可沒想這麽多,基本和說話似的,說到哪裏算哪裏,不過現在迴頭想想,也有點奇怪,她提了娘娘提了叔父,甚至連皇上都提過,怎麽就是一個字都沒提太子殿下呢?


    更奇怪的是,如果現在讓她重寫,許京華仍然不想提起劉琰,就……有一種不知道該怎麽說的感覺。


    當初她自己賭氣,說走就走了,一句話也沒留,過了好幾個月才寫封信迴去,再把筆墨花在新朋友身上,會不會顯得她喜新厭舊、無情無義?


    哼!她可不要擔這個罪名,無情無義、喜新厭舊的,明明是段弘英那個王八蛋!定親了都不告訴她,還得讓別人傳話……。


    “不過這信隻能送到懷戎縣城段家,什麽時候能到段弘英手上,還不好說,朝廷派去的人不能深入草原,如果他不迴來,很難找到他本人。”


    許京華迴神:“哦,沒事,反正也沒什麽急事。”


    有她這句話,劉琰就放心了,“你這幾日在家都做什麽了?”


    “沒做什麽,就和平常一樣,讀書識字,啊,還跟青梅姐姐學管家。”說到這個,許京華忽然激動起來,“你知道嗎?我們府裏買東西,報上來的價錢,是比市麵上貴的,就是我隨便出去一問,都比他們報上來的價錢便宜個一兩成。”


    “是麽?是有人中飽私囊麽?”


    許京華搖搖頭:“青梅姐姐說,這不算,隻是慣例而已,還說宮裏采買東西,比這虛報的還多呢。太後娘娘都知道,一般隻要不過分,在三成以下,就睜隻眼閉隻眼。”


    這個劉琰還真沒聽過,“是怕有損耗嗎?還是宮裏采買就是比市價高,惠及商家……”


    “不是,他們買的時候還要壓價,總得比市價低個一兩成,裏外裏就是四五成了——這是說宮裏,我們府裏是市價買的。青梅姐姐說,這就是慣例,管采買的,你不給他這點好處,他還會起歪心思,以次充好,或者監守自盜什麽的,不如給了他們這點甜頭,這樣他們要是再出紕漏,狠狠罰了,也沒話說。”


    劉琰皺眉:“這叫什麽慣例?哪有這樣的規矩?這不是養碩鼠嗎?”


    “什麽鼠?”


    “碩鼠,宋先生沒給你講過嗎?‘碩鼠碩鼠,無食我黍’,《詩三百》裏的名篇。”


    “啊……好像講過,但我沒記住。總之你也覺得這不對吧?我們府裏的采買,是有月例的啊!府裏還管衣食,他們憑什麽這樣?”


    劉琰點點頭:“宮裏那些還有官職呢。不過,內廷宦官,也確實難管,大約這就是‘水至清則無魚’吧。”


    “青梅姐姐也說這句了,我拿去問先生,先生把全句教給了我,卻不告訴我什麽意思,讓我自己迴去想,想明白了、自己解出意思,寫下來給他看。你說坑不坑?”


    劉琰忍著笑問:“先生教你的是哪句?”


    許京華張口就來:“‘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冕而前旒,所以蔽明;黈纊充耳,所以塞聰。明有所不見,聰有所不聞,舉大德,赦小過,無求備於一人之義也。’太子殿下肯定會解吧?給我講講。”


    “他連冕旒、黈纊是什麽意思都沒告訴你嗎?”


    “這個告訴了,說是皇上戴的東西,但我沒見皇上戴過。”


    “冕服隻有祭天地、宗廟、社稷,還有三大節大朝會才穿戴,平常不戴。”


    劉琰說著話,已經看見了九州池,先放下這一節,問楊靜有沒有備下瓜果,楊靜迴話說船上都備下了,兩人便先到岸邊上船。


    因九州池就不大,宮中便也沒有大船,甲板上除了撐船的內侍,隻能站兩三個人,船艙中坐下他們兩個主子,留一個人伺候是正好,再多就顯得悶了。


    “你都已經把這句背得這麽熟了,應當也有自己的見解了吧?”劉琰擦了手,給許京華倒一杯溫茶,重新提起這個話題。


    許京華走了一路有點熱,正拿著團扇給自己扇風,“我琢磨著,這意思似乎是說,人多多少少都有點毛病,且看他好的方麵,裝聾作啞,日子才好過。”


    劉琰笑起來:“有點意思了。”


    “但我還是不喜歡睜隻眼閉隻眼,為啥不能指出他的毛病叫他改了呢?”


    “要看對誰,原文講的,其實是上位者對子民,你想想那有多少人呢?如果是說身邊的人,也有本性難移、改不了的,又不是什麽大奸大惡,總不能因為一點小毛病,就斷絕往來。”


    許京華端起茶喝了兩口,“我覺得先生就是報複我。”


    “報複你?你怎麽惹他了?”


    “這不是我跟著娘娘去避暑,不能帶著先生麽,然後這幾日皇上召見他好幾次,他每次迴去都愁眉緊鎖。他那點心事,你也知道,說穿了就是膽小。”


    許京華放下茶杯,又吃了兩小塊瓜,接著說道:“後來我不耐煩了,就說他,‘人家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你一個無兒無女的老頭,到底有什麽好怕的?’”


    劉琰沒忍住,撲哧笑出聲。


    “先生氣得跳腳,不但功課加倍,還叫我去神都苑以後,每隔五日給他寫封信,迴報課業情況。說起來我就後悔,早知道不問他,留著問你了,這下可好,他教會我寫信了,就讓我寫信給他,到時候有寫錯的,準得讓我抄個十遍二十遍。”


    劉琰聽得心中一動,手臂往桌上一壓,低頭把下巴墊上去,眉眼彎彎地說:“你也給我寫信吧,寫錯了也沒事,我不讓你抄。”


    他這樣子一點兒也不像平時的太子殿下,溫溫柔柔的,令人莫名不自在。


    許京華就拿扇子往他臉上扇了一股風,“你想得美!”


    “不用像給先生寫信那麽正式,寫個字條也好啊。比如像今日,早上我們一起見了陸家姐弟,之後坐船遊九州池,談了宋先生給你留的功課,就這麽簡單寫寫就行。”


    “你是想知道我們在神都苑都做什麽嗎?”


    “嗯。娘娘雖然答應我,會和父皇求情,讓我也去住兩日,但肯定不會那麽快就讓我去,就算去了,最多也隻能讓我留兩日。”劉琰說著歎口氣,“娘娘、五叔和你都走了,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這倒是,許京華見不得太子殿下可憐巴巴的樣兒,答應下來:“那好吧,不過我不保證幾日寫一次。”


    “就和宋先生一樣不行麽?反正你要把信送迴來給他,順便托他轉交給我就是了。”


    “得了吧!到時候他又囉嗦,說什麽避嫌不避嫌的,我還是求娘娘吧。”


    劉琰想想,太後娘娘應該不至於從中攔截——這會令許京華反感,娘娘不是五叔,不會做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


    “好,你看著怎麽方便吧。”劉琰答應下來,然後拎起幾枚櫻桃,遞給許京華,“我會給你迴信的。”


    許京華接過櫻桃,一口都塞嘴裏,“好啊,也告訴我你都做了什麽。”她突然覺得有了樂趣,“我還沒有和別人通過信呢!”


    “昨日不是剛送走一封?”劉琰略有點酸地問。


    “那叫通信嗎?送到他手裏都不知什麽時候,何況他也不會迴。”


    “你是說段弘英不會寫信是麽?可以找人代筆的。”


    許京華搖頭:“我叫他不用迴了。”


    劉琰心中一喜,麵上強忍著沒笑出來,問:“為何?”


    “沒意思。”許京華覺得櫻桃好吃,又拿了幾個塞嘴裏,吃完直接換話題,“你跟陸姑娘說話怎麽那麽直接?都把我嚇到了。”


    劉琰看她吃得高興,自己也拿了一顆櫻桃吃,“今年的櫻桃好像比較甜。”他說完學著許京華,拿了幾顆一起塞嘴裏,果然酸甜皆有,更加好吃。


    吃完吐了核又擦了嘴,太子殿下才慢悠悠說:“同她說話,沒必要講求迂迴,不過她倒比我想得要有主見。”


    “也比你想得好看吧?”許京華賊兮兮問。


    劉琰側頭看一眼外麵,遊船正經過池中小島,島上草木濃綠、充滿生機,深吸一口氣,還能聞到花草清香,此情此景,太過美好,他一點兒都不想提起別人。


    “京華。”


    “啊?”


    “沒什麽。”


    “……沒什麽你叫我?”


    劉琰轉迴頭來,向她一笑:“總覺得這樣閑適愜意的時光,像是做夢。”


    許京華拿絹帕擦擦手,伸長手臂在太子殿下胳膊上掐了一把,“疼嗎?”


    劉琰:“……”


    “夢醒了吧?”許京華拿起扇子,掩住臉上得意的笑。


    她隻露出一雙笑得彎成月牙的眼睛,劉琰不期然想起之前陸璿拿絹帕掩麵,也隻露出一雙眼睛看他,一時鬼使神差,脫口說道:“你可比她好看多了。”


    許京華沒明白,眼睛一瞬間瞪圓,“什麽?”


    劉琰迴過神,瞬間坐直:“沒什麽。”


    “誰比誰好看?”許京華沒那麽好糊弄,追問道。


    “沒誰。”劉琰也隨手拿起一把扇子,胡亂朝自己臉上扇,希望自己臉別紅起來。


    許京華側頭斜視他,琢磨了一會兒,眼睛一亮:“你是說我比陸姑娘好看嗎?”


    劉琰:“……”


    還是直接把臉擋住吧……。


    “還真是?”許京華看他拿扇子擋住臉,忍不住大笑,“真的嗎?哈哈,雖然你眼光不怎麽樣,但多謝太子殿下誇獎啦!”


    劉琰把扇子挪下去一點,露出一雙滿是驚訝的眼睛。


    許京華笑意盈盈:“以後也多說點,我喜歡聽,還從沒有人誇過我好看呢!”


    劉琰:“……” 更 多 文 公 眾 號:小 小 書 盟


    作者有話要說: 我應該沒有要高考的讀者吧?那就預祝大家端午節快樂~!假期開開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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