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張氏大驚:“你們竟然連名帖都不好生收著?”


    賈璉說:“我們老爺也慣不理官場上的事, 府中應酬皆是二叔代為出麵, 二叔代表著榮府, 許多時候當然也不能用自己的名帖。”


    石張氏唿吸了幾口氣, 說:“讓你舅舅晚上迴來再說。”


    晚上, 等石家爺子都迴來, 聽說了賈璉的事,不由得大驚。石柏氣憤地說:“你們糊塗!你老子荒唐,我自是知道他配不上小妹的,沒想到竟是這般了, 我可憐的小妹,當初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


    賈璉為人機靈,也跟著哭著叫娘, 石柏又不能不管他, 說:“現在哭有何用?如今甭管他們做過沒做過,這事總不能就這麽過了。萬一他們做過,要想摘清自己, 卻又不能背著無情的名聲。你這人文不成、武不就,府上老祖宗又是以身份壓你,你跟他們爭是沒用的。也別說家醜不可外揚, 你們榮府名聲本就沒多好。如今隻有如此……”


    京都最大的酒樓裏, 市井之中近幾天開始流傳一些宮廷侯爵富貴之家的消息。


    隻見一個三縷青須的篾片相公站在高處說:“各位看官,今天小可倒也不說那《三國》《水滸》那些老調了。倒與各位閑話一下咱們京都那宮廷侯爵、簪纓世族的一些真人真事。話說京都榮國府從老國公賈源公傳至這一代已經是第三代了。由於現任爵爺賈赦為人實在拿不出手, 隻有老太太做主, 讓賢良的賈政公住進了家主居住的榮禧堂。外頭因此對榮國府都有所誤會, 以為住在榮禧堂那位老爺是一等將軍,雖然榮國府的印信名帖掌在他手中,但他卻不是真家主,隻不過不得已為兄長撐起門戶。一等將軍的原配夫人石氏,是那當年石太傅的幼女,門第清貴,賢良淑德,可惜卻不長壽。石夫人去逝後,老太太又給賈大老爺聘下了邢氏夫人。這位邢夫人因為娘家不顯,進了榮國府這麽顯赫的人家哪裏能服眾了?府中內務和家業全由出身高貴、慈悲心腸的二房當家夫人王氏掌管。這天下之中,上至王侯將相,下至黎民百姓,自古以來立長還是立賢就爭論不休,榮國公當初怕是也頭疼的很。所以,他生前立了長子為家主繼承人,而老太太為家族計讓賢良方正的次子一家實際當家。可這到底是委屈了賈二老爺和賈二太太,家主事務都是他們操勞的,將來榮國府到底不是他們的,反不如當初就立了賈二老爺,可不就名正言順了?”


    忽有人問道:“請問這位賈二老爺既這般賢良,現官居幾品?”


    酒樓下的食客少聽這樣詳細的宮廷侯爵的家事,與那英雄故事相比,別有意趣,是以紛紛再追問,賢良的賈二老爺現在當什麽官,為朝廷社稷做了什麽功績。


    那篾片相公搖了搖折扇,說:“賈二老爺在榮國公去逝前,上奏上皇,上皇恩蔭封了個六品工部主事,二十多年過去,現已經升至五品工部員外郎了。”


    忽有聽眾說:“才五品官家,那他怎麽去和那些勳貴世家的人交際呀,都說當官的對品級之事素來講究。要是官職太低,那是入不了人的眼的。”


    篾片相公說:“這有何難,真有緊要的應酬,不管是賈二老府還是賈王氏用的都是榮國府的名帖,榮國府尚有國公夫人在世,大老爺襲的爵好歹是一等將軍。他隻要用府裏的名帖不用自己的名帖,旁人就不敢小瞧了他們去了。”


    忽然有人皺了皺眉,說:“我瞧這賈二老爺也沒有多賢良。真是賢良哪有占著兄長屋子住著,用著兄長的名帖到處交際,夫人還管著兄長的家的?試想想,就是尋常百姓人家,有沒有弟弟住著兄長的屋,弟媳管著兄長家的錢財的?若說賈二老爺真這般賢良,那合該自己好好為聖上解憂盡忠,升上官位,將來就是襲爵的兄長不頂事,可以用自己在官場上的影響力輔佐兄長才是。”


    聽眾這時一想,以己度人,紛紛點頭,說:“很是。就算是老太太糊塗,但凡賢良懂點禮法之人都不該如此。要真心輔佐兄長合該自己好好當官,在旁輔佐勸諫兄長才是,而不是任由兄長墮落,自己以賢名占著兄長的屋子,管著兄長的家業。”


    又有人說:“這賢與不賢便是難說清楚,有真有偽。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這位賈二老爺將來可是要當周公還是當王莽?”


    酒樓上下聽人這一句,不由得心中一稟。酒樓這種地方在古代的生產力水平下平常窮人也消費不起,進出的人多少都有點家業或者是外地來的商賈,這些人自然是讀過些書,周公和王莽的事自然是知道。


    天字一號包廂的客人,倚窗看了看那篾片相公,吃了飯菜,端著茶品了一口,嘴角不禁勾了勾。


    客人身前又坐著一個身材嬌小許多的少年,一身雪青色的錦袍,肌膚如雪,眉如柳葉,目含煙波,一身輕靈風流。


    他纖指取了一塊栗子糕,放入櫻色唇中細品著,眼波一轉瞧向樓下,樓下還有些人在討論賢與不賢,真與偽的區別來。少年柔柔一笑,瞧向龍眉鳳目的俊美青年,說:“這古代的酒樓真的是消息八卦聚集之地呀。聽說明朝時市井之中就是有許多說書人的,也算是這個時代半個同行。”


    今日沒有大朝會,是以徒元義也能抽出空,帶了邢岫煙出來“約會”。她的夢想,一個月約一次會,他不知道能不能滿足她,隻能盡力。


    徒元義淡淡道:“當日朕……我也是聽姑蘇酒樓的篾片相公說起你,我聽說和榮府相關便想是不是你,就查了一下。”


    邢岫煙笑道:“好在大哥查了,不然你一迴京都,我遠在江南,咱們難相見的。看來我真與篾片這一行有緣。”


    徒元義也不禁微微一笑,看著樓下的人略一沉吟,卻道:“這篾片怕是有人指點的,尋常篾片哪敢隨便議論公侯之家,連個假托之姓名都沒有?”


    邢岫煙說:“哎喲,這不假托豈不是落了下乘了?你們不都講究說一句話拐幾道彎才明白的嗎?跟外交辭令似的。”


    徒元義說:“你聽出這篾片相公這般說的主題了嗎?”


    邢岫煙微一沉吟,說:“就是榮國府中,老太太作主,掌家交際權力都在二房,大房無能不管事。”


    徒元義眼波一轉,輕笑一聲,邢岫煙因問道:“大哥笑什麽?”


    徒元義卻捏住了她的小鼻子,說:“你老實說,你是不是做過什麽?”


    邢岫煙奪迴鼻子,說:“好生冤枉,我都陪在你身邊,做過什麽從不瞞,這事可真和我沒有關係。”


    徒元義卻在想京城要不要再動動,比如像榮寧二府這種無用膏梁,哪裏配住在那兩座敕造府邸裏?收迴來後,將來封賞他手底下有功之臣好多了。


    不過轉念又想,現在又不急,三王之亂,多少公侯大臣宗室被殺被貶,京城還有許多空置的府邸,將來都可讓工部當敕造府邸。


    徒元義和邢岫煙用過午飯,由穿了常服的錦衣衛護著出了酒樓,酒樓附近又有許多暗衛。


    時進初冬,大家買賣貨物,開始準備過冬甚至過年,所以內城街市熱鬧非凡。街頭的小商小販賣著各種貨物,有賣胭脂水粉的、有賣瓜果蔬菜的、有賣糕點堅果的、有賣些小繡品的、也有賣字畫折扇的。


    邢岫煙剛在一個小攤買了一個小風車玩著,又拉了徒元義到了一個捏泥人的小攤子。


    “老板,給我捏兩個泥人。”


    老師傅笑道:“這位姑娘,你要什麽樣的泥人?”


    邢岫煙看了看自己這一身,發現古代人其實不瞎,真不知那些穿了男人衣服就楞是旁人認不出來的是怎麽一迴事。


    邢岫煙指了指徒元義說:“就照著我和哥哥的模樣捏。”


    老師傅不由得衝那高大的公子看去,隻覺他俊美清貴、龍眉鳳目、氣度非凡,鳳目睃睨了他一眼,便覺壓力鬥大。


    老師傅看過一兩眼後便不敢多瞧,專心捏著泥人。這幾十年的老手藝,不一會兒,身子、胳膊、腿就成形,頭上工藝要小心一些,老匠人也抓住了重點,把男子的龍眉鳳目特色都小心用工具刻畫出來了。


    女子卻是往俏麗的方向雕琢,但是一雙大眼睛、一頭烏雲鬢也讓人看著忍不住喜歡。


    邢岫煙接過兩個泥人笑著,衝徒元義說:“付錢呀。”


    徒元義看向身後跟著的趙貴,趙貴十分識相地出來買單,掏出一錠五兩的銀子交給老匠人。


    趙貴說:“不用找了。”


    那老匠人說:“小老兒做了四十年的泥人,從來都是十文錢一個,這位官人給我二十文就行了。”


    趙貴說:“我們爺賞你了。”


    那老匠人說:“我靠我的手藝吃飯,不靠賞錢吃飯。”


    邢岫煙暗暗搖頭,掏出一個五錢重的銀錁子,遞給他說:“這是五錢銀子,勞煩老丈從今天開始,給50個貧家孩子捏個泥人玩兒,五錢銀子是我預付給你的錢。”


    老匠人遲疑:“這……”


    邢岫煙說:“老丈可要為孩子們做好看些。”


    老匠人笑著同意。


    邢岫煙舉著兩個泥人看著笑著,徒元義扭開了頭,暗想著這個“約會逛街”真的是太幼稚了。還有他的泥人,怎麽看怎麽辣眼睛。


    邢岫煙笑著說:“這眉毛眼睛多像呢,還有這傲驕的嘴巴也是一個模子裏印出來的……”


    徒元義瞟了一眼,說:“幼稚,哪像了?”


    邢岫煙睨了睨他,輕喃:“就是很像嘛,你自個兒不知道。這表情就是我初見你時的樣子。”


    她說的是他是阿飄大叔的時候,用法力栓住她手,她請求他放開她,傲驕地睨著她說:“我喜歡牽著你。”


    徒元義卻說:“但是照你的樣子捏的泥人和你一絲都不像。”


    邢岫煙忽想起徒元義給她做的蓮藕身,挽著他的手,說:“他一個民間藝人當然不能和大哥比,大哥的手藝,旁人比不了。不過,這裏也沒有那種玉藕。”


    徒元義拿過泥人,打量了好一會兒,搖了搖頭:“粗製爛造,若從前朕……我做這樣的給你,你定要抱腿大哭。”


    邢岫煙不禁撲哧一聲笑,兩人手牽手,眉目傳情,神態親密,正經過一家茶館門口,卻見一個中年男子和一個俊美的公子正從茶館裏出來,正撞了個麵。


    賈家這事鬧得越大對賈璉來說就越好,石柏身為舅父不忍小妹唯一的兒子,小時候被養廢,長大了還給人背黑鍋。


    雖然一筆寫不出兩個賈字,但是萬一賈府若真有什麽事,也可不用事事讓賈璉擔著,石柏想到承恩公府的事,一百畝地被砍了三人。


    今讓這情況眾所周知,大家也可以說一句良心話,理解他的無能和無奈,不至降下要命的大罪來。


    賈璉有其父的蕩浪子絝紈性子,卻也有小妹的良心和幹才,為了後者也隻能再拉拔他一把了。


    石柏有一個幕僚,在京都的三教九流都認識些人,包括許多酒樓茶館的篾片相公。之前就讓他那慕僚活動了一翻,京都有名的茶館酒店都多少說過賈家“立賢立長”矛盾的事,最後變成真賢和偽賢的討論。這讓京都市井之中以最快的速度知道了榮國府實際當家的不是家主,應酬交際年節禮什麽的家主一房根本看不見,出門交際的名帖都由人掌著。


    隻這麽幾天時間有這成果,還是不錯的,石柏驗收了成果,隻希望若是他們犯了事不會連累賈璉太深,若是沒犯事,這種輿論能給賈老二有效的監督。將來所有人看著他是當周公還是當王莽呢。


    他今日在衙門告了假,跟著賈璉低調地在市井走走。


    石柏身為兵部員外郎,大朝會的時候是要參加的,且兵部之事素來是徒元義關心的,他和同僚也被召見禦前奏對過。何況,還有他身旁的男裝佳人,石睿石慧也說過聖人會帶貴妃娘娘微服出巡的。


    石柏膝蓋就要軟下去,徒元義蹙眉輕擺了一下手,石柏站定,賈璉卻看向那個年輕漂亮的小公子,說:“這位小兄弟好生麵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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