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五叔談了母後之死,劉琰心裏隻好受了一半,另一半仍梗得難受、不吐不快,而這一半,他隻想說給身邊這個人聽。


    “她還會彈古琴,父皇說,母後懷我的時候,每日必要彈半個時辰琴給我聽,希望我不要像父皇一樣,不識音律。”


    許京華陪他一起望著城牆,默默地聽。


    “她留下遺書,求娘娘撫養我,還說最好像對五叔一樣管教,萬勿因她之故,愛憐嬌慣。”


    “她希望神都收複之後,父皇能將她葬在北邙山上,這樣她就能一直看著都城和城中的我們”


    劉琰轉過頭,看向許京華:“父皇說,就算隻為母後,我們也要讓神都恢複舊日榮光。”


    聽他聲音突然多了力量,許京華迴頭笑問:“這是父子同心啦?”


    劉琰似乎有點不好意思,“以前……是我想得太多……父皇決定立我為太子了。”


    許京華驚喜:“那太好了!恭喜太子殿下!”


    劉琰笑著搖頭:“現在還不能這麽叫。父皇今日會與宰輔商議擬旨,明發詔令之後,才……”


    “反正已經定了,這裏也沒旁人。”許京華說著雙手抱拳搖了搖,“以後還請殿下多照應啊!”


    “不,應該是請郡主你多照應我才對。父皇請宋先生做太子太傅,以後有甚疑難,我都要去你府裏請教,你可不要嫌我打擾。”


    “請宋先生給你做老師嗎?那怎麽不幹脆把他接東宮去?這老頭兒,昨日迴來居然一句話沒提,嘴還挺嚴。”


    劉琰道:“宋先生不想耽誤你的功課,而且我這邊可能一時……”


    “等一下,那我們是不是就算同門了?”


    劉琰這會兒心情太過輕鬆愉悅,竟沒察覺前方有坑,點頭道:“當然。”


    “那你得管我叫師姐!”


    劉琰:“……”


    許京華挺直腰板:“我比你先拜師的,就是先入師門,是師姐啊!”


    劉琰正無言以對,齊王一行追上來了,許京華找齊王評理:“叔父,大殿下也要拜宋先生為老師,他比我晚入門,是不是該叫我師姐?”


    “當然了!”齊王忍著笑幫腔,“先入門為長,劉琰快叫師姐。”


    這叔侄兩個聯起手來,劉琰自知不敵,轉身上馬,“走啦,當心宋先生等急了,迴去拿戒尺打你。”


    “你沒大沒小,不叫師姐,我讓先生先打你!”許京華一邊迴嘴,一邊上馬追師弟。


    齊王旁邊哈哈大笑,對這種情形十分喜聞樂見。


    許府就在城東北,進城後很快就到了,劉琰遠遠看見許府大門,和許京華說:“我就不進去了,娘娘叫我早點迴去,父皇可能會找我。”


    “忙您的去吧!”許京華笑嘻嘻地一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又不是外人,以後你有空了,師姐家,還不是什麽時候來都行?”


    齊王撲哧撲哧笑得開心,竟沒察覺這話有什麽不對勁。


    劉琰轉頭瞪五叔一眼,又對許京華說了一句:“那我先迴宮了,等休沐日、等空了就來看你和宋先生。”才帶著隨從離去。


    他預計到之後一段時日,自己恐怕不會再像從前一樣,按部就班讀書,休沐日可以出宮訪友,所以臨時改口,卻怎麽也沒想到,從這一日迴宮,到再見到許京華,竟過了半月之久。


    這半個月裏,劉琰先是正式被冊立為儲君,接著忙了些量身做太子冠服、搬入東宮等瑣事,後麵冠服做好,又正式行冊封禮,去祭拜先帝和閔烈皇後,接見新任命的東宮僚屬,等他終於能閑下來喘口氣時,才發覺時間已經到了六月。


    “這段日子,宜陽郡主沒進宮給太後請安麽?”劉琰想起來問楊靜。


    “迴殿下,郡主隔一兩日就會進宮問安,不過她來得晚,一般會陪著太後娘娘用午膳,那時殿下早就忙別的事去了。”


    怪不得他一次也沒碰到,劉琰轉頭看看天色,“她上次什麽時候來的?”


    楊靜:“……昨天。”


    那今天是肯定不會進宮了,劉琰想想他明日要隨父皇聽政,就把錢永芳叫來,讓他去跟乾元殿打個招唿,說自己要出宮去見宋先生。


    錢永芳去了一趟,迴來時帶了一筐新鮮水蜜桃,“皇上讓殿下別空手去,徐公公說,正好有新貢上來的水蜜桃,就給小的帶了一筐迴來。”


    “那就都帶著吧。對,昨天那個甜瓜也不錯,還有麽?”


    “有,小的這就去拿。”楊靜顛顛去裝了一籃子。


    劉琰留錢永芳守在家裏,自己帶著楊靜和幾個衛士悄悄出宮,招唿也沒打一聲就到了許府。


    青梅聽說來迎接時,他還不叫聲張,低聲問:“郡主和宋先生呢?在上課麽?”


    “是,在宋先生院裏呢。”


    許府本來沒有客院,也不能叫老先生去住後院,所以齊王接到消息,得知請了宋懷信來教許京華讀書後,就把許府西麵的民居買下來,收拾成客院,然後在西牆上開了個門,方便往來。


    客院有兩進,許京華每日上課就在前麵偏廳裏,劉琰不叫旁人跟著,隻叫青梅帶路,悄悄到了偏廳門口,正聽見裏麵許京華說話。


    “這詩寫得不通。”


    這才半個月,她都會點評詩了?劉琰震驚地看一眼青梅。


    青梅低頭偷笑。


    裏麵傳來宋懷信明顯壓著火氣的聲音:“又不通?好,那你說說,哪裏不通。”


    “涼如水就不通,水有冷有熱,憑什麽就說涼如水啊?”


    “我剛才說這首詩詩名是什麽?”


    “《秋夕》啊。”


    “秋天的晚上,水涼不涼?”


    “看哪兒的水。我聽說有一種湯泉,連冬天都是熱的。”


    宋懷信好一會兒沒出聲,劉琰抿唇忍笑,等宋老先生出招。


    結果宋老先生還沒開口,許京華就認為自己贏了,“其實這詩要改也容易……”


    裏麵啪一聲,似乎是宋老先生拍了桌子,“你連杜十三的詩都敢改,我看你是……”


    “哎哎哎,幹嘛?好好說話,不能動戒尺啊……”


    劉琰聽著聲音不對,忙重重落腳走了兩步,到門前敲門:“先生忙著呢嗎?”


    青梅也緊跟上來掀起竹簾,隻見室內師生兩個,一站一坐,站著的老先生手拿戒尺搭在桌上,坐著的少女上身後仰,緊緊貼著椅背,一副害怕狀。


    一老一小同時轉頭,看到門外來客,老的有些驚訝,小的則純然是驚喜。


    “這是哪來的稀客啊?”許京華跳起來,就要出去迎接。


    宋懷信戒尺一橫,攔住了她:“怎麽說話呢?還有儀態!”


    “哦……”許京華隨便拉拉衣裳袖子,雙手交疊在身前,屈膝向已經自己走進來的劉琰行了個禮,“太子殿下萬福。”


    太子殿下嚇得差點沒把自己絆倒,還萬福。


    “這是幹什麽?快起來!”


    許京華笑出聲:“我就知道他會這樣。”


    宋懷信:“……以後殿下習慣了就好了。”


    他說著放下戒尺,也向劉琰行禮,劉琰忙一把扶住,苦笑道:“我習慣不了,京華以前怎樣,以後還怎樣吧。”


    “禮不可廢,平日禮儀粗疏,人多時必然出錯。”宋先生不肯通融。


    劉琰偷偷向許京華搖頭,示意她不要聽迂腐老先生的話。


    許京華正打量他,太子殿下穿一身紅色袞龍袍,腰間紮著玉帶,意氣風發、英姿勃勃,不過半月沒見,卻像長大了好幾歲一樣。


    太子殿下也覺著許京華好像哪裏變了。她笑吟吟站在那裏,還是穿孝,白絹衫兒、細麻布裙,通身一點兒紋飾沒有,頭發結了雙鬟,兩邊各垂下一縷發絲,額前覆著短發,看起來像個少女。


    呃……她本來就是少女,但是之前太不像了,所以冷不丁這樣,劉琰還有點不習慣。


    “殿下突然到訪,可是有事?”宋懷信開口打破這詭異的安靜。


    “哦,先生授為太子太傅,我理當上門拜訪,隻是這些日子忙碌,一直不曾得空,拖延到今日才來,還請先生勿怪。”


    宋懷信道:“殿下太多禮了,有甚吩咐,打發個人召臣前去東宮便是。”


    “那可使不得,天氣炎熱,怎能讓先生奔波勞苦?還是我來看先生為好。”劉琰說著又看向許京華,“京華最近學業如何?我剛剛聽見你要給杜牧改詩,你想怎麽個改法?”


    許京華瞟一眼吹胡子的宋懷信,嘿嘿笑了兩聲,“很容易啊,改成‘天階夜色如涼水’就好。”


    “噗……”劉琰實在忍不住,“虧你想得出來。”


    “怎麽了?你不覺得改得恰到好處麽?”


    宋懷信氣得拿起戒尺一敲桌子:“許如曜,給我把這首詩抄二十遍!抄不完不許吃飯!”


    許京華:“……又來這招。”


    宋懷信:“再嘀咕就加二十遍!”


    許京華抬手捂住嘴,表示不說了。


    劉琰忍俊不禁,宋懷信卻已轉迴頭,衝他說:“請殿下去正廳奉茶。”


    “先生先請。”他來確實也有些問題要問宋懷信,便讓宋懷信先走,自己跟許京華打了個眼色,才一同出去。


    許京華看著他們走了,自己坐迴去,怏怏抄詩句。


    她幾乎天天都罰抄寫,已經習慣了,二十遍不算難為,雖然抄到後來,難免還是有點不認識自己寫了什麽。


    正寫到第十八遍時,身旁窗子傳來篤篤兩聲,她聞聲抬頭,一顆鮮嫩飽滿的水蜜桃從窗縫送了進來。


    許京華驚喜地放下筆,起身擦了擦手,接過桃子,窗縫裏露出半張笑臉,“抄完了嗎?”


    “快了。你怎麽這麽快就迴來了?先生呢?”


    “先生累了,我勸他吃點桃子甜瓜,先歇一歇,待會兒再去找他請教。”


    這偏廳沒有迴廊,劉琰站在窗下,半邊臉還曬著太陽,許京華就叫他進來,“你在那兒不曬麽?”


    劉琰笑一笑,轉身走開,很快又從門進來。


    許京華放下桃子,繼續抄她的詩,劉琰走過來,隨手拿起她抄好的看,“哎?你怎麽寫的‘如涼水’?”


    “啊?不會吧?”許京華一驚,站起來探頭去看。


    劉琰卻已翻過去,看下麵的,“啊呀,你好幾張寫的都是‘如涼水’,重寫吧。”


    許京華不信,伸手搶過一張,定睛看完,先拍了劉琰手臂一記,“我就知道你騙我!明明沒寫錯。”


    劉琰哈哈大笑:“你跟宋先生搗蛋那會兒,膽子挺大的,怎麽這會兒害怕了?”


    “那會兒是逗他,這會兒真寫錯了,不得重寫麽?”許京華鬆口氣,坐下來繼續寫,“哼!半月不見,你這個殿下學壞了。”


    劉琰倚在窗邊,看她一筆一劃認認真真抄詩,笑道:“半月不見,你倒是學得挺好,運筆大有長進。”


    “學都學了……”許京華歎口氣,“學不好也太丟人了。”


    劉琰笑了笑,沒再打擾她,默默看她寫字。


    豔陽從窗外照進來,將窗欞格子打在她身上,或明或暗,照得好像衣服也有了花紋。她神色專注,因而顯出幾分劉琰從未見過的文靜,膚色好像白了一些,也不知是互相襯托得還是怎樣,連頭發都顯得比以前黑、也多。


    劉琰的心跳莫名其妙就快了起來,方才被她打過的手臂,也突然發燒,好像被火燎了一下,讓他忍不住想撫一撫。


    “我聽娘娘說,你現在忙得很,又要隨皇上聽政,又要接見臣屬,還要繼續讀書,”許京華說著抬起頭,捋了一下鬢邊那縷長發,露出一絲壞笑,“忙得都沒空選太子妃了!是麽?”


    她仰著頭,眼睛亮晶晶的,裏麵倒映著劉琰的身影,他一時心虛,竟結巴了一下:“選、選什麽太子妃……”


    許京華笑嘻嘻:“不選太子妃,你還一直打光棍不成?你就不要不好意思了,我都聽娘娘說了。”


    劉琰聽著話音不對,一下站直:“娘娘說什麽了?”


    “說已經有幾個人選了呀!你不知道嗎?”


    劉琰完全不知道,他有點緊張又有點期待,“娘娘和你說過,人選都有誰麽?”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又淨網,大家都聽說了吧?安全起見,雖然我是個清水文作者,也還是迴頭改了改舊文,老讀者還沒刪收藏的,忽略就行,隻是刪除內容,半點兒沒添加。


    以後讓我們清清純純談戀愛,或者不談(笑c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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