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不要臉, 沈南瑗是及不上杜聿霖的。


    何況對方真的是一點都不要了。


    沈南瑗撣了撣頭發上的落灰,“許副官你還好罷?”


    “我……”許副官瞄了眼杜聿霖, 頓時眼觀鼻鼻觀心, “很好!”


    比起不遠處那兩坨炸得糊爛的, 他真的算不能再好了。


    杜聿霖挑了挑眉, 對於小貓無視他的舉動, 有點傷心。


    其實沈南瑗也是故意,她當然是看到了, 隻是因為她不管杜聿霖都能嘚瑟,她要稍微管一點問一聲, 這大變態還不得嘚瑟上天。


    沈南瑗故意不接杜聿霖的目光, 一掃過去就瞥見了蘇大山及其同夥的破碎‘屍身’。如此直觀, 她忍不住一陣惡心想吐,眼前就被一雙大掌擋住了。


    “把這些清理掉。”杜聿霖沉聲道。


    沈南瑗卻拂開了他的手, 甚至和他保持了適當的距離。


    這裏是學校, 這塊地剛剛發生過爆炸, 雖然杜聿霖第一個趕過來,但不能保證會不會有第二個人出現, 她和杜聿霖之間,這就是個禁忌, 爆|炸開來遠比這次經受的還要可怖。


    “我沒事。”沈南瑗強作鎮定地, 果然在退開之後,第二個人出現了。


    被親兵簇擁著的杜督軍。


    杜聿霖想要上前靠近沈南瑗的步子頓住了。


    “南瑗?”杜督軍瞥見這一幕也是意外,同時也看到了被抬到邊上的‘兩坨’。


    隨後是更多的人, 吳娉婷後麵跟著吳寶海穿過了人群而來,跑到了她身邊,後麵還墜了個蔣子玉,後者眼睛都紅了,看著她又驚又怕地叫了聲‘南瑗’。


    杜督軍發問:“怎麽迴事兒?”


    “報告督軍,有人混進聖約翰想要製造爆炸,以此來打擊瀧城政商兩圈,係藺城藺三輝部下,潛伏的除了負隅抵抗的悉數被抓,餘下的也都成屍體了。”許副官公式化的聲音響起,神情肅然。


    杜督軍一聽藺三輝猛地皺起眉,下一刻厲色看向了杜聿霖。


    隻一個眼神就讓站在杜聿霖身邊不遠的沈南瑗覺得一股寒氣,難得想為杜聿霖抱一句不平,短時間內用損傷最少的方式平息戰火,已經是很厲害,然而這不是她能插嘴的事。


    於是眼觀鼻,鼻觀心,眼看著鞋板麵杵著的時候,餘光裏看到蘇氏被人送去就醫,突然閃過一抹後悔,竟在剛才沒解決了那麻煩。


    念頭一起,沈南瑗就察覺自己信念有些變了。


    仿佛是今晚人命的衝擊過大,那不是簡單的還擊而已,而是想要人的性命……


    “南瑗,你臉色怎麽那麽差?”吳娉婷一直留意著她,不免擔心道。


    “沈三小姐受匪徒要挾,白白受累,是吾等疏忽罪該萬死!”許副官即刻道。


    隨即念轉,又補充道,“報告督軍,之前放火熏燒也是沈三小姐的主意,為我們的人拆除炸|藥爭取了時間!”


    杜聿霖眉眼低垂,站在杜督軍身邊渾然是個翻版,聽到許副官說的,眼神才透露些許異動,並非沉溺於黑暗中。


    杜督軍麵露訝異,很快又湧上一股愉悅,那暢快的笑聲迴蕩夜色,也隻有他才能如此肆無忌憚,一連到了幾個‘好’字。“沒想到南瑗你能臨危不亂,還能想到這麽好的計策,好啊!”


    “督軍謬讚了。”沈南瑗作勢惶恐低頭,卻能感覺到從暗處傳來的炙熱目光,想也知道出自何人。一咬牙,“保護督軍和大少,南瑗義不容辭!”


    沈南瑗自是發現了,杜聿霖對於督軍的服從,以及在杜督軍出現時,那數量多出兩倍的杜家軍隊。


    那是聽命於杜督軍的。


    與此同時,杜聿霖的眼神倏地一沉,隻是他掩飾得好,並沒有人發現。


    杜督軍那笑是再也合不上,眼神凝著沈南瑗,仿佛是在說不愧是杜家的兒媳婦。


    在場稍有點眼色的又怎會看不出老督軍的滿意之情,紛紛讚揚‘巾幗英雄’,讚美之詞瞬時不絕。


    杜督軍心情大好,事態控製得宜。


    匪徒的屍體被請出來放了一排,還有拆除的炸|藥包,這數目可觀,好在隻炸了一個。


    參加晚會的多是受驚,未見傷亡。善後也則該由專員去做。


    “南瑗也受驚了,我派車先讓人送你迴去。”


    “謝謝督軍。”沈南瑗求之不得,要不然她得懷疑自己被杜聿霖的眼神射成馬蜂窩了。


    也是這時候,沈南瑗深切發現,杜聿霖同杜督軍的父子之間,就好像雛鷹與老鷹,老鷹用他的方式教導,而雛鷹……在等待羽翼豐滿的那刻。


    她突然被自己腦袋裏浮現的比喻手法嚇了一跳。


    什麽羽翼豐滿的,跟她又有什麽關係!


    沈南瑗被杜督軍親派的車送迴家。


    比沈黎棠還早到了一步。沈黎棠去了一趟醫院。


    迴來滿麵黑雲。


    杜督軍的親兵臨走前跟沈黎棠打了聲招唿,“沈副部長生了個好女兒。”


    而沈黎棠是懵的。直到那名親兵又一次貼近了他耳朵說了一遍。


    “剛炸|的響兒太大,有點、有點後遺症,代我跟督軍問好,多謝督軍誇獎!”沈黎棠拱了拱手作揖。


    那話想必也是杜督軍的意思。


    沈黎棠再看向沈南瑗眼神都不一樣了。


    等人走後,沈黎棠的臉色又沉了下來,那神情分明是發生了什麽。


    沈南瑗想到了去醫院的蘇氏,並沒有跟著沈黎棠一塊迴來。“爹,太太呢?”


    沈黎棠坐在客廳那點了根煙。


    並沒有迴答。


    沈南瑗蹙眉覺得有些奇怪,李氏端了茶遞給沈黎棠,“老爺怎麽了,南瑗同您說話呢,怎連理都不理了?”


    沈黎棠像是恍然看向了沈南瑗,“南瑗剛剛說什麽了,我沒聽見。”


    “爹,你耳朵……”


    沈黎棠臉色奇差,“剛去醫院那看了看,說是炸響帶的後遺症,不知道是短時的還是……讓我過兩天要還這樣再去看看。”


    並不是完全聽不到,而是左邊那耳朵轟轟作響的,聽不大清。


    就因為找蘇氏,他離炸的地方近了點兒,造孽的可能聾一耳朵,沈黎棠隻要想到整個都糟心得要死。


    於是乎,丟下了昏迷的蘇氏一個人失魂落魄就迴來了。


    有督軍那話,他也不能找沈南瑗出點子怨氣,擺了擺手讓人上樓。


    沈南瑗識趣離開,臨走還不忘拉上了李氏。


    李氏滿肚子疑惑,“怎麽好端端出門去的,老爺和太太都出事兒,你這渾身也髒兮兮的?”她都快好奇死了。


    “虛驚、虛驚一場,你先別慌。”沈南瑗給李氏簡單說了事兒,那些驚險就被輕描淡寫地帶了過去,可還是把李氏嚇紅了眼睛。


    “你看,我這不沒事兒呢!”沈南瑗沒想到還是把人給嚇著,都有些無奈了。


    李氏沒顧得她身上髒,也不顧她別扭,就那麽死死摟緊了人,“我媛兒命苦呢,老是碰到這些個危險事,我多沒用,都不能替你分擔點兒。”說著說著,豆大的眼淚就下來了。


    沈南瑗被抱著,整個人都暖唿唿的。而後就感覺脖頸那一股濕熱,一拉開李氏,果然看她哭花了臉。


    又是暖心感動,又是手忙腳亂給人擦眼淚,“別哭呀,我跟你說我可惜著我這條小命,一定不會白白沒,再說了,我還沒穿夠你做的衣服,阿慶嫂做的好吃的,絕對舍不得走。”


    “快呸兩下,別說這種晦氣話!”


    “呸,呸呸。”沈南瑗反手抱住了她,汲取她身上的溫暖,“三姨太,我知道你心疼我,有這份心,我不苦,比蜜糖還甜呢。”


    “就你最會說話。”


    ***


    是夜,沈家二樓,沈南瑗依偎著小婦人講貼心窩子的軟乎話。


    在一輛疾馳的火車上,氣氛卻是肅冷。


    一名戴著灰色紳士帽子的男人略有些上了年紀,靠窗而坐,看著外麵映出的夜色景象,仿佛借此緬懷著什麽。


    坐在他對麵的姑娘容顏明朗,同樣托腮看著窗外,“朗叔叔,你去過瀧城嗎?”


    男人搖了搖頭。


    “瀧城有秦新河,夜晚放了天燈可漂亮,還有山川石壁觀音像,總之好多好玩的地方。”姑娘像是向男人極力推薦。


    引得男人輕輕笑了笑,“難道不是因為那有你牽掛的人,才這麽迫不及待地迴來?”


    “朗叔叔!”姑娘嬌唿。


    “歆兒,別煩你朗叔叔。”妝容華貴的婦人推開了車廂的門,進來喚走姑娘,“去,泡壺茶給秦部長送過去。”


    顧歆兒聽從命令,朝朗華揮了揮手退出車廂。


    男人是陪同秦部長一塊到訪瀧城的隨行人員。車廂裏的,多半都是。


    等人都散去後,他繼續看著車窗外,看了許久許久。


    瀧城,他又迴來了。


    ——


    第二天,聖約翰爆炸的事情就見了報。


    都是前一晚受邀參加的主流報業記者,刊登的來龍去脈都理得清清楚楚。


    而作為在事件之中臨危不懼,巧用妙計救人的沈南瑗也給了大幅度的報道。


    甚至右下角還有一篇采訪沈南瑗老師的,那雙優的成績就把先前靠門道混進去的說法給掐沒聲兒了。


    不管怎麽樣,沈南瑗不單是時運佳,還是個好學的文化人。


    這標簽一貼上,讓她無疑成為了這件事裏的受益者。


    而城裏另一邊的齊家則沒那麽好的運道了。同樣是報道,抓到的人裏頭有人供出了是齊家幫襯放的水路,還有齊家的人。


    輿論嘩然。


    要知道,那麽大分量的炸|藥不僅能把聖約翰夷為平地,還能影響周邊數十裏地。


    到時候被牽連被炮灰的可就多了去。


    多少因此幸免於難的暗地裏給沈南瑗記上了一個功勞。


    提到她,也不單單是要嫁給督軍傻兒子的可憐小媳婦,而是有主見有思想的新時代女性。


    當然,這裏可見督軍的手筆。


    幫沈南瑗建立名望,雖可有可無,但有了,代表的意思就不一樣了。


    沈南瑗在杜家,在瀧城也不一樣了。


    齊家。


    齊富川把報紙捏成了一團扔在了地上,氣得渾身發抖。


    底下以齊保山,齊兆山為首的齊刷刷跪著。


    在齊家客廳裏的另幾個龍頭臉色也不大好看。


    去參加聖約翰感恩晚會的,也沒幾個,畢竟不是誰都能把孩子送進那裏頭去的。故齊家的也因此收到邀請函參加,也因此,埋伏了人手。


    這件事,藺三輝的人馬,藺三輝的人手,唯一借用的就是道兒,還保證了神鬼不察。現在倒好,齊家的倆個貪生怕死的早出來了。


    齊家的水路潛入被供出來了。


    說好的萬無一失現在自己成了那個萬了,門口都快讓人唾沫星子淹了。


    老百姓忘性大,還很懂得逐利保己,跟他們利益扯不著關係的,當了沒看見都可以。可但凡扯上了身家性命,那絕對群起而攻之,空前團結。


    齊家的名聲臭,搭上這茬,傷根本了。


    “是誰,跟我說事兒辦得利利索索的,咱們老齊家就等著收那娘們的腦袋,還有這瀧城大塊的地兒,是誰——”齊富川拄著龍頭拐杖,重重地拄在地上,敲擊瓷磚發出清脆迴響,也蕩在跪著的幾個人心頭上。


    話是齊保山放出去的場麵話,當初吹得有多好聽,現在事情敗露,一問一個啞口,跟啪啪打臉似得疼。


    誰都曉得齊龍頭心裏恨,老三的事還不能過,又這麽把被推了風口浪尖。


    這事勢必是要給督軍府,還有瀧城一個交代的。


    無非是自斷‘手足’稍事懲戒以此來換取督軍府的諒解,斷的程度就得憑督軍的意思來。


    無疑成了人家台板子上的魚肉。


    “爸,這事我保證,真的一點都沒安插人手,去學校的人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去了不等同是送死麽,怎麽讓底下人去呢!”齊保山喊冤。


    齊富川拄著老頭拐杖顫顫巍巍走到了他麵前,那拐杖尖閃著寒光就杵到了腦門那,“報的是你人的名,你的水路,你說,你不知道?”


    “爸,我真的不知道啊,最近,最近是裴天成在那管呢。我怎麽——爸對了,裴天成!”齊保山立馬像揪著救命稻草拚命喊著,一邊晃開了老爺子的龍頭拐,“一定、一定是那東西吃裏扒外!”


    裴天成是被人五花大綁綁上來的。


    滿身鞭傷,皮開肉綻的,血腥氣霎時在堂上彌漫開來。


    打得也快奄奄一息了。


    齊兆山皺了皺眉,似乎很不喜歡這種場麵。


    可相對的也沒什麽同理心,看了他的慘狀也就皺了皺眉,目光接上裴天成投過來視線時古井無波。


    “龍頭,咳咳,是白虎幫給了我活路,我、我絕不會出賣白虎幫。”裴天成被人從後麵用木倉指著腦袋,目光直直迎上了齊富川的。


    依然是磊落耿直。


    “龍頭,藺三輝借咱們的道兒,人數卻比說好的翻了兩番,還劫持了魯管事和他妻女,這可不是合作的態度,而是要拉我們下水。


    藺三輝能安排人在瀧城跟他裏應外合,那咱們和杜家青幫的關係想必也能摸透,您不想做選擇,他可是逼著您做了選擇!


    說一句借道,搭上的,是咱們白虎幫的千萬條性命。這麽大的事我怎敢有一點差錯,在事發之初我就想稟報大爺……”


    “你丫放屁!你什麽時候告訴老子的!”齊保山破口大罵。


    裴天成挨他踹了一腳,又是一陣猛烈咳嗽,可仍是謹小慎微地辯駁,“是沒尋到大爺,才告知了二爺,也是二爺緊急關頭帶人把魯管事妻女救出來,而魯管事還是帶了底下人去學校。”


    這齊二爺就是齊兆山,略一沉吟,“爹,天成說得沒錯。”


    “都這時候了,老二,你不是還想著光領好處吧!”齊保山陰陽怪氣,實則也是著惱了。


    齊兆山並沒有被他激著,“大哥當時在舞樂門巡查生意,天成怕是不敢打擾。”


    生意兩字咬得曖昧不清,齊富川一下就明白過來事兒。


    龍頭拐杖直接敲了齊保山,“你辦的好事兒!”


    “爹、爹冤枉啊,那天是有人說舞樂門那有人鬧事,我才帶人過去的!”


    齊兆山:“鬧事的人呢?”


    齊保山這時候聽他說話都搓火,人當然是沒抓著,別說人,連個鬼影子都沒,反而相好的燕兒把他的魂兒勾去,枕著溫香軟玉,坐著稱霸一城土皇帝的美夢。現在這會兒再看,怎麽就像是個被設好的局似的,“燕兒是你安排的!”


    齊兆山莫名,“大哥說什麽?莫忘了,我是不沾紅粉生意的。”


    他手裏攥著的,是鴉片。是當初,齊保山揀剩下的。


    “不對,一定是你,一定是你想害我,借機想拉我下馬!”齊保山眼睛瞪了出來,“老三拿的木倉,我早懷疑了,是你幫了他。要不然,他一個什麽都不會的少爺能出這幺蛾子。”


    “老三難道不是你打死的?”


    “齊兆山!”齊保山的木倉指了原地杵著冷笑的男人。


    當刻,就被一柄龍頭拐杖從手腕處狠狠劈下,齊富川氣得踉蹌,是旁邊的管事幫扶一把,“龍頭,當心身體。”


    “兩位少爺,各少說一句,眼下該解決的要先解決,別自亂了陣腳,更讓人抓了把柄。”開腔說話的,是個頭發花白的,看上去比齊富川還要年紀大,而他一說話,廳堂裏的聲音就穩妥了下來。


    齊富川被兄弟鬩牆這一幕刺得眼疼腦袋也疼,他已經失去一個兒子了,剩下的倆,為的什麽爭他心知肚明。


    “被抓的,不是咱們的人,是藺三輝的人套了咱的褂子冒充的。”裴天成此時又說話了,像是唿應白頭發老爺子說的解決問題。“藺三輝的人,手腕上都有刺青,咱們的在腰上,一查就能清楚。”


    齊富川眼睛落了他身上,氣息漸穩,盯著他的意思似乎是示意他繼續。


    “水道、水道這事跟齊家關係沒跑,事敗,就得有敗後的法子。”裴天成吐了一口血水,“就一個字——撇。”


    齊富川年老耷拉下來的眼皮子顫顫眯了起來,眼裏劃過銳利暗芒,這年輕人進白虎幫兩個月還不到,卻從底下籍籍無名之輩混到今時的地位可不簡單。


    撇,是要齊家跟藺三輝的撇清幹係。


    吃裏扒外的,是白虎幫不識相的,而不是齊家。


    兩者拿了督軍麵前,可不一樣。


    齊富川最後拐杖拄地,擲地有聲。


    “那就留口氣,連人帶賠禮上督軍府請罪去。”


    齊保山就等著老爺子張口,一把拿住了裴天成,心底一喜,就這裴天成叨叨叨沒完的,到最後不還是死德性。


    “爹,這事我來辦,您盡管放心。”


    齊兆山稍稍神色有所變化,看向裴天成說不上是惋惜還是別的,最終都斂在了眼底。


    裴天成虛弱抬了抬眼皮,像被折騰昏死了過去。


    齊富川目光從裴天成那,轉向了他那滿臉戾氣的大兒子,一拐杖就橫了過去,抽在了他的腰上背上,緊接著是第二下,第三下……直抽的齊保山跪地求饒。


    “爹、爹……”


    ***


    夜,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


    巷子弄裏兩束手電筒的光晃動交雜著打了過來。


    城裏的老房子牆上爬滿了爬山虎,枝條抽開扒在牆上,猶如猙獰的爪牙。


    叩叩的敲門聲急促響起。


    “誰啊?”門裏麵響起女人戒備的聲音。


    “嫂子,是我,柱子。快開門,老大迴來了。”


    門幾乎是應聲開的,女人急匆匆出來就看到倆灰衣褂子的人扛過來的,血肉模糊,看不出有一處好的,猛地捂住了嘴,發出一聲嗚咽。


    那叫柱子的和另外一個把裴天成扶進了房子。


    女人反應過來利落就關了門,“這、這是怎麽迴事啊?”


    “嫂子,大哥、大哥就是被推出來擋了迴災。沒事兒,沒事兒啊,嫂子放心,龍頭給了看病的醫藥錢的,大哥、大哥還因禍得福升了官兒,了不得的了咧!”柱子忙把一包銀錢塞到了女人手裏。“那什麽,我這就給大哥叫大夫去!”


    裴小玉就這麽看著裴天成,眼淚就成串的往下掉,裴天成眯著眼看見,啞著嗓子說了聲‘別哭’,反而把人惹得哭更厲害了。


    裴天成其實是醒著的,隻是眼睛腫得太厲害,還有身上傷的,沒多大清醒,可到了裴小玉跟前,聽到她哭,心就先揪成了一團。


    他原先在這附近乞討過一段時日,後來進了白虎幫,混了點出息就在裏頭置辦了個。


    白牆青瓦的民房,不大起眼,卻是個不錯的落腳處了。


    房子讓女人收拾得幹淨溫馨,像是家的樣子。


    還有他的女人。


    “我去給你打點水擦擦。”裴小玉哭哽著聲兒跑了出去。


    過了好一會兒才打了盆熱水迴來,小心翼翼地給裴天成擦,生怕弄疼他。


    邊給他擦,便用袖子抹眼淚,兩眼腫得跟核桃似的,“當初,當初你說賺夠了咱們就迴鄉下,窮鄉僻壤的也沒關係,咱們可以靠自個,這錢什麽時候能賺夠呀?”


    她說著就噙著了哭腔,其實更想問的,是這樣的日子何時是個頭。


    裴天成抓住了她的手,他倆都是孤兒院的,後來孤兒院的院長想賣了小玉給富商做姨太太,兩個連夜逃出來,從此以後相依為命。“別哭了,也別怕,這次的事情是意外。我不會讓自己有事兒的。”


    話是寬慰她說的。


    在被提到齊富川麵前的那刻,裴天成仍是想過自己可能就交代進去了。


    這世上的事,踏出去了一步,就是往前了一步,沒有可迴頭的路,隻得往下走下去。


    可最後齊富川卻又讓他迴來了,通敵叛亂的罪名扣在了魯管事頭上,而他……收了魯管事手下的盤兒。


    世事難料。


    裴小玉瞪著紅紅的眼瞧他,並不大相信他說的。


    甚至,她能感覺到天成身上的變化,從那條腿開始跛了之後。


    在幫派裏討活,那不就是過刀口舔血的日子。


    她的眼淚吧嗒吧嗒又開始往下掉。


    “哥,我怕把你給弄沒了。”


    裴天成抓住了她的手,“傻瓜,不會的。”


    弄不死他的,都將使他變得更強。


    強到自己能護住想護的人,守住手裏頭已經擁有的。


    ——


    曆了這麽大一劫,沈南瑗精疲力盡,第二天醒都醒得很晚。


    不管外頭發生什麽翻天的變化,她都興致缺缺。


    那些人就是把她吹成了花,她知道自己還是那個時時刻刻惦記著跑路的沈南璦。


    廢話,要真趁了督軍的意,自個這杜家媳婦的身份就隨時能成為炸|彈,把自己炸個粉身碎骨。


    跑,還是得趕緊跑。


    可前一刻她還想著怎麽跑,下一刻就接到了督軍府打來的電話。


    電話是杜督軍親自打來的,原本是讓沈黎棠接聽,可沈黎棠的耳朵還是不大好使,這個電話就遞到了沈南璦的手中。


    “督軍。”


    杜督軍略顯不好意思地說:“南璦啊,我準備推遲你和聿航的婚期……”


    其實杜督軍後麵又說了很多,大約是在解釋因何推遲婚期,但沈南璦自始至終都隻聽到了那一句。


    沈南璦高興的直想大叫,卻還記得說場麵話:“南瑗曉得了,一切全憑督軍安排。”


    電話的那頭傳來了杜聿航的聲音,“爹,我不要推遲婚期,我不要,我不要!”


    沈南媛一頭的黑線。


    杜督軍也很是尷尬,匆匆掛了線。


    沈黎棠湊得很近,饒是如此,也沒能聽清。


    沈南璦放下了電話,他就迫不及待地問:“督軍說了什麽?”


    “推遲婚期。”沈南璦唯恐她聽不見,大聲道。


    沈黎棠一聽,變了臉色:“為什麽?”


    沈南璦攤了攤手說:“好像是說上麵來人檢查,還有要善後。”


    確實是比較亂。


    沈黎棠今早還在想,蘇氏萬一一直不醒的話,難不成到時讓薛氏去接待賓客?那還不得叫人笑掉了大牙。


    這下不能說不好,至少沈家也有一個緩衝!


    沈黎棠點了點頭,沉悶地點了根煙,不發一語。


    時局不穩,杜家是這個城裏的土皇帝,若是這時還依舊大型操辦婚禮,恐怕會落人口舌。


    沈黎棠不是不懂這個道理,隻是依舊憂心。


    他是巴不得沈南璦今晚就嫁進杜家,明日就給督軍生出個大胖孫子來。


    可哪有那麽快的事情!飯還得一口一口的吃呢!


    就是沈家的事情,也夠沈黎棠喝一壺的。


    自個兒的耳朵失聰這事兒,斷不能讓那些同僚給知道了。至少在沈南璦沒有真的嫁入杜家之前,是決計不能讓那些人知道的。以免有人打他位置的主意。


    沈黎棠請了長假,以蘇氏生病的名義。


    實際他隻當晚去看了蘇氏一次,就再也沒有去過醫院了。


    蘇氏仍在醫院裏,西醫說是因為大腦受到了刺激,所以才昏睡不醒。


    沈家內宅不能無人打理,沈黎棠便暫時讓薛氏管家。


    薛氏苦熬數年,終於得道升天,走起路來昂首挺胸,可不是蘇氏在家那般小心謹慎了。


    沈芸曦和沈芸卉一早就去了醫院,家裏沒有剩下幾個人。


    薛氏找不到人耀武揚威,眼睛一掃院子裏的李氏,便想在李氏的頭上立立規矩。


    可巧了,因為聖約翰放了長假的沈南璦無所事事,從樓上下來,徑直走到了李氏身邊。


    兩個人不知說了些什麽,那李氏用帕子捂住了嘴,笑彎了眼睛。


    薛氏轉念一想,李氏和那沈南璦走的太近,沈南璦是個不大好惹的。想她自己無兒無女,也不像蘇氏搶了人家的男人,何必上趕著與人結仇,倒不如賣幾分好處,指不定往後還能沾點杜家的便宜。


    沈南璦就知道薛氏是個牆頭草,但牆頭草也有牆頭草的好處,會審時度勢便是優點。


    果不其然,薛氏接管家計後就給了她很多便利。


    “南璦啊,最近家裏忙亂,也顧不得你。給你一百塊錢,若是有什麽缺的東西,你便自己置辦。”


    薛氏原本就是想賣個好,誰知道她話將落地,就撞見了從外麵迴來的沈芸曦。


    蘇氏一直都沒能蘇醒,這幾日都是沈芸曦和沈芸卉兩人替換著去醫院照顧她。


    沈芸曦原本就帶了一肚子的不快迴來,剛好有了質問的理由:“二姨太,好大方呀!為何今早二妹向二姨太要錢坐黃包車,二姨太說什麽家中困窘,不要擺小姐譜,這月就給了二妹十塊錢,讓二妹去坐電車呢!還有我姆媽的雞湯,怎麽就變成了米粥?”


    薛氏打著哈哈道:“大小姐有所不知,米粥養人呐!你們這些小姑娘哪裏懂得,我是為了太太好!”


    沈芸曦氣了個半死,真想把粥桶砸在薛氏的臉上。可到底還記得沈芸卉說的,她們如今就是沒娘的小鳥,羽翼未豐,跳出來,隻有任人宰割的份兒。


    唯今之計,隻有隱忍,等姆媽醒過來。


    沈芸曦將手裏的粥桶塞給了下人,眼睛掃了一遍,也沒有發現沈黎棠人在哪裏。


    一旁圍觀了一場“戰役”的沈南璦,又想起了那天聖約翰的事情,“大姐,太太如何了?”


    “不勞三妹掛心!”沈芸曦瞪了她一眼,頭也不迴上樓去。


    沈南璦尷尬地摸了下鼻尖,她還真不是掛心蘇氏的死活,而是想起那日她明明看見蘇氏同沈黎棠走的是相反的道兒。


    還有那天打鬥混亂,到底是蘇大山惱羞成怒抱著同歸於盡的心思點的炸|藥,還是當時離那邊最近的蘇氏,隻怪自己當時沒看清楚。


    而人現在也死無對證了。


    沈南璦的眼神暗了暗,要真是那個蘇氏,她沒來由地後背一陣脊骨發涼。


    她以前隻當她是那種心機很深的後娘,會的也多半是宅子裏的陰暗算機。但要敢幹這樣事的,心思絕不止如此。


    沈南璦想的出了神。


    一旁的李氏比對了新的繡樣,隨口喚道:“冬兒……”


    搭話的丫頭卻是蕪萍,“三姨太,冬兒替管家買東西去了。”


    “這丫頭,得了閑就往外跑,一天要不出去個一次,心裏就不舒坦。”李氏小聲嘀咕。


    冬兒還小,跑腿的事情都是她來做。往常沈南璦上學,每日送午飯的也是冬兒。


    沈南璦不以為然,翹著腿仍在想她自己的事情。


    叫土匪和藺三輝那麽一鬧,齊家的水道是走不成了,城防那兒肯定也加強了力度。就連杜聿霖那裏,恐怕未必會相信她上迴的說辭,隻不過是沒有揭穿。


    沈南瑗摸不清楚他不揭穿自己是什麽意思,思前想後沒想通,倒越想越心虛了。


    但再虛,沈南瑗也不敢在杜聿霖麵前露怯,牙一緊,還是得跑,跑了就沒那麽多糟心的。


    沈南璦又想起了蘆葦叢裏那人強行塞給她的東西,一迴來就被她鎖進了抽屜角落,連看都沒看。誰知道是個什麽燒手玩意兒。至於那人提到的那個西福胡同,在沒有摸清楚事情的狀況之前,她也是肯定不會去的。


    總之就是一團亂麻,沈南璦默默地歎了口氣。


    不多時,冬兒迴轉,手裏還捧著一束火紅的玫瑰花,氣喘籲籲的跑到了沈南璦的跟前,“三小姐,這是剛剛在門外一個男人硬塞給我的,說是要送給三小姐你。”


    李氏道:“誰送的呀?”


    沈南璦拿起了花中的名片,一打開上麵沒有一個字,隻是畫著一隻慵懶打盹兒的小貓。


    沈南璦暗罵了一聲“變態”,這人的膽子要是大起來,恐怕連沈家的大門都擋不住他了。


    沈南璦拉著臉子道:“不知道是誰,冬兒,送你了!”


    切,以為送點花,她就能消氣了?


    呸!知道爆|炸和那些該千刀萬剮的土匪讓她蒙受了多少精神損失嘛!


    還不如來點實際的,給點小黃魚壓壓驚!


    作者有話要說: 隨機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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