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和暖,禦苑中草綠花紅,許京華翻身上馬,單手拉住韁繩,帶著馬兒原地轉了個圈兒,將遠近景色盡收眼底,歎道:“這兒多好啊!我不能搬這兒來住嗎?”


    劉琰:“……”


    這姑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你住在這裏,去見太後娘娘多麻煩。”他也跟著上了馬,伸馬鞭一指前方廣闊馬場,“先溜幾圈吧。”


    “好啊!”許京華說話同時,雙腿用力一夾馬腹,黑色駿馬頓如離弦之箭,勁射而出。


    劉琰先驚了一驚,拍馬急追,跑了一會兒之後,見她身手利落,穩穩坐於馬上,才放下心來,遠遠跟著。


    許京華卻不過是在跟馬兒熟悉磨合。對她來說,這馬場雖然寬闊,到底比不得草原一望無際,要先熟悉了四外邊界,了解馬兒性情,然後才能真正地策馬奔馳。


    “大殿下,你是要同我賽馬嗎?”許京華兜了一大圈,發現劉琰一直在後麵跟著,就問。


    劉琰擺擺手:“這裏賽馬沒意思,改日出城再說。”


    這倒也是,許京華勒馬站住,“那你別跟著我了,我要縱馬狂奔,你跟在我後麵,我調頭的時候不一定能看見,別不小心撞上。”


    劉琰:“……”


    莫名有種被當嬌花看待的感覺呢?!


    不過他既然都帶許京華來了,也不會攔著她,讓她不能盡興,就說:“好,那你當心些。”然後撥馬走向馬場中間,給這位從草原來的姑娘讓出縱馬的空間。


    剛走到一半,身後一聲唿哨響起,劉琰迴頭看時,一人一馬疾馳如飛,轉眼間就奔出去十餘丈。


    許京華進宮麵見太後,穿的是郭府準備的女裝,不適合騎馬,所以她此刻身上穿的,是一件齊王少年時穿過的舊衣。


    齊王從小愛美,年少時喜歡穿各種鮮豔顏色,太後給許京華找的,就是一件紫色長袍。許京華穿在身上,略顯寬大,衣袖衣擺隨風烈烈作舞,好似一團紫雲飄來蕩去。


    劉琰停馬駐足,瞧著那團紫雲繞了馬場好幾周,最後是馬兒累了,噴著粗氣慢下速度,她才停下。


    “怎麽樣?”劉琰拍馬小跑過去,笑著問,“可暢快了?”


    許京華兩頰紅潤,眼眸閃光,“嗯!可惜這馬兒被你們養得太胖了,衝不起來,也沒耐力,隻長得好看。”


    劉琰:“……”


    “不過也不錯啦。”許京華伸手摩挲馬兒線條優美的脖頸,“辛苦你了,黑將軍。”


    “……黑將軍?”


    “我剛給它取的名兒。”許京華跳下馬來,從馬夫那兒要了點麩餅,親手喂給馬兒吃,“它挺喜歡的呢!”


    劉琰跟著下馬,不想糾纏這個名字,隻說:“你要是喜歡,我就去求父皇把這匹馬賜給你。”


    “不用不用,這麽好的馬,我可養不起。還是養在禦苑裏吧。”


    劉琰也沒再說,抬頭看一眼天,“太陽要落山了。”


    “要迴去了嗎?”


    “嗯,沒什麽事,五叔和保定侯,天黑之前就得出宮。”


    許京華一聽,忙把馬兒交給馬夫,“那走吧,我還想囑咐我爹幾句話呢。”


    劉琰帶著她往外走,閑聊一般地說:“很少見到父女之間,似你們這般親近的。”


    “親近嗎?”許京華沒覺得,“我爹成日除了罵我就是罵我,這也叫親近?”


    劉琰笑了笑:“總比漠然視之好。”


    又是那種既不高興、也非表示善意的笑——許京華剛活動開,一時有點兒忘了這是在大內宮城,麵對的是大皇子殿下,直通通就問:“你怎麽總這樣假笑?”


    劉琰一時不太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麽,他腳步一頓,扭頭看許京華:“你說什麽?”


    “呃……”許京華被他瞪得有點迴神,“那個……大殿下,我的意思是,我不太明白你為啥要笑,而且你看起來也並不想笑。”


    劉琰目光銳利,緊緊盯著許京華:“你怎麽知道我不想笑?”


    “我……我就是……”許京華結巴了一下,想不到別的話解釋,隻好說真心話,“因為你笑得很淺,眼睛裏還是冷的。”


    她說了真心話,底氣就足,並不躲閃劉琰的目光。


    劉琰盯著許京華,見她雙眸黑白分明、清澈見底,純真幹淨的像一汪泉水,不由移開目光,轉身繼續前行。


    許京華有點忐忑,跟上去問:“大殿下,你生氣了麽?”


    過了一會兒,劉琰才答:“沒有。”


    “哦。”許京華默默走了幾步,又問,“你也不打算迴答我,是嗎?”


    劉琰:“……”


    他努力平平心氣,換了個話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故事,你是不是問了五叔了?”


    “嗯。”他話題換的太快,許京華還有點反應不過來,“叔父說那個大臣叫班超,後來還封了定遠侯。”


    “那五叔有沒有給你講班超投筆從戎的故事?”


    “投筆幹什麽?”


    “從軍。戎是兵器總稱,也拿來代指軍事。班超在去西域之前,為了奉養老母,給官府抄寫文書為生,這種事繁瑣枯燥,於人也沒有進益,他就擲了筆說,‘身為大丈夫,雖沒有突出的謀略,也該效仿傅介子、張騫立功異域,以取封侯,怎麽能總做這些抄寫之事?’”


    這個故事,許京華喜歡,“說得好!所以他後來就出使鄯善國了嗎?”


    劉琰卻搖搖頭:“並沒有。當時他說完這番話,還被一同抄寫文書的人嘲笑。過了很久,漢明帝想起來問他哥哥班固,班超在做什麽,他才做了官,但不久又因事被免。班固也是一個很有名的人……”


    怎麽說起班固了?“等一下,那班超,到底什麽時候去的鄯善國啊?”


    “十幾年以後吧。”


    “那麽久?”


    “嗯,班固是個有名的史學家,記述整個西漢曆史的《漢書》,就是他和班超,在他們父親遺作的基礎上……”


    許京華一聽寫書的事,腦子裏就犯糊塗,忙打斷他:“那班超什麽時候封侯的?”


    劉琰作勢思索,好久才說:“我有點記不起來了,你等我迴去看過書後,再告訴你。”


    許京華:“……”


    他是故意的吧!許京華醒悟過來,這人分明是故技重施,又在吊自己胃口!


    劉琰眼角餘光瞄著,見她氣鼓鼓地撅起了嘴,腳步也踩得重重的,心情愉悅起來,“我真記不得了,畢竟鄯善國隻是班定遠初出茅廬第一功而已,離他威震西域,還遠得很呢!”


    許京華不想理他。


    “要不我給你講講他立下的第二功——鎮服於闐國?”


    許京華趕緊拒絕:“不敢有勞,萬一您再講一半,說要迴去看書,我怎麽辦?”


    劉琰實在沒忍住,輕笑了一聲。


    許京華更生氣了,同時她還意識到,這位大殿下之所以突然提起班定遠,並不隻是為了換話題,更是為了還她剛才無意射出去的那一箭!


    哼!小肚雞腸的小人!說他假笑不樂意了是吧?


    許京華心裏暗搓搓拉起弓,射出第二箭,“大殿下,您真的很喜歡讀書嗎?”


    “嗯。”劉琰點點頭。


    “那吃完午飯,娘娘讓你早點迴去,準備午後上課,你為什麽不太高興?”


    劉琰腳步又頓了頓,臉上笑意也收斂了。


    “娘娘也是為你好啊。”命中紅心,許京華得意起來,“畢竟大殿下的學業更重要。”


    劉琰轉過頭看了一眼身後,侍從們會意,齊齊停下腳步,他迴頭繼續往前走,確定足夠遠了,才看向許京華,淡淡問道:“假如,我是五叔的兒子,娘娘今日還會要我以學業為重嗎?”


    許京華:“叔父哪生得出你這麽大的兒子?”


    “……那就假如我是娘娘的親孫子。”


    那必然不會,骨肉至親,二十多年才得團圓……許京華瞪大眼睛。


    “懂了?”劉琰與她四目相對,“換成是你,你會很高興嗎?”


    高興是不可能高興了,但是,“娘娘肯定沒有分親疏遠近的意思,隻是對您來說,我爹跟我,都沒必要耽擱您的學業……”


    “我當然知道娘娘的意思,但我心裏,半日的功課,比起娘娘,實在無足輕重。保定侯與你,是娘娘的骨肉至親,自然也就是我的親人。”


    這話說得許京華又慚愧又感動——她反正,到現在,還沒把皇家這些人看做自己的親人,更想不到尊貴如大皇子,居然會拿她和老爹這樣的人當親人。


    此時他們已經沿著宮道走過一重重殿宇,慶壽宮大殿飛翹的簷角,也隱隱可見。


    在經過幾個提食盒貼牆行禮的宮女後,劉琰低聲說:“那是長樂宮,胡貴妃的居所。”


    許京華根本不知道胡貴妃是誰,劉琰見她神色迷茫,說:“明日你就見到了。”他把聲音壓得極低,“也許,不久就是皇後了。”


    “現在沒有皇後嗎?”許京華也跟著小聲說話。


    劉琰搖搖頭:“娘娘不是同你說了麽?我還不到周歲,我母後就去世了,父皇登基後,追封她為皇後,但還沒有立新後。”


    之前太後說的時候,許京華根本沒有多想,這會兒才明白為啥劉琰那麽小,就送太後這兒養著,原來他親娘也不在了。


    沒娘的滋味,許京華最清楚,之前對劉琰的那點兒不滿,一下消失幹淨,“對不住,我不知道……”


    “我說這個,不是讓你同情或道歉,隻是想讓你知道,在我心裏,娘娘就是這世上最親的親人,所以我才……”


    許京華越聽越感動,但到最後,又覺得有點不對勁,“那皇上呢?”


    作者有話要說: 大姨媽駕到,趴了大半天才起來,大家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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