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元年,一月十八日。午後未時,揚州吳郡郡治,錢唐縣、東懷鄉。


    大地顫動,黑影連天。


    寒鐵馬刀連環鎧,錐頭長槍覆騎甲,一萬趙家精銳重騎威武雄壯、昂揚前行。


    這一萬重裝甲騎不一般,乃趙二生前花費數年光陰、通過日複一日嚴格訓練才組建出來的王牌之師。何為王牌?精銳之精銳也。


    每匹戰馬皆是吃得重力的耐糙駿馬,駿馬體健,渾身覆蓋堅實馬鎧。馬鎧主體由六層錘打至薄片的鐵皮合成、外接一道粗厚牛皮,完全可以無視刀劍劈砍。就是用槍戳…


    不是膀大腰圓的力士,也難以刺穿。


    除戰馬全副武裝,座上的騎士也非同尋常。騎士們極其擅長馬術、絕非速成。


    他們披戴全身重鎧,胸口護心鏡早被蹭得亮鋥鋥、閃耀著穹上灼日所賦予的輝光。重騎士們平凡而不平庸的麵龐布滿堅毅,他們緊握手中粗長騎槍、一聲不吭的行進著。


    這是一條複仇之路。


    寬大腰帶所係掛的黑鞘馬刀沉穩略重,刀柄尾上那一簇殷紅流蘇,不斷晃蕩。


    這縷鮮豔的點綴紅,是一萬重裝甲騎渾身上下除開單調的片黑外,唯一的色彩。


    於莊嚴肅穆中,平添幾分活力。


    在浩蕩騎隊兩側,傭行著密密麻麻的徐州降軍。這些降兵先前臉上所掛的不情願,已漸漸化為尊重與敬佩。在這一天的急行軍中,他們不時朝趙氏重騎旁敲側擊,早…


    早已搞清楚了,趙梟出幽之目的。


    其不懼世俗眼光悍然出兵、連攻三州。無畏與中央袁氏政權硬撼、冒天下之大不韙,竟隻為替麾下家臣報仇…這聽起很可笑。


    很冒進、很無大人物之城府。


    然,卻值得人尊敬、值得人欽佩。


    起碼在他們這些徐州軍看來,趙梟所為絕非朝廷所言狂妄逆賊,反是崇高之主。


    為給手下人報仇,能與天下人為敵。這是有些不智,可也無比偉岸,不是麽?


    故此,徐州降軍之抵觸敵意,已愈來愈低。漸漸再轉化為烏有、不複存在。


    ……


    “阿翠,你輕些,都腫…嘶,啊!”


    “啊啊啊,你別動!你讓開!!”


    吳郡城,郡守府內。


    後屋中光著個紅腫屁股、正趴在席上的孫權拚命舞動四肢,雙目泛紅渾身顫抖、如殺豬般咆哮道:“你他娘的連上藥都不會麽!”


    “那我養你何用?!!”


    “媽的!該死啊!!!”


    怒吼著,近期短短時日內所發生的一切心酸悲事全都湧入孫權心中。一時間,他竟雙目赤紅涕泗橫流、連連哀聲叫囂道:“媽的,真是沒天理了!小爺搶個美人,都還…”


    “都還沒來得及享用,就被交易出去了…煮熟的鴨子飛了也就飛了…我那老爹老哥還突然發瘋,逮著老子就打…這又為了啥啊?”


    “他倆終於出征,小爺好不容易得個清靜,可給自個屁股上個藥…都要被你這賤奴欺負?!尼瑪沒天理啊!我做錯啥了啊!”


    “真是沒天理…沒天理。”


    一時孫權如喇叭,咆哮不斷。


    各種粗鄙難聽之言,接連響起。


    這驚得屋內那綠衣侍女渾身顫抖,趕忙跪地悲聲道:“奴婢一時沒掌控好力度,奴婢錯了!孫大爺…孫大爺您饒了婢子吧!”


    孫權顧若罔聞,雙目毫無神采、仍在自顧自的喃著:“沒天理,真是沒天理…”


    “遙想我孫權這一生十一年,日日擔憂家國天下,是何等高尚的情操?我慮天下,可這天下又何曾慮過我?我不過是要個女人…”


    “就被打成這逼樣…”


    哭腔乍現,孫權麵容扭曲悲傷。此刻他滿腹酸楚無人理解,隻感到蒼茫與寂寥。


    “不行,得趕緊找個美人來修補我內心的千瘡百孔。這種來自靈魂深處的創傷,隻有絕美的人兒才能撫慰。”孫權雙目一凝,認真道:“二橋姐妹,也是絕佳的美人。”


    “她們人美,心也一定非凡…定能理解我孫權的滿腔悲憤!用她們的悉心侍奉,來為我洗去一身的滄桑!小翠!喊王校尉來!”


    “速度去!麻利點!”


    綠衣侍女驚愕於少主孫權前後變化之大,但聽聞命令卻無絲毫遲疑、當即逃也似的離去了。權主子和策主子完全不同,孫策雖性格剛烈、常常暴躁發怒,但起碼不會…


    不會無端生事。


    但是孫權就不一樣了,這位主子從小就喜歡作死。雖然時有得手,但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的次數也絕對不少,但他卻樂此不疲。


    一天不作死,就渾身癢癢。


    離他遠些,準沒錯。


    ……


    吳郡城郊,望族橋家。


    寬豪府邸,盡享奢華。


    名貴紅木所製成的寬闊大門前,兩座一丈八的金獅子活靈活現、栩栩如生,在萬丈陽光的潑灑下熠熠生輝。門上白金牌匾,以碾碎之華麗玉石為墨、用正楷大書橋字。


    牌匾再上之屋簷,則由一片片雪白的銀瓦所鋪成。密密麻麻的銀瓦反射著赤日之金光,晃得人眼不能直視。外鄉人看了,大概是要忍不住驚唿“就離譜,真就是壕的離譜!”


    與偶遇外鄉人的訝然不同,沿途過路的本地人見了橋府,往往會誠懇真摯的朝橋家府門深深鞠躬。不為別的,隻為感謝橋家…


    在災難來臨時,對江東百姓的賑濟。


    橋家莊子圈地百頃,處西北千畝自用田、處東南千畝救世田。顧名思義,西北二麵的千畝薄地所產糧食,為橋家自用。東南兩麵的千畝肥沃之土所產,則用來救濟世人。


    除外莊兩大田,橋家還有二園一齋一草屋。內莊四麵,沿乾坤陰陽四向,設有四大要地:處左龍十頃橡果園,處右虎十頃鴨梨園;處上鳳十頃百花齋,處下玄十頃千草屋。


    左龍橡果,久存不腐,乃應急之果實。右虎鴨梨,止咳潤肺,腐化亦成養料。上鳳百花佐以下玄千草,藥石不缺、可救傷患。


    活脫脫一個全功能之聖莊。


    橋家所設兩田一齋,二園一草屋,可謂造化無窮、功德無量。世人隻知江東富庶,卻不知早年的沿江一帶,何其之兇險難捱。


    暴雨易決堤,高水常淹地。


    狂風摧屋垮,濕寒致疫生。


    前些年風多雨多,那暴雨往往一下就是十天半個月。沒隔兩天,雨再接著稀裏嘩啦的下…就是沒完沒了。故此,江東和外地一樣,都種不出糧食。其他區域是幹旱缺水…


    江東卻是水太多了…


    稻子“虛不受補”,喝撐死了…


    不過無法種田也要不了本地人的命,畢竟沿江沿海,還可以撈點魚續命。


    但更大的問題來了,那暴雨下久、堤壩水位高了就很危險。那段艱苦的歲月,死在決堤後洪水泛濫的人不下萬數,非常誇張。


    洪水衝爛磚房,狂風刮沒草屋,人們忍饑挨餓,連個落腳之處都沒有。那時,最要命的事情發生了…因橫死之人太多、屍體遍地都是,時長腐爛生蛆。瘟疫,也隨之展開。


    而更要命的是-江東多水澤,那些濕潤之處又正好是疫病細菌衍生的溫床…


    那些年,江東灰暗死寂。


    沿江一帶的主官焦頭爛額,不斷上書表奏中央朝堂、請求救濟賑災。然,那幾年正好又是大漢王朝混亂的伊始。宦官外戚初次掌權,正你來我往鬥得正歡,哪會分神?


    賑個屁的災啊?屁民們死去吧!


    求救未果,江東絕望之時…


    橋家,出手了。


    那年的橋家家主橋灃聯合江東各世家,大開府門、無償放糧救濟百姓。剛開始還好,然隨時日愈久,也開始有些支撐不住了。


    後來,一個個世家退出救濟陣線、鎖死府門隻顧自己。賑民壓力全落到橋家身上,然他們卻義無反顧,不惜散盡家財也要就人…


    終於,在橋家發完府中最後一粒糧時,雨停風息,黑暗的年代終於過了。新皇上位,朝廷也恢複短暫的安穩。皇帝遣派天使前來督促救災,隨一輛輛滿載糧食的大車到來…


    江東漸漸恢複原狀,繼而愈來愈昌盛繁榮。那些昔日被橋家所救的百姓,紛紛聚在一起、不顧一切也要報恩。而被橋家從頭到尾所救下的庶民何其之多?每人出點碎銀…


    都不是小數目。


    那日,數萬百姓從各地自發趕來,奉上百車鋥亮雪銀。橋家主不受,百姓齊跪求其受。橋公無奈受銀,當場言明此銀一錢不用…


    全打造為銀瓦,為橋家遮風避雨。


    橋公謂之“我與衣食予民,濟一時天災。百姓與銀瓦予我,擋萬世之難。”


    然,送錢來的報恩之人源源不斷,一批又一批的銀錢堆入橋家府庫。橋公言曰“此錢來於百姓,當用於百姓,如此方能安心。”


    故此,橋公在自家莊內設下兩田二園一齋一草屋,每年所得用於反哺民間。


    橋家的名望,也傳遍江東。


    是誰提起橋家,那都要高高豎起大拇指的!其之威望,由此可見一斑。


    畢竟,糧食、橡果、鴨梨什麽的還好,大家也不是很缺。可百花齋與千草屋所產之藥,乃救命稀罕之物,隨便一株都值不少錢…


    可隻要你需要,不管身份地位、不論高貴貧賤,去了橋府確認病情,管家就會派人為你抓藥熬好,讓你當場喝下。能做到如此…


    還能有誰?


    毫不誇張的說,隻要橋公振臂一唿,民間登時就會竄出不下萬人為他效命。


    此為,望者橋公。


    可以說這麽多年,沒人敢惹橋家。第一個是橋家與世無爭、從不豎敵,惹他家毫無意義。第二個是惹不起,第三個是惹不起。


    嚴格來講,不是惹不起橋家。


    是惹不起橋家背後的無數民眾。


    然今日,竟有人大唿不懼橋家。


    非但如此,這人居然還要橋公當場獻出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大橋小橋、好好服侍他。不然的話,他就調動守備軍將橋家給滅了。


    隻因,他爸叫孫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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