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商號的第一天, 大家都有些假期綜合征,提不起精神, 剛開年賬務比較簡單。


    祁達每年要趕迴祁家的總號廣陵,一般是過了二月初二才來蒲陽商號的, 順便再帶迴總號負責人下發的各種任務。


    不過這絲毫不影響各分號業務的正常開展, 畢竟除了祁達這個大掌櫃, 每個店鋪還有自己的負責人。


    年節休沐前, 祁達已告訴賬房的先生和副手, 讓他們盡快學會複式記賬法, 以後的暗賬都要用此種方法, 在此之前暗賬先由江沛負責, 其它人輔助。


    大家都是多年的賬房, 對於兩種記賬法的優缺點一目了然,既然有大掌櫃發話,他們雖然沒有什麽抵觸情緒,但多多少少會有點紅眼病, 話語中偶爾會帶著酸氣。


    又因他是新人, 即使腦袋瓜比自己靈活些,但資曆根本不如他們,拉不下麵子主動向江沛請教具體怎麽做賬。


    但是他之前寫的那份賬冊,祁達隻是讓眾人傳看了一下, 過年時被他帶到廣陵總商號,賬房根本沒有可以借鑒學習的資料。


    江沛明白他們的心思,於是把商號某一天的賬務當做範例, 重新給做了一份,再附上說明,交給了張先生。


    張先生笑著點點頭,心裏卻想另外兩個賬房還沒意識到目前的現狀,現在大家的職位是一樣的,他們還在仗著老資格擺譜,江沛又不是他們的副手,怎麽可能貼在跟前說好話,做小伏低。


    既然要做暗賬,肯定要對商號的經營範圍有所了解,江沛想趁著剛開年賬房不是太忙,查看以前內部的賬冊,做新賬時也好知道商號都在做什麽買賣。


    當張先生聽他說要看往年的賬冊時,擰眉略微猶豫一下,想著祁達即已同意讓他負責內部的賬,應該允許他查閱的。


    於是便帶著他到一間普通的簡易休息室,側身彎腰在臥榻後麵伸手一按,這時一側的黑漆木櫃後出現了一間小暗室。


    江沛被眼前發生的一連串的事情驚呆了,不過緩過神來,覺得自己太大驚小怪了,商號本來就是陰陽賬,暗賬肯定是要藏好的。


    “先看最近半年的吧,如若有疑惑的地方可以問我,記著不要把賬冊帶迴去看。箱子上的鑰匙我迴頭給你配一套。”


    暗室裏麵放著幾個樟木箱子,箱子上麵上的有銅鎖,三個賬房每人都有一套鑰匙,張先生拿出鑰匙打開最上麵的一個箱子,拿出一摞賬本交給他。


    張先生知道他年前為了趕時間,偷偷把賬本帶迴家的事,不過那是明賬,沒什麽事,但這是商號內部的賬,若被有心人看到,肯定要捅大簍子的。


    盡管賬房裏的人都有各自的小心思,不過對商號的忠誠度還是很高的,他們都是商號主事人經過長時間的考察信得過人。


    “老師,您放心吧,我看完就歸還原處。”江沛知道輕重,真實賬務信息是一個商號裏的機密,怎麽可能讓外人知道。


    兩人從休息室出來迴到賬房,其它人見江沛懷裏抱著賬本,都沒在意,賬房先生肯定要熟知賬務的。


    江沛拿到賬本,不知怎麽的,突然感到特別興奮,之前一直流於表麵的明賬,讓他一度懷疑自己隻是個做假賬的賬房先生。


    隨意打開一本賬冊,沒想到一翻便翻到去新州城的那次賬務的紙頁上,上麵記錄著茶葉幹貨替代的食鹽的賬。


    看完後又凝神翻看其它的,他發現賬本裏根本沒有大梁朝廷製定的違禁交易商品名稱,看來都是被普通的商品替換掉了,江沛不由為祁家商號的人點讚。


    這樣做賬雖然很麻煩,但勝在保險,一旦賬冊不小心流出被朝廷抓到,罪名也隻是偷稅漏稅的問題,但私自交易朝廷違禁物品,可是殺頭坐牢的重罪。


    雖然敏感物品被替代,但收支明細發生金額沒有做假,他粗略看了下項目數字,著重記商品種類。


    蒲陽商號的經營商品範圍十分的廣範,很多不是在府城分號經營的,而是直接在城外莊子裏裝車運走,到其它地方交易,但這是算在蒲陽的賬務上,就比如他們那次去新州城。


    過去的賬務不是他負責的,他一個剛晉升的小賬房,不可能不知天高地厚的提出審核去年前輩們做的賬有沒有漏洞,因此他沒有刻意的去追究有些疑惑的地方。


    隻不過在查閱的時候,發現一處空頭戶名下有筆八萬兩銀子的大額支出,下麵有祁越的簽字,他雖然很好奇商號怎麽一下子支出那麽多銀兩,但看到祁越兩字,便打住了繼續深究的念頭。


    看完後,向張先生請教被刻意隱藏的都是哪些商品,怎樣等價代替。等他把這些東西徹底弄明白後,轉眼便到了上元節前夕。


    上元節商號員工休沐一天,因三牛迴了老家,再約珍珠一起逛燈會不合適,不過他們和劉大強一家約好的,吃過晚飯出去遊街逛燈展。


    為了慶祝上元節,府城的各個街道的臨街商鋪簷廊下從正月初七便開始掛上了各種各樣的華麗燈籠,好似要比美一般。


    蘭香懷孕嗜睡,為了晚上有精神出去遊玩,她下午睡了一下午,直到江沛做好飯菜煮好湯圓,才走到床前把她喊醒。


    “剛睡醒,再加件夾衣穿厚點,等會還要出去,晚上天冷。”蘭香被他喊醒時,躺在床上伸了伸懶腰,睡眼朦朧的歪著頭,看著江沛翻箱倒櫃的幫她找衣服,讓她襯在襖子裏麵。


    “還困啊,要不我去和劉大哥說一聲,咱不去了?”江沛找好衣服見她還躺在床上不動彈,水潤潤的眸子出神的望著自己,忍不住壞笑著挪諭他。


    “你不去?那我和季大嫂他們一起去。”蘭香眼睛漸漸清明起來,慢悠悠的坐起來開始穿衣,瞥一眼笑的正歡的江沛,一本正經的說。


    他什麽時候說自己不去了?這丫頭懷孕後不但飲食口味變了,連脾氣也變了,除愛撒嬌外,還會常會和他對著幹,自己妥協後她別提笑的有多得意了。


    “誰說我不去,今日我們一家三口去賞燈!把鞋穿上,再不快點飯菜都該涼了,湯圓是芝麻餡的,多吃芝麻,以後咱們女兒的頭發跟你一樣黑!”


    江沛拿著她的繡花棉鞋坐在床沿上幫她穿好。剛開始蘭香不讓他穿,覺得女人讓男人穿鞋有失婦德,太不賢惠,不過在江沛堅持給她穿幾次後,便慢慢適應了,如今很享受這份寵愛。


    “阿沛,蘭香!你們好了沒,湯圓別吃太多,容易積食,吃幾個應應景得了,吆,這菜是阿沛炒的吧,胡蘿卜絲再切細些就好了,大強你看人家阿沛,跟人家好好學學!”


    季氏脆聲笑著對正馱著兒子站在院中看煙花的劉大強說,她家兒子吵著要跑出去看花燈,因此晚飯做的早,吃完就跑到江沛院子來喊他們一起。


    “行啊,哪天得空讓阿沛也教我認幾個字。”


    “我說東你說我西,我是讓你也要學阿沛知道心疼人兒。”季氏嗔了眼故意曲解她意思的劉大強。


    “嫂子要不要也坐下吃幾口,阿沛煮的湯圓多吃不完,今天不吃完明天都粘在一坨去了。”蘭香見季氏在旁邊看著他們吃飯,覺得挺不自在的。


    “吃不完明年和稀飯喝,別著急,你們先吃,我和大強先出去在巷口那等著你們。大寶這孩子心早就飛了。”


    “阿爹,我們快飛!”季氏剛說完,她兒子大寶兩腿夾著劉大強的脖子,雙手抱著他的腦袋歡快的叫起來。


    “哎吆,小兔崽子,你想整死老子啊,坐穩了……”


    “哈哈……飛啦……”


    ……


    江沛察覺蘭香看到院外他們一家三口的溫情互動後,摸摸自己的小腹,笑的格外溫柔。


    “以後我肯定比大強哥還疼愛咱們的孩子,不過寶貝啊,你可別像大寶那樣騎到老子脖子上,還揪老子的頭發。”


    他放下筷子挪到蘭香身旁,把她摟在懷裏,手貼在她小腹上,煞有介事的對還未滿三個月的胚胎說。


    “咱們的孩子一定會和大寶一樣可愛。”


    蘭香聽他說以後會疼愛孩子,心裏特別甜蜜,依偎在他懷裏,暢想著以後孩子出生是什麽樣子的,他們一家三口也會像季大嫂一家那樣幸福。


    好吧,揪老子頭發的熊孩子也是可愛的。等他們在海棠巷口找到劉大強一家時,街道上華燈已上,大寶手拿兩盞小紅燈籠,在和巷道裏其它孩子相互誇耀各自的燈籠最漂亮。


    兩家會和後,便一起趕往府城最熱鬧繁華的明華路,一路上來往的行人熙熙攘攘比肩接踵,江沛抽三分心神看街上的夜景,七分精力把蘭香半護在懷裏,反正人多,大家都隻顧看燈,不會注意到他們。


    東風夜放花千樹,說的一點都不誇張,明華大街上空飄著許願的天燈,星星點點;地上擺著燈山,各種各樣的彩燈集在一起,燈光交相輝映,錦繡流彩。


    除了花燈,還有各種雜耍節目表演,由於街上人太多,不時的可以看到手持大刀的衙役巡邏維持秩序。


    “二牛哥,那邊有猜燈謎的,我們去試試好不好?”蘭香聲音清脆明悅,抬頭望著江沛,纖指指著一處猜燈謎的攤位,旁邊猜燈謎的人特別多。


    “咱們也去湊湊熱鬧,說不定給咱大寶贏盞兔子燈呢?”為了防止他們被人流衝散,幾人都是緊挨在一起。


    “我要兔子燈!”


    “兒子,咱下來走會吧,你老爹累的不行了。”


    劉大強擔心兒子被拍花子順手牽走了,一直讓他騎在脖子上,這會要猜燈謎,放下來不要緊。


    “那你給我買兔子燈”


    “行,今天過節,想要什麽給阿爹說,阿爹都給你買”


    ……


    江沛仗著身高優勢撥開人群,讓躍躍欲試的蘭香去猜燈謎,以往過上元節時,姚家莊離洛水鎮遠,一直都是呆在家裏過,蘭香還是第一次參與這種活動,因此感到特別新奇,為了檢驗她學字的成果,蘭香專門挑猜字的燈謎。


    最後竟然一口氣猜中四個,攤主邊誇讚邊給她取盞兔子燈籠。


    “大強,我們也來試試猜幾個,不猜帶字的。阿沛,仔細看著點大寶。”說完揪著劉大強的襖袖子,跑到燈謎處挑選自己可能會的。


    蘭香見大寶看她手中兔子燈饞嘻嘻的神情,笑著走到他旁邊要把兔子燈送給他。


    “大寶,拿著吧,這是你蘭香嬸子贏的哦!”江沛笑著摸摸他的腦袋。


    這一幕正被不遠處的程明看到,他這幾天非常鬱悶,初二去王家拜年後,沒過幾天遠房叔父帶著郎中來給他老娘看病,走時還留下三兩銀子,用來抓藥,支支吾吾的和他說了一堆廢話。


    言語間的意思是他和珍珠的婚事黃了,人家女方不願意,他不用再入贅改姓了,雖然叔父嘴上說的是為他感到慶幸,但覺得叔父分明是瞧不起起自己,看他的眼神裏透出不屑。


    立時覺得自己的尊嚴受到踐踏,沒想到倒插門改姓都會被拒絕,當時可是王家主動牽線的,簡直欺人太甚。


    盡管他當初也是不願意做倒插門的,但是自己不情願和被別人拒絕是兩碼事,知曉這件事的人還不知道怎麽笑話他呢。


    都是江三牛這個半路殺出的程咬金,要不是他橫插一杠,能會這樣嗎,他拜年沒兩天王家夫妻就改變了主意,不怨他怨誰。


    今天元上元節他決定再爭取一下,想方設法的博取珍珠的好感約她看燈展,沒想到連門都沒讓進,不由心中氣憤,獨自一人來大街上散散心,疏解心中無法安放的怒意。


    沒想到看見江沛和蘭香正逗著一個孩子,以為是他們一家三口來逛燈會的,他不是三牛的哥哥嗎,這時突然惡從膽邊生。


    快步朝他們三人走來,用腳絆向大寶身旁的一位抬頭看旁人猜燈謎的男子,男子突然被絆身形不穩一下子把大寶撲倒在地,程明趁混亂時刻準備要一腳踩在大寶的胳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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