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當初也是太子之子,也是由太後這個乳母保護著活下來的,劉琰也是生下來不久,生母就死了。


    許京華忍不住問:“你講這個故事是什麽意思?”


    “正巧看書看到這裏,沒什麽意思。”


    見許京華似乎不相信,劉琰拿起書遞給她,“不信你自己看。”


    許京華:“……你故意的吧?”


    “故意什麽?”


    “你說故意什麽?”許京華推開書卷,“這玩意兒,它認識我,我認識它嗎?”


    劉琰忍俊不禁,“對不住,我忘了。”


    許京華才不信他是忘了,這人肯定是故意的!但她不糾結這個,繼續追問:“你不覺得這個故事裏的文成帝也好,乳母常氏也好,還有那個小太子,都有點熟悉麽?”


    “哦,你說這個。”劉琰露出恍然之色,“境遇是略有相似,不過大勢不同,今人更非古人。”


    拓跋家的太子被嚇死了,劉家的太子卻南下繼承皇位,還勵精圖治、收複河山。今上登基時,亦非任人擺布的稚子,加封乳母為太後,是他的執念,沒人比劉琰更清楚太後其實並不想坐上那個位置。


    他態度坦然,看著沒什麽異常,再想想他是太後養大的,同太後比皇上還親近呢,應該不是在暗指他母親之死與太後有關,但許京華還是感覺哪裏不對。


    “真這麽恰好,你就讀了這個書?”


    “我本來一直在讀《漢書》,出來得太匆忙,沒顧上帶,到澤州後,打發人隨便去買了幾本,就這本還有些趣味。”劉琰解釋完,反問,“不過,你在懷疑什麽呢?不是你自己找我講故事給你聽的麽?”


    也對,退一步說,他就算懷疑皇上或者太後,也不會跟她說,她又不會站在劉琰這邊。


    “我也不是懷疑,就是被這故事嚇著了,又和你們有點相似……”


    劉琰突然問:“你是怕我母後之死,有什麽隱情嗎?”


    “有……有嗎?”許京華結巴,“沒有的吧。我聽娘娘說,皇上很懷念皇後娘娘的,娘娘也誇皇後娘娘品格好。”


    劉琰有點驚訝:“娘娘跟你說的?”


    許京華認真點頭:“對啊。”


    她一向有什麽說什麽,不是會撒謊的人,劉琰和她對視片刻,笑了笑:“我還真不知道父皇懷念母後。”


    “皇上沒跟你談過皇後娘娘嗎?”


    “沒有。”


    “那你們父子見麵,都談什麽?”


    “很少單獨見麵。”


    哦,對,皇上倒是常常去看太後,但沒見過他單獨和劉琰說話,許京華有點同情,出主意道:“那你去找他呀,問問皇後娘娘是個怎樣的人,皇上應該願意跟你談的。”


    劉琰淡淡道:“皇上日理萬機,不是我想見就能見的。”


    許京華更同情了,劉琰卻很快說道:“不說這些了,你不是要給我講草原傳說麽?我對段氏還挺有興趣的,你給我講講段威和他兄弟的故事吧。”


    “老單於啊,老單於兄弟四個,二弟段勇,三弟段平,四弟段良,都是他一手帶大的。”


    “我聽說段威早年拜了遼西公段沛餘為義父,當時他也帶著三個弟弟麽?”


    “對啊,老單於十三歲父母雙亡,就一直帶著三個弟弟。那時段部大單於就是你說的什麽遼西公,也是個英雄人物。老單於少年時就勇猛強壯,被遼西公看中,先選為親兵,後來段部內亂,他和段勇拚死殺出一條血路,護送遼西公脫逃,遼西公重整兵馬平亂後,就收了他做義子。”


    “隻收段威一個?”劉琰插嘴問。


    許京華答道:“還有另外兩個親兵。”


    “段勇呢?”


    “沒有收他,他那時好像年紀還小,但遼西公也挺喜歡段勇的——他是四兄弟中最有計謀的一個,我爹他們那一代,多虧有他,才能在懷戎安家。”


    劉琰點點頭:“我也聽說段勇很親近漢人,他還娶了個漢官之女吧?”


    “不能叫‘娶’吧,大夫人還是連氏,他們段部世代跟連氏聯姻的。”許京華說到這裏,歎了口氣,又驚奇,“哎,你這不是都知道嗎?”


    “隻知道一些大麵上的事。你為何歎氣?”


    “我歎氣了嗎?”許京華反問。


    劉琰:“……歎了。”


    “哦,可能是渴了。”許京華端起杯,喝了一杯水,又續上,“你是想知道老單於死後,他三個兄弟和他兒子們爭鬥的事吧?”


    劉琰點點頭。


    “老單於在的時候,其實已經選定了大兒子接位,但他這個大兒子沒有二兒子——也就是現在的大單於勇武,在族中威望不高,大家不怎麽服他,老單於就交代段勇和其他兩個兄弟幫襯一下。”


    可惜人死如燈滅,身後事是管不到的。段威第二子段文振,仗著自己能征善戰有威望,聯合了幾個部族首領,逼迫兄長讓位給他。


    段勇這時還記著兄長的遺命,盡力維護大侄子,另外兩位卻見亂起意,想一不做二不休,推段勇上位。


    “他們兄弟多親近啊,侄子畢竟差一層,但段勇完全沒有這個意思。他這人和別人挺不一樣的,看事情鬧到無法收拾,幹脆不管了,帶著自己一家人和部屬,直接去懷戎紮營定居。”


    段勇一走,幽州就更亂套了,他三弟想著反正和段文振也鬧翻了,幹脆自己上位。老四呢,轉迴頭又去支持段威長子,中間又有段威其他的兒子出來爭,整個亂成一鍋粥。


    羯人看著有機可趁,大舉進攻幽州,許俊就是那時候被抽丁上戰場的。


    “這麽說,段勇是自己先走的。”劉琰問,“而且是在羯人進攻幽州之前。”


    “對呀。我爹說,他剛被編進軍伍那會兒,上頭一天一變,今日讓他們往東,明日就可能讓他們往西,和羯人接戰幾次,都潰敗收場,根本沒有士氣。但那時西北因有段勇坐鎮,就很太平,所以後來他們就都往西北跑。”


    “如果是這樣,你們應該很感激愛戴段勇才是,怎麽我聽著……”


    許京華道:“因為他殺了段文珍,就是大單於的哥哥。當時大單於已經把段平段良都殺了,段文珍逃到懷戎,求段勇保全他,還說願奉大單於為主。但是段勇為了子孫永鎮幽州西北,還是殺了段文珍,把人頭送到幽州城,獻給大單於。”


    “我也聽說,段勇為了不被段文振清算,殺段文珍以自保,但我總覺得以段勇為人,不至如此,沒想到……”


    “倒是也有另一種傳說。”許京華說到這兒,聲音壓低,語氣也多了一絲神秘,“大單於對段文珍趕盡殺絕,連子孫都沒放過,大家都傳,當初段文珍來投奔段勇時,求的不是保全自己性命。”


    “你是說,段文珍還有子嗣留下來。”


    “大夥都這麽傳,誰知道真假。有說是遺腹子的,也有說是剛滿月的小孫子的,反正這麽多年過去,也沒有一個人跳出來,說自己是段文珍的子孫。”


    劉琰若有所思:“段勇的子孫裏,有沒有比較特別的?”


    “沒有吧,都挺窩囊,對大單於唯命是從。”


    “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有沒有特別受優待,或者特別受苛待的?”劉琰說完,見許京華似乎有點迷茫,又解釋,“就是有沒有人不出奇,卻能得到最好的,或者明明人不錯,卻無父無母沒人管,外人見了,都不信他是段勇的子孫的。”


    許京華脫口而出:“有啊,段弘英就是。”


    “段弘英?”


    “呃,對。”許京華說完迴過味來,“你是說,他有可能是段文珍的子孫?不可能吧?段弘英他爹是段勇跟一個羯人奴婢生的,從小就不得段勇的喜愛,人也瘦弱,被兄弟們欺負排擠,所以才……”


    “這人是段勇第幾子?叫什麽?”


    “我也不知道第幾,段勇十幾個兒子呢!名字,好像叫末柸。”許京華說完,見劉琰似乎挺當迴事的,又強調,“不會是他的。他娘是漢女,我還見過呢!”


    “段弘英今年多大?他娘還活著嗎?”


    許京華一拍手:“對啊,他才十七,段文珍二十年前就死了,他肯定不是段文珍的遺腹子。”


    劉琰定定看了許京華一會兒,說:“你好像很在意這個段弘英。”


    “不是在意,我從小就認識他,他娘同我娘也說得來,我們小時候放羊都一起,他是什麽人,我最清楚了。”


    “可你不覺得奇怪嗎?段勇的孫子,居然和你一起放羊,連自己的部屬都沒有。”


    “也不算很奇怪,畢竟段勇的孫子太多了,他爹本來就沒多少部屬奴隸,他娘又是漢女,什麽都分不到,也不稀奇。哦,你剛才問他娘是不是?他娘不在了,比我娘還早死一年。”


    “那他娘死了之後,他怎麽活下來的?”


    許京華非常後悔自己剛才嘴快,提什麽段弘英,便敷衍道:“就那麽湊合活下來的唄。好了,我的故事講完了,好困啊,我要眯一會兒。”


    劉琰也沒追問,又拿起書翻開,許京華鬆口氣,閉眼裝了一會兒,卻絲毫沒有睡意,就又睜開眼睛,掀起簾帷,往外麵看。


    “聽起來,”劉琰突然開口,“你和段弘英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兩家長輩還交好,那你之前怎麽一句都沒提過他?”


    許京華看了他一眼,又扭迴頭看窗外,哼道:“我又不是什麽都和你說。”


    “但你提過好幾個玩伴,怎麽,你們長大後,就不在一起玩了?”


    許京華不迴頭,不吭聲。


    “或者,他就是懷戎那個,讓你掛念的人?”這一句話到了嘴邊,劉琰略一遲疑,又咽了迴去。


    作者有話要說: 高鐵上操作電腦好費勁啊,就不多廢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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