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直至坡下戰吼聲徹底沉寂,還未眺見絲毫火光的張頜眉頭緊皺、悠悠一聲歎息。


    事態已經很明顯,副將薑新未能趁機點燃敵營。不過冷麵戰將心中卻無半分責備,火燒連營這種戰術,不是策劃了就一定能夠達成的。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不說多的,就敵軍戒備稍稍森嚴些,都能杜絕此景發生。


    薑新沒有錯,是勇敢,是偉大的。


    “天亮了,都守好自己的崗位。”


    跟隨多年的心腹小將壯烈犧牲,令張頜有一種說不出的陰鬱之感。不過即便如此,那張堅毅的冷硬麵孔卻沒有附帶上悲哀霾色。


    作為一方主將,要有這個擔當。


    作為軍魂所在,便不容張頜為個人情感而混亂神誌!他的身後,是四五千還在英勇頑抗的士兵!就算為了他們,寡言將也必須振作!


    “無論如何,都必須堅持下去。如此,方對得起剛剛下山毀械的同袍!諸位,英靈的意誌還未消散,活著的勇士,將證明前者的犧牲沒有白費!隻有我們活下去,死者才能安息!隻有我們活下去,前者的犧牲才有價值!”


    鏗鏘的話音迴蕩山體,張頜高高舉起手中金槍、奮力揮舞道:“漢家兒郎,又豈能敗給蠻荒異族?半島的宵小雜碎沒了弩石之利,還怎可能是我們的對手?諸位,振作起來!”


    “號手,吹凱旋樂!”


    ……


    “嗚嗚嗚”


    “嗚嗚嗚嗚嗚”


    辰時,玄菟英魂山上,一座殘破不堪的軍寨孤零零的立著。寨牆上,許多甲袍泛紅略顯倦意的步卒緊握刀兵,目光炯炯的嚴陣以待。


    倏忽,蒼茫而厚重的牛角號突然響起。


    號聲悠揚,嘹亮,布滿殺機又飽含希望。這種複雜的奏法很是稀罕,往往隻會在大勝之後才得以耳聞。而今朝,明明坡下布滿密密麻麻的敵軍、己方戰勝之概率渺茫,聽聞此號,就令人感到很是困惑。莫不是…吹錯了?


    “諸位兄弟,好消息好消息!那催人命的車弩與投石機都已經不複存在!都被徹底摧毀了!剛兒薑將軍領一千勇士殺下山頭,將…”


    “將那些無賴的破玩意都給毀了!”


    就在各處軍士疑惑之際,一名名信兵從中軍跑了出來。他們邊朝四周快奔,邊高唿曰:“好消息好消息!車弩和石機都成破爛了!”


    “沒了那些催人命的玩意,我軍定能將大寨守得密不透風!勝利之日,不遠了!”


    “嘿!你所言為真?”


    “必須的,這可是張將親自下報的消息!”


    每逢詢問,信兵們都是滿腹篤定。他們拍著胸膛,繪聲繪色的描述著日後的凱旋。聽得軍士一個個雙眼冒光,眸中盡是憧憬之色。


    一時間,青徐守軍士氣暴漲。


    不過在倍受鼓舞中,還是有少許兵士拋出了內心的疑惑。聽清楚問話之言,四處的軍士也情不自禁將視線轉了過來,想必也挺在乎。


    “誒,問老兄您個事。”


    “自己人自己人,不過職責不同罷了,稱不上兄!兄弟你隨便問,能迴定會!”


    “好!敢問老兄,這…這後軍為何要奏凱旋之音?雖然現在事態轉好,但距離大勝凱旋,也還是差得遠啊!這角聲是張將授意的嗎?”


    “是的,吹凱旋音是張將親自下令的。”


    言至於此,信兵們都會轉為無比嚴肅。他們神情莊嚴,肅穆剛硬道:“老弟你有所不知,這凱旋之音是奏給薑將軍和一千勇士的。”


    “噢!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聽聞迴答,問話的士兵們恍然大悟,繼而又不解道:“不對,音律已響片刻…”


    “怎還不見薑將軍率部凱旋歸來?”


    信兵們聽聲沉默,良久才緩緩答道:“為了摧毀石機弩車,薑將軍一行千人…盡數戰死於山下、無一幸免。為了全軍不被遠程消耗而傷亡殆盡,他們付出了自己的生命。故此我們惟有堅持下去,才不算辜負他們的犧牲。”


    講完,信卒便大步離開了。


    留下一幹沉默的軍士。


    於此,青徐守軍上下皆是暗自頂著一團熾熱的火氣。戰鬥的意誌,也愈發悍韌。


    ……


    一天的嘶吼,一天的交戰。


    不知是打退了敵人第幾輪進攻,筋疲力盡的軍寨守兵終於得到了片刻的安寧。


    此刻夜幕悄臨,空氣也稍稍變得略帶寒意。


    “稟張將,箭矢已全數耗盡。”


    “稟張將,營寨南門已經徹底碎裂,而我們完全沒有木料進行修繕…山上小林早就伐光了。預計下次敵方進攻,主要目標就是南麵。”


    “稟張將,營寨北麵多處營牆坍塌。不過…我們還能挺,最少能再堅持三輪。”


    “稟張將,營西外沿木柵工事損壞…”


    聽著接連響起的一大片惡訊,張頜臉色不怎麽好看。按這勢頭發展下去,軍寨妥定是支撐不到後日的黎明。盡管死戰的意誌強悍,但卻並不能改變已有的劣勢。士氣很重要,但終究也隻是影響勝敗眾多因素的其中之一。


    受損的兵器,殘破的工事,疲憊的軀體,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這其中任何一條帶來的負麵影響都能與鬥誌強悍相抵消。而最不利的因素,還是來自於雙方兵力差距太大。


    僅憑一個意誌頑強,真的難以支持。


    “我們還剩下多少人?”


    張頜神情凝重,冷冷道:“軍寨若再破些,就連最基本的防守優勢都沒了。那麽與其受製於人,不如發起一輪強硬的總反攻!我們的核心優勢在於戰意旺盛,而固守不出…”


    “卻是一直在消磨我們這僅存的優勢!”


    坐在將帳的主位上,張頜聚精會神的觀覽案上的手繪地形圖。其實仗都打到現在,除了主動出擊他根本沒得選。寡言冷麵將擅長使用地形,自然也很擅長借助地勢防守。


    但眼下這種地理環境,實在給他加設了多種束縛。首先,玄菟郡的雨水分布就很玄妙,在靠近幽州中心的那一片水澤昌興、林木繁多。而在斷魂穀外的這一塊、又是靠近邊疆了,不知怎麽的,愣是沒什麽雨、也就沒樹。


    現在這個軍營,都是張頜砍光了山下周遭十裏的樹林才勉強建出的。至於英魂山上的林,則多半砍來設立木製柵欄和必需箭矢了。


    戰前做準備剛好夠用,可一旦打成拉鋸持久戰,弊端就展現的淋漓盡致了。


    長時間下來,庇護己身的軍寨失了防禦力,那就與尋常野戰沒啥區別。如此一來,再被消耗掉鬥誌,結局自然必敗無疑。還不如趁著夜色,拚死再來一次洶湧衝殺!或許,借助較高地勢浩浩蕩蕩衝下去,能來個反敗為勝。


    不過,今早剛剛突襲,敵人又怎可能在同一個地點吃兩次悶虧?今夜,山下…


    定是手不鬆刀、戒備森嚴!


    “張將,我部東牆還剩九百人。”


    “張將,我部南牆還剩七百人。”


    “張將,我部西牆還剩一千人。”


    “張將,我北麵剩得最多,還有一千五百多名鐵血戰士!怎麽打,您一句話!”


    碩果僅存的四名校尉灰頭土臉,麵上卻盡是喋血戰意。他們紛紛抱拳、鏗鏘有力道:“按原本估約,援軍最快也要三日後才能到來…幽州雖然全麵修路,但幽東偏僻、側重點還是在幽西。這一路多地泥濘、很是難走。”


    “而現在我軍甲胄破爛、刀槍滿瘡,敵軍又是裝備齊全…反正簡單來說,我們根本撐不到援軍到來。您瞧,營門被毀咱都沒法修…”


    “真的,還不如下山跟這些鳥賊拚了!天生男兒,死也該死在衝鋒的途中!”


    言至於此,四名校尉小將齊齊躬身、肅然唿曰:“張將,守這破爛營寨憋屈的死去,真不是個好的死法!咱就衝了吧!末將請戰!”


    “末將請戰!!”


    看著大唿小叫的麾下將領,張頜不慌不忙的擺了擺手、淡淡道:“別激我,魯莽的衝下去死的更快。而且我剛剛想到個法子,要守還是守得住的。咱們沒木,但有的是土。把土掘出來,給營門徹底填實,短時間照樣守。”


    “另三麵完好的寨門還能拆解下來,修補一下牆麵。倘若不夠,照樣填土。”


    “嘿,土寨,還防火。”


    強行幽默一句,張頜卻仍在觀察著地圖中的山下地形。此圖,是他在先前修建軍寨時趁著空暇畫出來的。不說啥一比一究級寫實,但絕對比官方發布的簡略地圖要強得多。


    本還有些泄氣的四名校尉見狀,眼中登時就冒起了精光。他們滿臉希翼的望著主將、低聲問道:“張將可是有啥好點子?能搞不?”


    “搞是肯定能搞的,但怎麽來搞…”


    “那就有講究了。”


    張頜雙眼微眯,梳理著腦中所想,緩緩開口道:“今晚是罕見難得的漆黑夜,本來借著天色發起全軍突襲是最好不過的。但早上剛剛發襲,敵軍戒備程度定然是非同尋常。可就憑這便能難住我張儁乂?嗬,還差了點。”


    “徐校尉,你領一百好手帶著牛角號…”


    “給我跑山腰去,在午夜時分忽然吹號!吹得規不規範不重要,大聲就行了。”


    講著,張頜緩緩將身上甲胄卸下、舒舒服服的伸展了一個大懶腰。他輕扭脖子活動關節、笑曰:“山腰有人吹號,同時也就充當了哨衛。傳令下去,全軍今夜都好好歇息。”


    “養足了精神,明早與我下山踹營!”


    “諾!”


    聽聞終於不用再當王八死守營寨,三名較為愚鈍的魯莽小將麵色大喜、雀躍著領命欲走,而另一個較機敏的校尉卻是眉頭微皺、抱拳:“張將,您是不是把順序給弄反了?今晚夜色漆黑,正是偷襲的天賜良機啊!您這…”


    “您這非但不打,還專挑明日天亮再打,真是令末將感到很是不妥啊!”


    被機敏校尉這麽一點,另三個莽將也覺察到了不對。他們頓住腳步,望向張頜。


    一時間,四雙眸子齊聚於冷麵戰將。


    “既然你會這麽想,那麽山下的敵人自然也是如此。我說的對嗎?王將軍。”


    張頜嘴角輕勾,淡淡道:“月黑風高夜,就是作亂的良機。我們會這樣想,敵軍亦會。到現在本將已經看出來了,敵之總將定是漢人!所以我們能想到的,他們也能想到。”


    “再加上早辰突襲過,山下蠻兵毫無疑問那肯定是做足了防禦準備。還有夜間黑,敵軍瞧不見事物,難道我們就看得清楚了麽?”


    “綜上所述,經過白日久戰後的我軍精疲力竭,再跌爬滾打的摸到山下、攻擊戒備森嚴的敵軍大營…除了全軍覆沒,無二種結局。”


    聽到這,帳中一片寂靜。


    四名校尉稍稍思索,實在是無言以對。


    所謂當局者迷,其實一些東西就很明顯的擺在你麵前,但人如果已經被太多紛亂的事物給晃花了眼、蒙蔽了神誌,也就再難看出了。


    眼下的四名小將,就正是如此。


    “那,既然放棄了這個絕佳的機會,為何明早還要去踹營呢?”王姓校尉一頭霧水、低聲喃喃:“天很亮再去,不就成正麵決戰了?”


    “對了,要的就是你這種想法!”


    張頜哈哈一笑,神情很是快活。在四名校尉錯愕不解的目光中,冷麵戰將猛然從座上騰起、不斷在案前緩緩踱步。隨之,戰術出口。


    “今夜敵軍本就心緒敏感、戒備森嚴,而本將派遣號手埋伏於半山腰,於午夜敵軍酣睡時奮力吹號、營造出總攻之勢!蠻兵聞音,定然慌亂爬起武裝備戰!而等老半天…”


    “卻是鳥影,那都見不到一個咯!”


    盈著笑,張頜展開雙臂、抑揚頓挫曰:“我之號手反正就安排在山腰上,隔個時辰、閑著沒事就給我吹衝鋒號!你說敵軍啥滋味?”


    “就算明知很大可能我軍不會出現,但他們敢不列隊嗎?但他們還敢睡嗎?畢竟天這麽黑,我若是吹三輪號就打、吹五輪號再打呢?蠻狗們不得不防,而隻要不睡…就夠了!”


    冷麵戰將神情亢奮、麵色泛紅。


    好似勝利,已在向他招手!!


    “明早天亮,已成驚弓之鳥的敵軍早是疲乏不堪。而見到金日初升,他們心中的大石頭就徹底落下咯!畢竟,在占盡優勢的蠻軍心中,龜縮不前的我們,不可能敢白日去襲。”


    “敵之主帥見全軍困乏,也不會差勞兵過來送死。大概,是下令趕快修整。”


    “如此一來,敵營大白天的防備定還不如夜間的戒備水準!屆時角號一響,大部分敵軍甚至聽見了都不會搭理。而這,就是我們…”


    “最為上佳的良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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