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娘看著本應該在廚房忙活的兒媳婦又進來,手裏還提著老不少的東西,還沒等問,李月娥已經一五一十地說了。


    “我推了,人家小姑娘不讓。”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就那麽定定地看著你,好像你拒絕了就是什麽十惡不赦的事情。


    等反應過來,人都走不見了。


    “娘,你看我這是不是等她迴來再送迴去?”


    張大娘沒說話。


    李月娥就有些發怵了。


    她承認自己有些私心,當時要把人追迴來也是可以的。這一點張大娘同樣清楚,隻是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她還說了什麽沒有?”


    李月娥就說了杜鵑搬去知青點的事情。


    “既然這樣就收下吧,但是下迴見了人家可不能再有什麽不好的臉色。”張大娘人老成精還有什麽不明白,自己又不是沒在家裏,那小知青不可能不說一聲就搬走。該是聽到她們婆媳的對話了,雖然未必都聽懂了,但那孩子眼色足。


    想到這,張大娘看了李月娥一眼。


    要說這個侄女兼兒媳婦,她是打心裏滿意的,在十裏八村都是數得上。可就是有一點,對外人小氣了些。當然這也不能怪她,都是早些年窮給鬧的。特別是在山裏的時候,李家村的人為了一口吃的,拚著命進深山弄迴東西換點糧食迴去。就算是如此,也是不夠吃,長大後的李月娥在吃食上就有了不知名的執著。


    張大娘能說什麽?


    對自家人,李月娥又不是藏心眼的人,隻能自己辛苦一些在其他地方幫著描補一二。


    李月娥訕訕地把東西放在張大娘手邊:“娘,我知道錯了。等見到人,我立馬道歉去。”她也知道自己那點臭毛病,也想改可實在是那幾年餓壞了。為了吃一口飯,她帶著大弟在寒冬天裏硬是走了那大人都不敢過的山路,跑到紅旗村這裏。她當時也不知道姑父家歡不歡迎,但實在是顧不上,覺得寧可摔死也好過餓死。後來還是表哥拉著她們姐弟進了屋,這才吃上幾天紅苕飯。


    “道歉就不用了,那小閨女還得在我們這住一陣子,好好招待就是了。”隻是這樣一來欠對方的人情是越來越多了。


    看著那雪白的掛麵,張大娘吐口:“晚上做了,也給喜子他們吃一點。”


    “不用給他們,這掛麵可是好東西,到時候等大妹生了,正好讓她月子裏吃。”李秀娥其實也知道自己這樣做不好,她真沒那麽大臉,要不是為著嫁到鎮裏的小姑子,她也不能厚著臉皮收下。糕點和大白兔倒想送還給人家,但舒曼不要,她還趕著拿錢去還給白玉英,雖然當時身上帶了錢,但當著別人的麵,還真沒好意思解褲腰。


    李月娥這邊說完也想到身量明顯不足的春花,語氣有些虛地說道:“家裏不是還有玉米麵嘛,要不晚上擀麵條吃。”


    “那這糖就留給喜子和春花了。”張大娘不提那糕點,就那包裝,農村人真的吃不上,有那實在饞嘴的也多半選擇走遠路去供銷社稱一些迴來。就兒媳婦那心思,掛麵都留給大妹,糕點更會如此。


    李秀娥這迴沒說什麽。


    她又不是後媽,哪能不心疼自己的孩子。


    實在是掛麵這東西要是去買,這一斤也得好幾塊錢,更別說那盒包裝精美的糕點了,自家人吃了都覺得是糟蹋了,還不如做了人情送過去。李秀娥一直沒敢跟張大娘說,張秀秀的婆家不知道聽了誰說的懷疑大妹這肚子裏揣的是女娃,上一迴和男人去做客,那親家大娘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他們倒沒什麽,就怕張秀秀受委屈。


    李秀娥也擔心真的要是生了個女娃,以大妹婆婆的態度,這日子怕是不太還過。私底下和張紅軍商議過,等大妹生孩子上禮要重一些,希望對方能看在這個份上,多少照顧一下張秀秀。


    舒曼在知青點吃過午飯後,就迴來了。


    這頓飯是杜鵑請的。


    糧食也是找白玉英借的,迴頭等去糧站領了口糧再還迴去。


    知青點大部分的人都是習慣吃大米的,但到了東北這機會不多,偶爾解解饞也是往縣城下館子,平時最多就是煮點米粥嚐嚐味。


    杜鵑許是想著以後要在知青點常住,這關係得好好處理,就得大出血,隻是她還是低估了眾人的飯量。


    舒曼走的時候,看杜鵑愁著臉又找了白玉英一迴。這頓飯,白玉英是沒跟她們一起吃的,用她的話是怕自己看著惺惺作態的臉倒了胃口。


    舒曼離開知青點,手裏拎了一瓶跌打酒,是老知青趙成給的,他在這邊處了個對象,那姑娘的爹會點中醫。兩個人感情不錯,隔三差五地相約在一起往縣城去。這跌打酒還是楊渝渝提起來的,舒曼也沒有白拿,給錢的時候沒錯過趙成眼底的欣喜。


    這讓她更確定這些知青的日子並不是想象的那麽好過。


    走在路上,人一下子就多起來了。


    看到陌生年輕的小姑娘,大家也知道這是新來的小知青。消息靈通一些的,更知道為了這女知青,張大娘和李老婆子打了一架。


    經過一處茅草房,從院子裏麵走出來一個男子,看舒曼的眼神兇神惡煞的,舉著手朝自己的脖子比了比。


    這人……舒曼皺眉,打量了一下他身後的房子,沉默地離開。


    身後就傳來輕浮的口哨聲。


    “大娘。”舒曼直接去找了張大娘,之前是趕著時間才把東西交給李月娥,她雖知道書中說張家婆媳和睦卻也不敢全信,畢竟那本書全程圍繞楊渝渝,提到的都是她的視角。張家對她來說,不過是與男主角認識的一個踏板。


    舒曼不是那種做好事不留名的人,況且還是人情這玩意。


    既然送,就得讓對方知道,順便地也把這跌打酒送過來。


    雖說是冬天,不用下地幹活,可想讓一個一年到頭忙不停歇的人突然間無所事事,估計比打斷人家的雙腿還要來得難受。


    舒曼進去的時候,張大娘正在納鞋底。


    “迴來啦,快來大娘旁邊坐。”張大娘笑著招招手,等人坐下摸了摸舒曼的手,見暖和地這才笑了起來。


    “你說說你,太客氣了吧。那掛麵就該自己留著吃,還有那糕點……”


    “大娘是為了我的事情才扭到腰的,您不怪我是您疼愛我。可同樣的,那些東西這是我做小輩的孝敬您的,您可不能不收下。”她不會把別人的好當做理所當然,這是告訴別人也是告誡自己。


    舒曼不得不承認,這個時代的大部分人都是非常淳樸的。


    就是這樣,她才更不能不知好歹。


    況且她若真是什麽都不做,就是張家人不說什麽,生產隊裏其他人心裏肯定也會有想法。若是以後再碰上事情呢,要不要人幫忙?


    白做工,不是誰都樂意的。


    舒曼心裏門清,張家人是不錯。可一次兩次,人家那份善意也會有用完的時候。她留在紅旗村生產隊以後肯定有不少事情。像這樣難得送到麵前拉關係的時機,她不可能不把握住。她又不是原主那樣是真的不諳世事,單純無知。


    張大娘看她這模樣不似作偽,高興了幾分,腦海中閃過老姐妹說的那話,覺得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正想著,李月娥進來,手裏端著一個笸籮,看著舒曼直笑:“是舒曼同誌吧,之前沒來得及和你好好說話。我是李月娥,你叫我月娥姐就行。”


    舒曼道:“月娥姐,你叫我舒曼就行了。”


    “行。”李月娥爽朗一下,手裏的笸籮往舒曼懷裏一塞:“不是什麽好東西,幾個凍柿子和凍梨,山上這東西多的是。”


    舒曼笑眯眯地拿了一個在手上。


    李月娥見狀心裏鬆了一口氣,留下舒曼陪張大娘說話,自己去找了玩瘋了的喜子到廚房幫忙。


    春花也被一起帶了迴來,看到閨女身上掉下的土坷垃。


    李月娥眉毛一跳,剛要動手,喜子已經雙手捂著耳朵,蹦出三步遠了。


    “娘,你一迴來就揍我,一點都不好。”


    李月娥氣笑了:“我不好,你找個好的去啊?”這臭小子,看誰見了不把他揍趴下,也就是在張家了,別人家就沒這麽費布料子的。


    “不用找,舒曼姐姐就很好。”喜子梗著脖子迴嘴。


    李月娥迴身舉起擀麵杖,院子裏已經響起張隊長父子說話的聲音,喜子立刻衝了出去,還不忘記拉走春花。


    李月娥罵道:“這臭小子,倒省了我的糖。”手裏抓著的大白兔奶糖剛塞進衣兜,張紅軍就搓著手走進來。


    “你怎麽又打上喜子了?”


    李月娥翻了個白眼:“就你那兒子,還沒打就跑遠了。”又說:“爹也迴來了?那你趕緊給我燒火。”


    張紅軍撓撓頭,笑著說道:“爹帶喜子去屋裏了。我就沒進去,晚飯吃什麽?”在灶台上轉了一圈,看到玉米麵粉,立刻笑眯眯地說道:“好久沒吃媳婦做的麵條了。”說完又小聲嘀咕道:“外麵都下雪了,太陽也不能打西邊出來啊。”


    李月娥舀玉米麵的手抖了抖,決定暫時給這個男人麵子。


    張紅軍就驚訝地看到自家媳婦不但開了櫥櫃拿出一小布袋的白麵,又把那平常不用的芝麻油也拿了出來。


    想想似乎覺得還不夠,李月娥一狠心又摸出兩個雞蛋,接著又拿了四個,看了一眼張紅軍,又去拿了一個。


    “再拿一個唄。”張紅軍說道。


    李月娥白了他一眼,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這雞蛋可存了老些日子了,趕上大集都舍不得賣,哪能給自己吃這麽浪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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