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焦灼的太陽高聳於天空,其無盡毒辣的炎熱氣息,似乎恨不得烤死每個敢在它眼皮底下晃悠的人群。


    “大哥!還要逛多久啊!”


    張飛看著手中大包小包共計十多袋的重物,隻覺得渾身燥熱。


    這已經逛了兩個多時辰,曬出的汗都早以將他身上的衣物浸透…濕漉漉的,渾身難受。他是真沒想到一向淡然平和的大哥,居然這麽熱衷於逛街買菜。


    “飛弟,美味不能強求。”


    “上好的食材往往隻需要最樸素的烹飪手法,但調味品是必不可少的。”


    “隻有相輔相成,才是王道。”


    趙梟耐心的說著,接著從攤上抓起一把八角,放於鼻下輕輕嗅了嗅,便朝小販溫聲道:“這八角不錯,來三兩。”


    “好嘞,客官!”


    “大哥!!”


    張飛看到趙梟悠然的姿態不由頭皮發麻。好家夥,看他這慢吞吞的架勢逛到天黑都不一定能把那勞什子調味品買齊。


    從今早醒來自個隻吃了幾個餅子啊!接著就被這麽當人形騾馬打整…還有就是騾馬也要吃草啊!都快前胸貼後背了。


    這怕是還沒吃到趙梟做的美味,他老張就要被餓死了!不行不行,虧隻能吃一次,若是大哥以後再心血來潮要逛街…


    就讓二哥陪他逛!


    “三弟,要沉得住氣。”


    趙梟看著煩到旋轉的張飛莞爾一笑,將夥計遞來的紙包塞到後者懷中,付了錢便撐起剛買的油紙傘為自己擋住光線。


    悠悠然的朝市場外走去。


    “好了,咱也買的差不多了,那就先去郭公府上做菜吧,你今天多吃點。”


    “好嘞!”


    張飛見終於結束了這痛苦的買菜生涯,瞬間喜笑顏開,大步追了上去。


    “大哥,大丈夫撐什麽傘?”


    “曬多了會得皮膚…咳,會黑。”


    “怕啥?!俺就從來不打傘。”


    “你這還有黑的空間嗎?”


    “……”


    ……


    古時城區階級劃分鮮明。


    薊城自古以來臨近域外,加上幽州山脈甚多,故而多半日子陰冷潮濕,隻有如現在這春夏兩季被太陽普照,不複陰寒。


    故而有權勢者皆居於城東,意喻如初升之日般蓬勃富有朝氣。富貴商賈則求其次,居於朝陽的南麵。至於平民賤奴…


    那就隻能選偏向潮濕、苦寒的西、北兩個城區居住了。東權南富,西平北賤,這就是州府薊城城區的階級劃分。


    這種將不同人群劃分開來的做法,在每個城市、每個朝代都有。


    趙梟兩人正朝西城區行去。


    刺史作為一州權勢之首,刺史府設立在東城區這點毫無疑問。


    但郭府不在。


    郭勳沒有將家眷安置在刺史府。


    郭勳出身平民,自幼愛武槍棒,但更愛讀書。常跑到薊城中心老槐樹那聽大儒講公開課,被大儒看重收為弟子。


    其雖家貧卻心誌堅毅,飽讀經書十餘年,終舉孝廉入仕,前往京都洛陽任一書吏,機緣巧合下識得上任老皇帝。因自身心性沉穩能力出眾,入仕十七年…


    終被帝親遣為一州刺史。


    出身平民,靠自己努力結合時運成為刺史,這是一個無法複製的神話。


    相隔十數年,郭勳迴到幽州,他沒有自恃位高權重而與平民劃開界限。


    反倒不顧下麵眾官的建議,將自己的家府設立在了西城平民區。每隔一段時間,還會抽出一天來西城區考察民情。


    故而薊城平民區不像其他城市冤案頻發,反倒一片祥和、欣欣向榮。


    這也是趙梟此行的目的地。


    早在昨天,郭勳就私下叫趙梟迴涿縣前來府上一趟,有話要跟他說。而趙梟自要抓住這個機會,畢竟能不能去洛陽…


    多半還是要靠郭勳了。


    雖然自己幫了郭勳很多,郭勳也很看好自己,但情感永遠都不會嫌深厚,能多讓郭勳記住自己一分終是好的。


    然而塞錢賄賂刷好感這種舉動對郭勳來說是無效的,還會引來反感。


    這不趙梟正好想做菜,就萌生了給郭勳做頓好吃的這個念頭。塞錢你不要,我跑你家做頓飯放桌上你還能不吃了?


    便有了這麽一遭。


    ……


    可能是郭勳事先已經跟門房打過招唿,故而趙梟二人沒有在門前多等,就被聞訊而來的郭府老管家引入了府內。


    “乖乖,這就是郭公的府邸?”


    張飛看著大院內平平無奇、毫不起眼的尋常花草有些詫異。在他想來,一州刺史的私人府邸定是寬大奢華,富麗堂皇。


    可親眼所見,又並非如此。


    這寬是夠寬了,可裝璜咋就這麽樸素呢?有些地方還不如他張家莊呢!


    “幽州百姓真是幸運,遇到這麽一位與民無爭、隻做實事的清官好官!”


    趙梟也有些感慨,這一眼望去滿地花草皆為凡品。說不準還是從城外何處隨意挖來的,價格低廉值不了幾個錢。


    就是個混的還行的商賈,自家宅院的花園也不知比這高出幾等。


    “郭公這也太清…”


    “三弟勿言,隨我去夥房。”


    趙梟聞言立馬開口,打斷了張飛嘴裏還未吐出的那個苦字。


    “哦。”


    瞧了眼沒反應過來的張飛,趙梟內心苦笑不已。自己這三弟還真是腦筋單邊,在郭府管家伴行的情況下還口不擇言。


    正想著,趙梟轉頭朝隨行的老管家溫聲道:“老先生,吾弟天性粗獷不拘小節,話雖不美,卻飽含對郭公的敬佩。”


    “若有冒犯,請多見諒。還有不知夥房在何處,可否為之引路?”


    老管家聞言微微一笑,麵上毫無怒意道:“小將軍多慮了,這無傷大雅,這麽多年來令弟也不是第一個說這話的。”


    “還有,將軍去夥房幹什麽?放心,我們郭府雖簡陋,但廚子的水平都是一流的。”說完,老管家笑眯眯的看向張飛。


    張飛聞言那黑臉竟隱隱有些發紅,瞬間便明白了大哥為何叫他住嘴。


    郭勳可是一州身份最為高貴之人,他的家府就是再破落也不知道多少人想踏足。隻要他願意,用金凳為座又有何難?


    這樣一個廉潔的大人物邀約大哥前來議事…可以說自己能踏入這個府門也全是因於大哥,結果進來就說別個清苦…


    哪怕是事實,也十分不敬。


    若是遇到些刁蠻潑辣的主人和管家,就憑這話被轟出去也無處說理。


    不過這老管家管事多年,說話很有分寸。拋出個軟釘子後就點到為止,也不再問趙梟為何去夥房,便在前方引路了。


    “三弟,以後話前三思。”


    趙梟笑著拍了拍低頭不語的張飛,便帶著他跟老管家行去了。


    自己這三弟跟曆史上的暴戾燕人相比,已經對軍士友善了不少。但粗獷到有些胡亂的性格還是沒有改變,若是如此…


    趙梟又怎敢托付他大任?


    多吃點無傷大雅的軟釘子是好的,除了麵子之外啥都沒損失,但對自身心性成長起到的作用是巨大的,慢慢來吧。


    改造計劃還任重道遠呢!


    ……


    “誒!刀是那麽握的?”


    “怪不得切的這麽慢!今天郭公可是邀了客人,都給我麻利點!”


    “吳老三,火燒那麽旺能炸出油來?都快糊了沒看見嗎?我的天…”


    “我怎麽攤上你們這群效率低下、能力有限,還不聽指揮的夥計?!”


    郭府,府西夥房。


    一名名膀大腰圓的夥房夥計們正分工有序的忙碌著,任管事的再如何瘋狂念叨,下麵的夥計卻連眉頭都懶得抬一下。


    熬油的廚子熬油,切菜的幫工切菜,從未碰過鍋鏟的管事喋喋不休的瞎指揮,一片祥和。不懂行的當管理…


    是各行各業的通病。


    就連郭府,也不能免俗。


    但隨著趙梟一行人的到來,忙碌了大半天的夥計們終於停下了片刻。


    “胡管家好!”


    “哎呦我靠,擋什麽擋?!”


    那名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管事,神情憤怒的從夥計們身後好不容易擠了出來,但在看到老管家的那一秒瞬間笑容滿麵。


    “哎呦,今兒起床就聽喜鵲叫,原來是胡管家要來了!您以後別這麽客氣,什麽吩咐直接托小廝傳個信就行,沒必…”


    “好了好了,沒什麽吩咐,是郭公邀請的客人想來夥房看看。”


    老管家顯然有些煩這話多的管事,說完便沒再去看他,轉頭看向趙梟繼而道:“小趙將軍,你有什麽吩咐盡管說。”


    聞言,那一個個圍攏在老管家身側的夥房夥計們紛紛朝趙梟看來。


    “客人是不是有忌口?”


    “客人想吃什麽?”


    “今天準備了不少鮮魚,都是北河剛捕來的,品種不少,客人喜歡哪種風味?如果吃不得辣我們可以多做些原湯的。”


    趙梟聞言輕輕搖頭,指向灶台笑道:“各位該怎麽做怎麽做,無需理我,給我騰個地就行了,我想做道菜。”


    夥計們聽到這話,你看我我看你,一時竟愣住沒反應過來。


    “這可不行,這真不行。”


    “何故不行?”


    “你下廚,傳出去外人會說我郭府招待不周的!”老管家連連擺手。開玩笑,客人都親自下廚了,你這得難吃到哪去?


    “那別傳出去不就行了?”


    “這…”


    聽到這詭論,胡姓老管家眼睛瞪的溜圓,胡子都快翹起來了。


    從剛才那一番接觸下來,他本以為這趙梟是個溫文爾雅的翩翩君子…


    沒想到和他弟那糙黑大漢一樣,甚至更甚!一個說清苦一個要下廚,都是不安分的主,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看著麵色僵硬的老管家,趙梟嗬嗬一笑,從管家隨仆手中拿過自己買來的一堆食材,悠悠然的開口道:“一道菜。”


    “我隻做一道菜,這不是因為郭叔府上做的不好吃,是我出鄉久矣…”


    “現如今思鄉之情極甚,便想做一道家鄉菜來聊以慰藉,可行?”


    聽到有了正當理由,老管家才無奈的點了點頭。客人為了做菜連理由都編出來了,再拒絕也是待客不周,不過思鄉?


    這理由屬實有點扯淡,你這才出涿縣多久啊?有半個月沒有?


    十天都沒到你跟我說思鄉,你對涿縣的情感這麽濃厚嗎??


    趙梟見管家的姿態搖了搖頭,沒說話,這理由可不是編的。


    我思我鄉,可此鄉卻非彼鄉。


    異鄉人,又怎會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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