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飾奢華的馬車內部比外表看到的要大得多。


    抱著琴的吟遊詩人上了馬車後便隨便找了一處位置坐著。在馬車的封閉空間內, 他脫下了兜帽,銀灰色的卷發旁點點熒光在他鬢邊勾勒出類似半透明的扇形魚鰭, 那張秀麗陰柔的臉也逐漸變得妖異詭魅起來,那是超出人類範疇的美貌, 帶著海洋的氣息。


    “直說吧, 你找我是想做什麽?”


    扯下了兜帽恢複了原貌的海妖纖長的手指上尖銳的指甲劃過琴弦,發出有些尖銳的聲音。阿斯蘭特抬頭看向麵前的銀發血族, 妖異詭魅的臉上依舊維持著溫和的表象,他的言語不怎麽熱切,聲音卻十分悅耳動聽,透著幾分讓人沉醉的魅力,僅僅是簡單的言語交談就已勝過世間大多數歌聲。


    “我不認為我和你們血族的關係親密。”


    阿斯蘭特唇邊帶笑, 笑容染上了幾分冷意, 似潮水湧動。


    諾拉朝他禮貌而無奈的微笑, 並不為他的話語而生出什麽情緒的樣子:


    “阿斯蘭特,同為第一紀元的遺族,我們總歸相識一場。”


    透著幽藍光澤的尖銳指甲劃過琴弦, 被繃緊的弦上下震動,發出一聲單音。阿斯蘭特低頭撥弄琴弦,發出了一聲輕笑:


    “相識?別開玩笑了。說你的想法吧,我沒心情和你敘舊。”


    “我們的計劃, 想必你有所耳聞。”


    諾拉目視著他, 收斂了微笑的臉顯得有幾分慎重。


    “當然知道, 畢竟你們的動作並不小。”


    阿斯蘭特抬起臉朝諾拉微笑, 與人類風格不同的容貌使得那微笑看上去透著幾分海妖獨有的潮水冰冷氣息:


    “解開血月之門的封印?不得不說,諾拉你是一個很有膽量的人。或者說你一直都是這樣有膽量有想法的人。”


    “我就當是誇獎勉強收下了。”


    銀發的血族朝他微笑示意,雖然知道阿斯蘭特肯定不是在誇獎他,但他也能心平氣和的無視掉他話語中的那些嘲諷意味:


    “阿斯蘭特,你不想多敘舊,我也長話短說:我需要你與我一同構建一個陣法,另外在陣法啟動的時候展示一下你的種族天賦即可。”


    “幫你的條件呢?”


    阿斯蘭特妖異詭魅的臉上露出微笑,似流水般溫和的表象下隱著暗潮。


    諾拉想了想後,相當誠懇的對他道:


    “你想要什麽?隻要我能做到。”


    “那你替我殺了塞繆爾吧。”


    纖長的手指劃過琴弦,細微的樂聲時隱時現。阿斯蘭特的臉上浮現出了相當溫和的笑容,隻是那份溫和太過流於表麵,他如晴空般透亮的靛青色眼眸裏透出幾分冰冷來:


    “他現在已經陷入了沉睡,而你曾是你們之中最強的存在,這個要求對你來說並不難做到吧?”


    諾拉微皺了下眉,然後歎了口氣道:


    “阿斯蘭特,別開玩笑了。我無法辦到你的要求。”


    他已經對勞倫斯動手了,五親王中已經缺少了一位,所以諾拉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對塞繆爾動手了。而且他也知道阿斯蘭特的這個要求多半不是必須的,畢竟這麽多年來他也沒去和塞繆爾拚個你死我活。當然,這也可能是因為覺得不值得。作為第一紀元奇跡般幸存下來的遺族,阿斯蘭特應該懂得珍惜生命。


    “這就是你的誠意?”


    銀灰色卷發的海妖輕笑,笑聲悅耳動聽,很容易讓人迷失其中。


    “你想見一見莉迪西婭嗎?她在墓園沉睡。”


    諾拉伸出手,銀灰色的荊棘在虛空中蔓延生長,它的枝丫靠近諾拉,枝頭很快長出了一朵色彩鮮豔的玫瑰,諾拉摘下枝頭的玫瑰,然後低頭注視著它,後裔那張與他容貌相近的臉上浮現了淺淡無力的微笑:


    “當我們共同的理想實現時,她會醒來。所有人都會醒來。”


    玫瑰在他指尖碎裂,銀灰色的荊棘也化為煙塵散去。


    “如果你不開啟那場戰爭,她根本就不會陷入這漫長的深眠。”


    雖然態度略顯排斥,但阿斯蘭特卻沒有再撥弄手中的琴了,他略有些消沉的問道:


    “你對於第三支點的計劃是什麽?先提前說明,我隻能盡力。”


    阿斯蘭特確實很不想幫助諾拉,雖然同為第一紀元的遺族,但說到底血族怎麽樣與他無關,更何況他是如此厭惡塞繆爾。他確實還算喜歡現在的人間,與此同時,他內心極為排斥這種拿莉迪西婭當籌碼的行為舉動。所以,他為什麽要幫他去幹這麽一件異想天開的事?


    莉迪西婭已經沉睡了,不知何時才會醒來。她也許很快迴醒,也許很久都不會醒。漫長的歲月與之為伴,她對於這一切到底是怎樣的態度和想法?這都無從得知了,他不會相信諾拉的一麵之詞。


    …………


    在確定將阿斯蘭特拉入夥後,諾拉開始簡單的敘述自己的想法:


    “裁決天使永居天國,除開第三紀元那次意外,隻有一種情況下他才會降臨人間。”


    “當天國的神之使者因不潔而開始逃入人間時,他會降臨人間,行使冷酷的父神所賜予的權柄。”


    “亞摩斯的經曆給予了我啟發。裁決天使無法觸及,但人間教會的神降術是可以觸及到普通天使的。我需要一位預定的後裔讓某一位神之使者染上不潔。”


    諾拉微笑,緋色的眼眸亮起了一瞬:


    “在裁決天使降臨之前抵達我們為其準備的‘庇護’法陣上就好。”


    阿斯蘭特靜靜的聽著,然後適時的發出自己的疑問:


    “所以呢?你要怎麽破壞第三支點?即使降臨人間,你能殺死被父神授予裁決權柄的伽米爾嗎?”


    “除神之外,沒人能勝過他。”


    諾拉笑了笑,銀灰色的荊棘在空中蔓延,一朵朵玫瑰在荊棘的枝頭綻放。諾拉撫摸玫瑰堅硬的刺,然後接著解釋道:


    “但天使是信仰物種。父神偏愛的單質構造,純淨又可笑。他們是強大又脆弱的矛盾物種,也是造物中的殘次品。”


    同為父神造物,諾拉對於天使的單質構造在了解不過,畢竟他曾經也是這個構造。


    純淨的天使沾染不得半點雜質,所以他們永遠飛在空中,不與大地相接觸。因為當他們雙腳踏上大地的那一刻起,他就被大地的氣息所汙染了。他們皮膚表麵的聖光能夠將那些雜質燃燒殆盡,但如果‘汙染’的雜質太多了,多到蓋過了光會怎麽樣?


    答案是——墮天。


    “他們為信仰而生,就注定也會為信仰而死。”


    開放得妖冶的玫瑰落入諾拉掌心,然後化為緋色的光點一點點消亡,他注視著手中正消亡的玫瑰,繼續道:


    “染黑的羽翼被神視為背叛。如果他信仰尚存時墮了天,你猜他會怎麽做?”


    阿斯蘭特沉默了片刻後,看向諾拉的神色很有幾分深意:


    “你確實很敢想,而且所想也確實很令人信服。”


    有時候阿斯蘭特不得不承認,諾拉的膽量確實能夠使他比常人想到得更多。


    “我猜,他會行使自己最後的職責——裁決他自己。”


    諾拉輕輕合上了手掌,正慢慢消亡的玫瑰瞬間化為粉塵消失,他臉上的微笑溫和而淡然,好似在說最為平常的一件事一般。


    “你計劃的第二步可以省略了。”


    阿斯蘭特又撥了一聲手中的琴弦,然後道:


    “我在人間看到了裁決天使。順便說一句,他在找人。”


    出於某種報複似的私心,阿斯蘭特隱瞞了曾在深淵見到裁決天使的消息。他直說了在人間遇見裁決天使的消息。因為他明白,即使他不說,諾拉也遲早會發現那個在人間尋人的裁決天使。


    “他墮天了?”


    這是諾拉的第一反應,但是很快他又否決了該反應。第三支點位於裁決天使的身上,如果他墮天,那在他單質構造的基礎上構成的血月之門第三支點應該瞬間崩塌才對。


    血月之門三個支點都破壞後,門的約束力將不複存在。而現在他依舊能夠清楚的感覺到血月之門帶來的約束力,所以伽米爾還沒有墮天才對。


    沒有墮天就代表他仍然堅持舊日信仰,仍堅持舊日信仰對諾拉而言是一件好事。


    “還沒有,雖然他偽裝成了人類的模樣,但他光芒還存在。”


    略微思考了一小會兒後,阿斯蘭特給了諾拉答案。


    諾拉麵上保持著禮貌微笑的模樣,然而心裏卻在計劃著要去見見那位降臨人間的裁決天使。看看他的羽翼是否依舊潔白,看看他的光芒是否留存,看看他的信仰是否如一。


    …………


    ·


    伽米爾尋遍了世界都沒能找到想要見的人,這使他開始考慮起另一個問題:阿娜斯塔西亞是否已經被帶離了這個世界?


    在人間的這段時光裏,他感覺不到她的存在。就算神聖印刻沒被觸動無法確定她的位置,但這一段時間內都無法感應到存在?這種情況隻有兩種:


    她已消亡,或者說她被帶離了人間。


    隻有世界的阻隔才能如此完美。


    天國不是人類應該去的地方,而他才從深淵歸來,還剩下的一個相對獨立的世界便是血月之境。


    血月之門是枷鎖也是保護。


    血月之門是母神用於平衡兩個物種的所在,它將父神的棄者製約在血月之境內,與此同時也將父神的力量製約在人間。


    為了防止人間遭到不平衡的破壞,血月之門禁親王;與之相對的是——血月之門也禁裁決天使。


    第三紀元的聖戰裁決曾驚動母神,所以血月的最高一道封印也是針對他的——他被禁止降臨在血月之境。


    如果他想要進入血月之境,那就代表他必須先將“門”給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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