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忽然就下起了悉悉索索的雪來。


    少年若有所思的站在長案前, 看著銅盆中跳躍的火焰, 將紙錢燒成一簇簇銀色的灰燼。


    蘇謹琛並沒有打算留在這裏用午膳, 他對蘭姨娘和蘇映月的一些舊情麵, 也已經被最近發生的一些事情漸漸的消磨了。


    蘇映月此時卻是端了一杯熱茶過來, 送到蘇謹琛的麵前道:“兄長……外麵下雪了,喝一口熱茶, 暖暖身子再走吧。”她看著他,眼角似乎還帶著一絲淚意, 隻低著頭道:“我昨天已經向長姐認錯了, 兄長就看在長姐的麵子上,不要再生我的氣了,我以後……在也不敢了。”


    她身為蘇家的庶女, 從前確實受過不少蘇皎月的嫌氣, 可她終究還是有老太太疼的,若說吃過什麽大虧, 其實也是沒有的。


    不過就是姑娘家的小心眼罷了,以前蘇皎月這樣, 現在她這樣。


    為了這樣的事情跟她置氣, 仿佛也有些小題大做。


    蘇謹琛終是接過了茶盞,低頭抿了一口,又轉頭同她們道:“前幾日外頭管事送了今年的新製的銀稞子進來, 等阿福迴來了, 我讓他送到你們這個海棠院來。”


    侯府中其他院落的下人, 徐氏每年也會打一些銀稞子發下去, 就當是過年的打賞錢,這海棠院的銀稞子,向來都是從周氏陪嫁所得的利錢上置辦的,蘇謹琛從來都沒有苛待過她們。


    蘭姨娘見蘇謹琛還記著這個,臉上更是多了幾分熱切,又開口道:“大少爺真的不在這裏用午膳嗎?我還做了你喜歡吃的糖醋魚。”


    蘇謹琛已是擺了擺手,轉頭離去。


    蘭姨娘看著他那一身月白色的衣衫從月洞門口出去,忙轉頭問蘇映月道:“你那東西放進去了嗎?”


    蘇映月站在蘭姨娘身後,縮著脖子點了點頭,隻小聲道:“姨娘,這東西靈嗎?”


    蘭姨娘聞言,卻是鬆了一口氣道:“怎麽不靈,你放心好了,讓你的丫鬟去給沈姑娘傳話吧。”


    蘇映月點了點頭,低頭看了一眼托盤中蘇謹琛喝過的茶盞,不過隻抿了一口而已,也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


    ……


    從海棠院出來,蘇謹琛卻是沒有迴自己的清風院去。


    昨夜匆匆忙忙把蘇皎月抱迴了她的凝香院,已經有老媽媽迎了過來,他在她的廳中連片刻都沒有停留,隻記得那房裏燒著暖融融的炭火,四周都是清雅到極致的熏香。丁香色的簾櫳將裏間和客廳隔開了,他聽見老媽媽服侍她上床睡覺的聲響,如蚊蠅一樣的嬌哼著。


    不知道為什麽……他很想現在就去她那裏坐一坐,喝上一杯她沏的茶。況且她還有東西沒給他,他想聽她說一句生辰快樂,然後親手把荷包放到自己的掌心裏。


    心裏一有這個念想,腳步不由自主就快了起來,蘇謹琛已經來到了蘇皎月的門口。


    “大小姐,大少爺過來了!”


    小丫鬟們很快就看見了蘇謹琛,笑著進屋向蘇皎月迴話。


    蘇皎月正在炕上看一本世情小說,聞言便放在了茶幾上,心裏兀自想道:“本來還打算把荷包送過去,竟是等不及自己來取了,倒是省得她再跑這一趟了。”


    她把身子小心翼翼的挪到了炕邊,正打算扶著輪椅坐上去,蘇謹琛已經走了進來,伸手將她撈到了懷中穩穩的抱了起來。


    雖然被蘇謹琛抱了好多次,但這樣坐在他大腿上的姿勢還是頭一迴,這讓蘇皎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隻紅著臉頰道:“我和田媽媽說今天上午不出門,所以放她迴去和兒女們團聚去了。兄長……你快放我下來。”


    蘇謹琛隻當作沒聽見,依舊環臂抱著她,讓她靠坐在自己的身上。他神態自若的拿起茶幾上的書翻了兩頁,皺了皺眉心道:“你這些書從哪兒弄來的?這都不是什麽好書。”


    蘇皎月今日看的這本乃是最近市麵上流行甚廣的一本世情小說,寫的是一個丫鬟和少爺私奔的故事,好些富家子特別喜歡看,但這種書給閨閣的小姐看了,終究不是什麽好事兒。


    蘇皎月聞言就伸手去搶,她剛才竟是忘了藏起來了,卻叫他給看見了。


    可是不對呀,若是蘇謹琛沒瞧過這本書,又怎麽能知道這本書寫了些什麽呢?


    “兄長是怎麽知道這不是好書的?你還給我……”見蘇謹琛把書藏到身後去,蘇皎月更是夠著身子去拿,她渾身上下,唯有兩條不能動的腿,身體卻是不安分的在他懷中扭來扭去。


    男人的身體硬邦邦的,坐在上麵一點兒也不舒服。


    蘇謹琛驀然覺得臉頰有些發燙,渾身似乎有一簇火焰在體內燃燒,握住了書卷的指尖也滾燙了起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隻覺得靈台處一陣恍惚,眼前蘇皎月的模樣竟模糊了起來,他甚至有些不能克製的想去輕觸她的臉頰。


    蘇皎月也感覺到了蘇謹琛的異樣,從少年人口中噴吐出來的灼熱氣息,讓她脖頸處透著絲絲的麻癢。她有些驚訝的看著蘇謹琛,見他一向純澈的眸子仿佛蒙著一層霧氣,透出一絲血色來。


    蘇謹琛闔上眸子,急忙抱住蘇皎月的腰,動作迅速的將她放在輪椅上,扶著暖炕走了兩步。


    他背對著蘇皎月,聲音啞然道:“你出去。”


    男子粗喘的聲音帶著幾分焦灼,一項挺拔的身姿稍稍有些搖晃。


    蘇皎月抬起頭來,看見蘇謹琛迅速紅透了的耳垂和脖頸,骨節分明的手指撐在炕延上,皮膚微微泛紅,手背青筋突起。


    雖然沒有親身經曆過這種事情,但蘇皎月很快就明白了這是怎麽迴事。她驅動著輪椅將兩邊的紗簾落下,看著蘇謹琛的背影道:“兄長……兄長不如去裏間歇一會兒,我……我在外麵幫你守著。”


    蘇謹琛沒有說話,咬著牙往裏間挪了兩步,拂手將碧紗櫥上紗簾掃落。


    緊接而來的便是一陣寂靜,蘇皎月的心情還沒有平複,小丫鬟卻是送了茶盞進來,瞧見蘇謹琛不在廳中,隻疑惑道:“大少爺怎麽才來就走了。”


    蘇皎月忙讓自己顯得不那麽緊張,隻是淡淡道:“兄長昨夜沒有休息好,我讓他在次間的炕上小憩片刻。”她想了想,還是覺得有些不太妥當,這東西她隻聽過沒用過,寫小說的時候也會誇大其詞,可到底中了這藥的人會怎樣,她真的不知道。


    裏頭又忽然沒了動靜,她心裏七上八下如螞蟻一樣,想了想又抬起頭對那小丫鬟道:“竹香,你出去打一盆冷水進來。”


    也許冷水可以讓蘇謹琛稍微舒服一些?


    小丫鬟才出門,蘇皎月便聽見裏間傳出一聲隱忍的粗喘,接著便是東西倒落的聲音,伴隨著茶盞碎裂的乒乒乓乓聲。


    蘇皎月驅動著輪椅就想進去看看,卻聽那人用壓抑暗啞的嗓音道:“你別進來!”聲音中夾雜著隱忍和痛楚,讓蘇皎月心口一緊,但終是沒有再往前一步。


    丁香色的紗簾微微動了動,蘇皎月就在外頭坐著。


    裏頭的喘息聲愈加激烈了幾分,到最後竟有了咬牙切齒之聲。


    蘇皎月心裏實在很擔憂,過了不知道多久,裏頭的聲音才漸漸的小了。卻似有微弱的血氣從裏麵傳出來,她心下好奇,撩開簾子看了一眼,見蘇謹琛闔了眸子,單手支頤坐在炕上,臉上的潮紅漸漸消退,幾滴汗水順著他的臉頰沒入他白皙的脖頸。


    蘇皎月心下稍稍鬆了一口氣,低頭卻瞧見他把手腕擱在了她房裏一口養魚的小瓷缸上。


    那瓷缸裏,已是接了大半盆的血水,讓蘇皎月瞬間驚叫出來。


    “兄長!”蘇皎月滾著輪椅過去,一把按住了他流血的手腕,用帕子緊緊的包紮起來。


    那人驀地睜開眸子,失血過多讓他有一瞬的眩暈,他看見她眸中閃過的淚光,捧著他的手腕哭了起來道:“兄長你怎麽這麽傻呢……我……我……我可以幫你的……”


    蘇皎月一時被嚇壞了,自然口不擇言,蘇謹琛卻是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烏黑的眸子如幽潭一樣深不見底,看著她一字一句道:“你知道要怎麽幫我嗎?”


    她又如何會知道呢?她還是個孩子……


    “我……”蘇皎月冏了,她知道……但肯定不是他想的那種方式……現代人在這種事情上肯定比古人開放很多的……可以用手的嘛……


    蘇謹琛深吸一口氣,提起靈台的一絲清明,閉了閉眼,卻是有些虛弱道:“你去讓丫鬟打一盆水來,我沒事了。”若不是為了尋得幫蘇皎月治療腿腳的方法,蘇謹琛最近也不會研讀這麽多的醫書,更不會知道……原來放血也是解毒的一種方式。


    他不是沒想過在她房裏解決,可他怎麽能讓她看見自己那麽不堪的模樣呢?況且這裏還是她的閨房……


    然而蘇皎月卻還是被蘇謹琛的舉動給嚇到了。


    特麽的對自己太狠了吧……自*擼那麽簡單,卻偏偏要放血……怕不是個變態吧!


    蘇皎月深深的自責著,為自己沒把蘇謹琛寫的正常點而自責。也為他流了那麽多的血而自責……她竟然有一種傷在兒身,痛在娘心的感覺。


    蘇皎月抱著一盒的金瘡藥來到蘇謹琛的麵前,打開了盒子道:“兄長,你還疼不疼啊?”


    “疼。”蘇謹琛看見她這副心疼自己的樣子,心裏忽然覺得很受用,索性道:“要不然,你給我吹吹吧?”他看著她,挽起袖子,將自己受傷的手臂放到蘇皎月的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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