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日始,在這破曉之時,玄菟郡黑煙四起。濃烈的血腥氣息交雜在塵埃中,不斷隨清風上下翻騰。這股令人作嘔的臭味,絲毫不能令英魂山上的攻守雙方稍微色變。


    經曆三日慘烈無比的作戰,無論是張頜領導的兩萬青徐軍士,還是袁臣韓胤指揮的四萬餘半島新軍,都已是徹底殺瘋、渾身浴血。


    難以形容這場戰役是何等的慘烈,隻知攻守雙方沿著英魂山這個不算大的小山坡展開了十二時辰不間斷的交鋒。殷紅寶貴的鮮血,好似不要錢一般肆意揮灑於土地。小坡本無名,但沾染了無數英勇的血,也就有了名。


    ……


    “張將,打一輪反突擊吧!”


    “一直這麽死守,實在是憋屈被動啊!”


    “我知道,但不行。”


    “張將,我們的壘石和滾木已經耗盡,現在就連箭矢也瀕臨射光…再這麽下去,我們隻能與叛軍們展開白刃戰了!打反突擊吧!!”


    “即便是死,末將也想死在衝鋒的途中!”


    “我知道,但不行。”


    立於軍寨的殘垣斷壁上,主將張頜的神情很不好看。固守營寨,本來極具地理優勢,完全能夠抵禦這山下的四五萬敵軍。然而,令冷麵將領著實沒有想到的是…敵軍的裝備,實在是齊全、實在是優良!不說投石戰車…


    竟然就連巨臂機弩都有二十台!


    當眺見那些龐然大物之時,張頜心中的猜疑終於化為了肯定。果然,有其它諸侯參與了這次的叛亂!優質刀槍還能說是走私,但這結構精密的大型殺器,絕不會在黑市流通。


    窮鄉僻壤的半島諸國,也絕對買不起!


    “張將!難道我們現在還有選擇嗎?打到現在,兩萬軍士都隻剩下四五千了,天再亮些能見度高了,那石雨隻怕又要來了!再經一輪拋射,我們還如何抵擋賊軍集群衝鋒?”


    聽著身旁副將之言,張頜眉頭緊擰,屬實是難以抉擇。其實這幾天的作戰雖頻繁,但也無甚花招、就純粹的血肉碰撞。半島軍戰術很簡單,先以投石機拋射個十來輪,然後就是密密麻麻的兵卒衝鋒、再加上弩車激射。


    麵對鋪天蓋地的帶火飛石,很明顯人力是無法硬抗的。故此,守軍就隻能躲到寨下,而半島兵卒就會趁這個空擋湧上來。急急忙忙跑迴原位的守軍既要撲火、又要阻敵…


    那忙得簡直焦頭爛額。


    而半島軍的元帥又不知道是誰,真是無比的冷酷。其下令弩車無差別射擊,專往守軍多的戰團放箭。好像隻要能將損傷比提成二比一,就不虧似的。如果這就是目標,那麽他還真做到了。幾日下來,守軍死了一萬五…


    半島軍的傷亡,也才堪堪達到三萬。若再這麽下去,誰勝誰負沒有懸念。


    “張將您信我,給我一千步卒,趁著天還沒完全亮,突殺下去、來一記迴馬槍!”


    見張頜麵帶遲疑,副將薑新麵色漲紅、舉臂道:“沒時間猶豫了!當斷則斷啊將軍!我率部突殺下去,隻要能夠摧毀投石機和車弩,便是盡數犧牲也不虧!失去大殺器…”


    “憑我軍精銳,守到來援足矣!”


    張頜也不是個扭捏的人,見此景也沒再做猶豫。他用力拍了拍心腹小將的肩膀、一字一句肅聲道:“小薑,啥都別說,活著迴來。”


    “諾!”


    得軍令,副將薑新沒絲毫停頓,當即點齊一千輕步兵就領軍貓著腰、摸下去了。


    眼見心腹離去,張頜眼中閃過濃烈的悲痛。他清楚,兩人多半是再也見不到了。


    ……


    天剛蒙蒙亮,還略顯灰沉。


    此刻,半島新軍的兩萬兵卒還在睡眠之中。連續五日的不間斷進攻,極其消耗人的精神與體力。守方守的費神,攻方攻的焦灼。


    坡上的漢軍都累壞了,坡下的蠻軍自然疲乏更甚。為了一鼓作氣殲滅敵軍,袁臣韓胤罕見的大發善心、讓半島軍士們好好休息了一夜。這緊繃數日的心弦一旦鬆開,自是徹底放縱開來。似雷的鼾聲連綿不絕、頗為吵鬧。


    “媽的,真他娘的倒黴!”


    “低賤的異族睡的跟死豬一般,我等高貴的精銳,卻要為他們守哨?哪的理啊!”


    “嘿,你就少說兩句吧!”


    布局混亂的半島軍營淩亂不堪,但各處要點還是都加設了嚴密的哨衛。不過很是稀奇,今日的崗哨,值班的兵卒竟然都是漢人。


    這些漢兵與蠻卒涇渭分明,他們披戴著質地優良的中裝鐵甲、各個關節處還加設皮質護坎。手中的長戈鋒銳尖利,腰間的長劍厚重莊嚴。最引人注目之處,在於他們頂上的頭盔。那盔子就好似一個個鐵皮桶、沒有纓。


    此刻,守衛在營前石機旁的百名持戈精銳滿臉倦容、渾身僵硬。其中一名甲士話多,嘴巴不斷呢喃著:“他娘的!咱袁家的鐵衛,竟然要給一群卑賤的馬前卒守哨!以往…”


    “嘿,想都不敢想誒!”


    眼皮慫拉著,甲士撇嘴:“這姓張的冀州叛將就是個烏龜!就是借他兩個膽子,他又敢前來劫營了?要我說,咱韓大人就是太謹慎了!可惜了這良辰啊!就該好好的睡覺兒。”


    “兄弟們,你們說是也不是?”


    “……”


    話音落下好一會,並無任何答聲。


    “唿…唿…”


    細微的唿嚕聲從四周響起,話多的兵卒麵色一窒,隻感到還是自己單純了。


    誰他娘守崗啊!


    不過是挪個位兒、換種姿勢睡罷了。那山坡上的烏龜們,又豈敢下來襲營?


    心念至此,話多甲士也徹底閉目、靠著一具投石機打起盹來了。隻不過,沒想這一睡就是一輩子、再也醒不過來了。


    ……


    “幹,雜碎們防備竟然如此空虛!”


    剛剛摸下山,帶頭的薑新便瞧見幾名甲裝齊整的敵哨正在唿唿大睡。瞧見此幕,他隨手喚來一名親衛、低聲道:“速去稟告張將。”


    “半島軍營的防備形同虛設,毀去石機弩車後,本將會試著燒營放火,不能得逞就算了…可若真的火燒連營,就請張將即刻出軍。”


    “將這些雜碎,徹底埋葬在此處!”


    “諾!”


    瞧見親衛極速往來路趕去,薑新瞟了眼身後緊隨的二十精英,輕輕點頭示意、便貓腰上前。精英親衛們見狀意會,紛紛從腿上係帶抽出一柄薄刃短刀,快捷無聲的朝前行去。


    短衝,捂嘴,抹脖。


    聽聲,睜眼,死去。


    短短兩三息的功夫,一小隊披甲哨兵全部悄無聲息的命喪黃泉。而精英親衛們卻沒有聚攏,而是快步朝前尋去。他們眼不瞎,如何瞧不出這些哨兵的麵孔就是漢人?而依照漢地軍隊固有的慣例,明哨之後十步定有暗!


    故此,抹殺完明哨、將其輕輕放躺在地,精英親衛們當即輕聲快步、朝前摸去。


    “噗呲”


    “噗呲噗呲噗呲”


    果不其然,在明哨後方十步左右,親衛們又尋出了十餘暗哨!無絲毫猶豫,精英抹刀而出!這種輕快薄刃抹過柔軟脖頸的感覺極好,稍一用勁,便能得到劃開血肉的快感。


    著實令人血脈噴張!


    “哈,一群草包!什麽時候了還睡?”


    “嘿,就純屬找死!”


    殺掉暗哨,精英神情暢快。麵上盈笑,幾人亢奮低吟:“局勢將自此逆轉。”


    “燒毀敵營,建功立業!”


    而就在薑新的親衛們沾沾自喜之時,區區不過十步外的草叢裏,忽然響起…


    淒厲的嘶吼聲!!


    “敵襲!”


    “敵襲!!!”


    這聲忽然響起的暴吼音調極高,瞬間便響徹雲霄。吼叫剛起不過短短兩三息,不遠處的軍營主體便略顯騷動。顯然,主力已被驚醒!


    “草!”


    “該死啊!竟是三重哨!!”


    聽聞唿喊,精英們麵色煞白。有誰能想到,這懈怠無比的敵軍崗哨,竟是三重?!一隊明哨後一隊暗哨,暗哨之後居然還有暗哨!


    想必是自己亢奮的雀躍低唿,引起了最後一隊暗哨的注意!一時,親衛們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多好的機會啊!真是太沉不住氣了!


    不過,他們懊不懊悔也不重要了。從半島軍營中心處不斷湧來的蠻國兵卒已經表明,突襲方要為自己的孟浪出聲…付出慘重代價!


    “媽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見到麾下犯傻,薑新麵黑如炭。


    此刻他都無力訓斥親衛低智、斷送了絕佳的良機。事既如此,勇毅副將索性就拔出腰間閃亮的長劍、怒吼道:“別躲了!上啊!”


    “給我全力摧毀石機和弩車!!”


    “先把牽繩和弩弦斬斷!時間來得及就把投杆和弩臂都砍了!快啊!都快啊!!”


    隨小將奮力唿喊,千名輕裝步卒忽然從後方草叢中竄出!他們揮舞著手中寬背砍刀、邊跑邊齊齊高吟,嘹亮的軍歌登時蕩遍敵營。


    “正義的戰鬥!流血的戰鬥!”


    “挺起胸膛向前衝殺!為榮光而死,並不悲哀。在衝鋒之中,勇士的雙眼…”


    “難道會因為麵對死亡而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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