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朱浩話音落下,就連之前板著臉不苟言笑的朱祐杬,也不由動容。


    換作別人,嘴上說舍命救主,他最多會稱讚幾句“忠義可嘉”,但朱浩可是以實際行動,在火場中生死攸關時,將僅有的濕毯子披在兒子身上而不是自己……


    袁宗皋笑道:“興王,自古英雄出小英雄,朱浩不愧是忠良之後,有乃父遺風,理應獎賞才是。”


    朱祐杬點了點頭,卻依然沒言語,看來是讓袁宗皋全權做主。


    “這樣吧,朱浩,你今日救人之舉,王爺甚是欣賞,賞賜你二十兩銀子,以示嘉獎。”袁宗皋道。


    “多謝。”


    朱浩再次鞠了一躬,臉上神色卻波瀾不驚,一副不為所動的模樣,好像這二十兩銀子並不放在他眼裏。


    人設就是如此。


    孤兒寡母受家族挾製,你給我二十兩銀子,最後不是落到朱家人手裏?我冒死救人,就為了給家族爭那二十兩銀子?


    侮辱誰呢?


    袁宗皋早料到朱浩對此不感興趣,繼續問道:“朱浩,你下一步有何打算?”


    朱浩脫口而出:“我要離開王府,我……我想迴家。”


    “哦?你不想留在王府讀書?”


    袁宗皋有些詫異,追問道。


    朱浩用打量怪物一般的眼神盯著袁宗皋,心有餘悸地道:“我本來想進王府好好讀書,但王府的人似乎不歡迎我……這次我運氣好,能從火場裏出來,如果再來一迴……請王爺和袁先生開恩,讓我離開王府,賞賜就不要了。”


    以退為進!


    你袁宗皋別在我麵前裝了,問我下一步打算,你怎麽不直接問我是否還想留在王府刺探情報?


    給點賞賜就算酬謝了救世子的恩情,真當我是七歲孩子?


    袁宗皋歎道:“你讀書天分很高,可惜進王府動機不純,這次起火,或許是因為你屋子裏那盞走馬燈跌落所致,不要以為有人要謀害你。不過既然你決定走,那王府也不便挽留,你且迴去收拾一下,這邊會把二十兩銀子備好,你走的時候帶上。”


    “嗯。”


    朱浩重重地點了點頭,一點都不留戀。


    但隨即朱浩臉上浮現一抹愁容,袁宗皋見了歎道:“你帶來的東西,好像被一把火燒沒了,這樣吧,府裏再給你五兩銀子置辦行頭。好了,你先下去吧。”


    “學生告退!”


    朱浩沒有絲毫猶豫,拱手行禮後離開。


    ……


    ……


    目送朱浩的身影消失在書房門口,袁宗皋側頭,笑看朱祐杬,問道:“興王,您對他印象如何?”


    朱祐杬眉頭微皺,搖搖頭,沒有迴答。


    “興王,在下有個提議,不如將這小家夥留在王府,以後跟世子一起讀書?”袁宗皋的話令朱祐杬大吃一驚。


    朱祐杬瞠目道:“袁長史,他可是出自錦衣衛朱家,之前你提出要防備他,隻是因為他火場救人,就要將其留下?先前你可不是這麽說的。”


    袁宗皋輕撫頜下長須:“先前在下隻是出言試探,看他是否有意繼續留在王府,有無不軌之心,但他主動提出離開,料想是真的害怕出事。”


    “哦。”


    朱祐杬詫異地看了袁宗皋一眼,表情怪異,好似在說,袁長史你居然去試探個孩子?有那必要?


    “或許興王對留下他不解,其實在下想來,將其送出王府再簡單不過,但錦衣衛會就此消停嗎?當然不會!送走一個站在明處心向王子的小孩,將來混進更多居心叵測的密探該如何應對?”袁宗皋說出他的理由。


    朱祐杬起身來迴踱步,良久才點了點頭。


    袁宗皋續道:“最初接納兩位小王子提議,選拔伴讀,就是讓錦衣衛有機會把人送進來,我們有針對性地加以防備,眼下看來,我們若躲瘟疫一般對待朱浩,錦衣衛得不到想要的情報,遲早另謀他法……”


    “以朱浩跟朱家的惡劣關係,還有他的忠義性格,就算接觸王子,也不會有危害,反倒可以把我們想送出去的情報傳遞……”


    朱祐杬插話:“袁長史的意思是……讓他不時送一些假消息?”


    “未必是假。”


    袁宗皋笑道,“其實錦衣衛最想知道的是世子的情況,隻要在他們看來,世子碌碌無為,沒有爭權逐利的野心,發現王府內並無多少秘密,他們能對上麵交差,興王府便不會成為眾矢之的。”


    朱祐杬佩服袁宗皋的智謀,頷首表示讚同。


    “而且朱浩這孩子,我很欣賞,他才華橫溢,對朋友肝膽相照,若他留在王府,跟王子一起讀書,或許對王子學業有所幫助。”


    袁宗皋的意思,朱厚熜要成才,需要跟品學俱佳之人一起成長,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若是總跟臭棋簍子下棋,那就算天才兒童最終也會變成臭棋簍子。


    朱祐杬仍舊擔心:“他時時跟世子待一起,行不軌之舉當如何?很多事不受他自己控製,萬一有人讓他對世子不利呢?”


    袁宗皋眼睛眯成一道縫:“可讓他多跟三王子接觸,想來一時半會兒他也分不清世子身份,再就是小心戒備……若他真有心傷害世子,此次就不會出手相救。再者,若有人真要對世子不利,就算不是朱浩,也很難防備,不是嗎?”


    朱祐杬臉上一片淒哀。


    他的長子誕生後不久便病歿,到現在都不知死因,王府中肯定不止朱浩一個奸細,錦衣衛真想害人,興王府根本防不住,現在的主要策略還是持續放出迷霧,讓人分不清朱三和朱四的真實身份。


    “兩害相權取其輕,興王,迴頭在下會跟朱浩見麵,給他灌輸一些忠義思想,讓他為王府做事,這樣我們反向還能知道錦衣衛動向,比如今一切都受製於人好許多……您意下如何?”


    袁宗皋說出終極計劃。


    留下朱浩的最大目的,是讓其充當雙麵間諜。


    王府要利用朱浩年紀小見識不多的特點,把錦衣衛所有針對王府的布置打探清楚,變被動為主動。


    朱祐杬點了點頭,未再多做表示,這便意味著這件事全權交給了袁宗皋處置。


    ……


    ……


    朱浩出了門口。


    陸鬆在外有些緊張,他生怕朱浩見到朱祐杬和袁宗皋後,經不住再三盤問,把他的身份給泄露了。


    “朱少爺,怎樣了?”


    陸鬆發現沒人跟來,趕緊過去低聲問詢。


    朱浩攤攤手:“興王賞賜我二十兩銀子……我提出要離開王府迴家,袁長史同意了。”


    “呃?”


    陸鬆有些懵逼。


    你主動提出要走?


    朱浩道:“王府太過危險,今天我能躲過一次,下次恐怕就沒那麽好運了,我隻是個孩子,進王府是為讀書……命可比讀書重要多了。”


    合情合理。


    陸鬆點點頭。


    這話挑不出毛病。


    但若真是朱浩主動提出要走,並且是自覺離開王府,那放火這件事跟朱浩還會有關係嗎?


    這小子放火,隻是為告訴別人他在王府很危險,不得不提前離開?


    陸鬆最擔心的是朱浩設計一切,目的是留在王府,進而混到小王子身邊。


    說不通啊。


    但他還是不自覺地鬆了口氣,若朱浩真走了,王府裏再也沒人知道他的身份,也不用擔心以後暗地裏會麵時被人發現。


    “陸典仗,你愣著做何?還不快送我出府?今天可把我嚇壞了,恐怕一輩子都要做噩夢。”朱浩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樣。


    “嗯。”


    陸鬆巴不得把這個小瘟神送出興王府。


    不料二人剛出後院門,便有丫鬟前來傳話:“陸典仗,王爺傳您過去。”


    陸鬆看了看朱浩,門外就有王府儀衛司的人,他馬上招唿手下過來把朱浩送到匠人聚集的院子,他則跟著丫鬟去見朱祐杬。


    ……


    ……


    興王府書房。


    “興王,陸典仗來了。”


    袁宗皋笑著說道,“今日救火,陸典仗可說居功至偉……幸好有他在,世子才平安無恙。”


    “嗯。”


    朱祐杬點頭,眼中滿是欣賞。


    陸鬆單膝跪下行禮,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心裏琢磨,剛才不是已經表揚過了麽?還說加三個月俸祿,相比於朱浩那小子一次拿二十兩銀子賞賜,根本不對等啊,分明是將那小子當首功……


    不對,本來我就不是首功,為何有爭功之心呢?


    袁宗皋臉色突然沉下來:“雖然救火有功,但聽說今日你也在東院,沒有提前得知有人縱火,還是有失察之責。”


    陸鬆這才意識到,表揚是假,敲打是真。


    “卑職無能。”


    陸鬆單膝變成雙膝跪下,磕頭賠罪。


    尖毛钁畢竟是他請去喝酒的,就在他眼皮底下出去撒尿,結果卻是放火,說這件事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那是砌詞狡辯。


    陸鬆的性格是有錯就認。


    袁宗皋見陸鬆如此表現,很是滿意,點頭嘉許:“不過這件事怨不得你,畢竟誰也不知道會發生那樣的事情……此事就此作罷,迴頭你幫朱浩安排一下,他住的地方燒毀了,就在王府儀衛司班房附近安排住所,迴頭再另行安置。”


    “啊?”


    陸鬆呆住了。


    朱浩不是說要離開王府嗎?


    為何袁宗皋又說那小子不走了,還要給他安排住所?


    “陸典仗,你有何疑慮?”


    袁宗皋沒想到陸鬆會對朱浩留在王府一事反應這麽大。


    陸鬆馬上意識到自己失態,急忙解釋:“卑職認為,朱浩雖然救人有功,但這次火災全是因他而起,若繼續留在王府……以後或平添事端。”


    袁宗皋道:“你所言在理,不過他救世子有功,若將其送走,有違我興王府賞罰分明的原則……你不必有疑慮,隻管聽命行事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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