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泓感到萬分厭惡。


    他氣的拂袖提步就走, 她卻死死抱著他不放, 痛哭懇求道:“那是過去的事了!我現在不愛他了,我們早就斷了沒感情了……”


    拓拔泓轉身注視著他:“那你現在愛誰?”


    她含淚迴應他的目光:“我現在愛你、愛你……我愛你!”


    她像站不住似的,搖搖欲墜地跌了下去。


    她跪下了。


    她抱著他的腰,臉埋在他下腹, 是個極卑微的姿勢,哭道:“我愛你……我愛你……”


    她哽咽道:“你是皇上啊,天子,你是人世的菩薩,是天上的神明,我不愛你還能愛誰, 我這輩子都隻愛你。我生是為了你生, 死是為了你死,我愛你……”


    拓拔泓生氣道:“你既然跟他斷了感情了,那就不要替他求情!”


    她泣不成聲,哭泣道:“他沒有害過我啊,他是好人, 他沒有害過我,他沒對我做過壞事。我不忍心啊。”


    她對愛情的要求是如此之低, 竟然隻是因為“他沒對她做過壞事”。


    拓拔泓心想:她的言外之意,是想說他, 還是他的父親,對她做了令人發指的壞事嗎?所以李益沒對她做過壞事,她就感激涕零了?這個意識讓拓拔泓覺得更可怕了。他好像在那一刻, 突然就醒悟過來了,她是永遠不可能愛他的。


    不管她表麵上對他多好,不管兩人在床笫間如何溫存,她都不可能真的愛上他。什麽日久生情,隻是他一廂情願的自我安慰罷了。她是個聰明人,不是糊塗蟲,不是那種隻要給了她寵愛,給了她榮華富貴她就會依賴你,愛你的小鳥兒。


    他早該明白的。


    他寧願她是個糊塗蟲,隻管吃飽穿暖,便給男人喜歡疼愛,除了此什麽都不要關心,什麽都不要想。這樣她會幸福,他也會幸福。


    可她若是那樣的女人,他也就不會愛上她,也不會為她著迷了。


    這是報應嗎?


    拓拔泓分明感覺到,她對自己的父親是存了恨意的,而且隨著他父親的死亡,這恨意已經轉嫁到了他身上。可她對他父親的愛意,卻沒能夠轉嫁。他繼承了恨,沒能繼承愛,她的愛大概已經消失了。


    他感覺自己太可悲了。


    我太傻了。


    他想:這樣有什麽意義呢?


    他細想,他為什麽會愛上她呢?大概是父親剛過世時,他看到她的悲痛和眼淚。她那樣美麗,痛哭起來,有種美好的東西被毀滅而散發出的劇烈的、動人心魄的力量,那種力量是能震撼人心的,是打動人的。讓人情不自禁地想要去修補它,想見識它毀滅之前那顛倒眾生的模樣。


    然而這種想法是錯誤的。


    他無法修補她,因為他正是她痛苦的來源。每一次靠近,隻是在加深她的傷痕。


    拓拔泓第一次認識到自己錯了,愛錯了,做錯了。他十分失望地離開了永壽宮,留下她一人在原地悲痛。


    迴到太華殿,他一夜未眠,整個心揪在一起,難受的喘不過氣來。


    他氣她這樣。


    他後悔,後悔愛了她,可是事已至此,他對自己的感情已經無能為力。他想放棄她,隻是做不到。怎麽可能做的到呢?她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他而今可以對她為所欲為,怎麽能放棄。已經吃到口中的肉,沒有吐出來的道理。


    後半夜,他終於想通了。隨便她的去吧,隨便她愛誰,大不了,他就做一次壞人。


    他是皇帝,隻要他滿足,何必在意她心裏怎麽想的。


    她要恨,就讓她恨吧。


    刑部的判決已下,謀反是重罪,不必等到秋後,不日就要行刑了。拓拔泓怕她最近要生事端,於是下令,將她幽禁在永壽宮,不得出宮,也不得私見任何人。同時將她的親信宦官宮女也都監視起來,近日不得隨意出宮。既然已經不能談感情,就不能怪他用非常的手段對付她了。


    他不會讓她有任何機會掙紮的。


    太後那邊,發現被軟禁,從次日早上開始絕食。


    據太監稟報,她不吃東西,也不喝水,連宏兒也不管了。宏兒這兩天都是奶娘在喂飯、洗澡,睡覺倒是跟她一起睡的。宏兒不懂事,天天看她坐在那發呆,就在下麵扯著她胳膊叫:“媽媽你在幹嘛呀,你陪我玩呀。”天天叫她,她也傻了似的不理不答,或者有時候,眼睛睜開又閉上,掉上一陣眼淚。


    過了兩天,她仍是一口飯沒吃,一口水也不喝。拓拔泓又怕她給氣出好歹來,真把身子弄壞了。他不肯在李益的事情上妥協,糾結了一上午,最後想到一個人。他將賀若召進了宮,讓賀若去勸她。


    他本想讓馮朗去勸,但又不想讓他們兄妹見麵,背地裏又說些不順他耳朵的話,或是生什麽暗主意。賀若是忠於拓拔家的,不會幫她,不過這人同太後的關係也匪淺。當年賀若是先帝的伴讀,和太後一塊,都是自小在先帝身邊長大的,似乎算是熟舊?


    隻是後來交往不深。


    不過拓拔泓也找不到別的能跟她有交情,說得上話,自己又信得過的人了。


    賀若這些年,在六鎮領兵,擔任軍職,最近還京。他對太後、李益,甚至拓拔泓的事都有耳聞,隻是不幹他的事情,宮裏麵亂七八糟,他見多了,不願摻和。忽然被拓拔泓叫去幹這事,他有些吃驚,不過也答應了。


    馮憑這日,意外見到故人了。


    她絕食了兩日,許是看到了拓拔泓態度堅決,而她本質上,仍是一個惜命的人。想到宏兒,又想到腹中孩子,她難受到了極處,嗓子幹啞,腸子餓的打了卷,眼前發黑,沒有任何力氣,最後還是沒骨氣的,進了一小碗熱粥。


    她躺在床上,渾身無力,她感覺這樣不行,不能這樣折磨自己。把自己身體弄壞了,非但害了自己,也救不了李益,她必須得好起來,堅持下去,才能想出辦法。所以她又囑咐人,說要喝參湯。


    賀若來求見時,她正在楊信的伺候下喝參湯,精神已經好些了。


    賀若見此情景,知道拓拔泓是過於擔心了。她這個人,是很愛自己的,一路從微賤爬上來,什麽苦沒吃過?求生欲極強,絕不可能這麽自殘。哪怕一時受了氣想不開,隻要那一陣過去了,她自己就能想辦法活下去。當初拓拔叡死了,她那樣悲痛,不也很快就找到了新歡了嗎?這個人是至情,也無情。本能還是趨利避害的。


    看到賀若,她很吃驚。一張蒼白的臉,神情冷淡地扭頭看過來:“皇上讓你來的?”


    賀若避開這問,道:“臣聽說太後最近身體不適。”


    “我怕是快死了。”


    眼前的青年男人容貌豔麗,皎若好女,正是當年那個賀若了,這麽多年他長相也沒變。麵對這樣一位美男子,馮憑卻是沒什麽好臉色。她原本跟賀若的交情就不深,屬於白頭如新知的那一類關係。而今在她眼裏,這人也僅僅是“拓拔叡的好朋友”。拓拔叡的好朋友並非她的朋友,她極厭惡的一皺眉,說出來的話也不好聽:“你是來提前吊唁的嗎?也好,皇上不肯見我,你可以幫我向他傳遞一下我的遺言。”


    賀若上一次見她,是拓拔叡剛剛過世,距現在也不過四五年。她跟四五年前相比,已經完全變成另一個人了,陌生的有點不認識。


    這四五年裏,確實也發生了許多事情。


    賀若一時感覺詭異,又像從未認識過她,又像現在才是真正的她。或許她一直以來的性情就是這樣的,隻是從前一直在克製。


    她和拓拔叡的婚姻,他一直是知道的。


    他那時在先帝身邊,才十幾歲。她剛來到先帝身旁才八歲,那會他就見著他們在一塊了。自小有感情,長大便做了夫妻,先帝在那些年,她大概,也是受了些委屈的。先帝寵幸頗多,又生了拓拔泓,她做了十多年皇後,卻一直沒有生育,因此和太子東宮頗不睦。


    賀若和她熟悉,純粹是因為先帝的關係,他實際上也不看好皇後。一是她年紀小,十一二歲就做了皇後,擺明了隻是當年常太後的政治工具罷了,二是她出身低賤,背後無家族靠山,根本無法和朝中那些大家貴族相抗衡。賀若一直認為她這皇後位子當不久,對拓拔叡來說,這段婚姻隻是個過渡,所以也不值得重視。當然了,因為自小相識,他對皇後本人還是有好感的,不過就是不看好,覺得是個沒什麽用的小女孩。


    意外的是先帝寵愛她,她如履薄冰的,竟也撐了下來,從十一歲做皇後撐到二十歲,先帝猛一下死了,她一下子成了皇太後了。


    賀若懷疑她是當年受了委屈,壓抑壞了,所以先帝一死,她性情大變,一邊攬權,一邊跟李益搞到了一起。賀若站在先帝的角度,實在是很看不慣她這樣的,那幾年和她算是不和了。她曾給他許右衛將軍的官職,想拉攏他,他拒絕了。她倒是也沒有生氣,不過之後也沒再給他許官。


    哪知這兩年,她又和拓拔泓搞在一起了。


    賀若感覺她是變了,但是看到她為了李益,和拓拔泓鬧矛盾鬧成這樣,他亦有點不是滋味。


    看她這樣子,是真愛那李益的。


    他是能理解愛情的,他也曾經愛過一個人,經曆世人的詆毀和攻擊,承受難堪和誤解。如果她是真愛李益,他能理解她現在的行為和心情。賀若真心想安慰她。


    可惜他有好意,馮憑卻對他沒有任何好感。


    人真是奇怪的。


    人的成長,心情的變化,有時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當初她在拓拔叡身邊,迷戀拓拔叡,所以看賀若也感覺英俊不凡,看他和烏洛蘭延的關係,也覺得令人感動。而今她對拓拔叡已經忘了情了,甚至非常恨這個人了,看到曾經和他親近的人,也感覺是近墨者黑。馮憑現在處在對姓拓拔的厭恨當中,看到敵人的朋友,隻能想起他是個喜歡男人的變。態。


    葷素不忌的齷齪玩意兒。


    跟拓拔家那對好父子一個德行,不愧是自家的君臣。


    賀若知道她眼下在氣頭上,八成是厭惡自己。他本隻是來勸她,想安慰她吃東西,而她既然已經在進食了,也用不著他安慰了。至於別的,他也做不了什麽,聽她發表了一通遺言,死了之後要如何雲雲,全是氣話,賀若安撫了幾句,表示會勸勸皇上,也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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