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憑就隻是笑。


    李益將她身上的水擦幹, 又用一張大布巾將她裹了。兩人麵對麵, 他低頭她仰頭,兩人注視著彼此的眼睛,都是笑。


    馮憑說:“好了, 去床上了。”


    李益說:“我抱你去吧,踩在地上弄的到處是水,還把腳踩髒了。”


    馮憑笑說:“我這麽重, 你有力氣嗎?”


    李益說:“抱得動。”


    他擦掉身上水, 出了沐桶,馮憑也出去。正傻笑著, 身體就一輕, 腳離了地, 被他輕巧巧橫抱起來。


    馮憑坐在床上,李益又將她腳掌托著, 腳上的水擦幹:“好了, 可以了。”


    兩人歡好過很多次了, 這樣單純的抱在一起睡覺卻是頭一次。因為她身體不舒服,沒法做別的, 反有種別樣的親昵。


    李益撫摸她肩膀, 親吻她臉。她的短發像羽毛一樣輕拂在他脖頸,有點癢酥酥的。


    “身上還難受嗎?”


    馮憑說:“你抱著我,我就不難受了。”


    李益說:“剛過來的時候,看到你直不起身的樣子。”


    馮憑笑說:“腰酸。”


    李益說:“看得我都難受了,我跟你說個事。”


    馮憑說:“什麽事。”


    李益說:“昨天, 我去了太醫署,問太醫要了你的藥方子,帶出宮去,找先前那醫生看了看。他改了幾味藥,變成了一個新方。中午我入宮前又去了一趟太醫署,找太醫問過。太醫署這會還在商榷,要是可行的話,過幾天給你換個方子。”


    馮憑說:“要是禦醫商榷可行,便換吧。”


    李益說:“其實我想讓他入宮,當麵給你診治的,畢竟沒有麵診,僅憑我描述和太醫的單子也看不出詳細。興許會有什麽遺漏的,得親診才好,所以我想著引薦他入宮。”


    馮憑說:“這是好事,為什麽不早說呢?”


    李益說:“他身份有些不尋常,他是南朝人。”


    馮憑驚訝說:“原來是這樣。”


    李益說:“朝廷和南朝前不久才剛剛交戰,畢竟是敏感時期,我怕朝臣們會有說法。”


    馮憑明白了。


    “這倒是有點麻煩。”


    南朝是敵國,這樣公然引敵國的人入宮,不合適。


    倒不是說南朝的人就信不過。李益舉薦的人自然沒問題,隻是這是政治的禁忌。先帝駕崩,朝廷手就鬆了,無力羈糜南土,江淮七州原本是魏治下的州郡,也重新落入了南朝手中。南朝現在正和朝廷為敵呢,她自不能冒大不韙去接納南人。


    李益說:“是個好醫生,當真醫術超群,學傳深厚,人也可靠。你肯定聽說過他的名字。”


    馮憑笑說:“我聽過名字,那得是名揚天下的人物了。隻是他是南朝人,為何要冒險來敵國呢?而今江淮一線邊界道路都封鎖了,禁止北人南下和南人北上,商旅都不得通行,他怎麽在這個時候渡江了?”


    李益說:“家族遭了禍,無奈才逃來北方的。”


    馮憑說:“如此。”


    李益說:“他現在生著重病,也不方便進宮,暫時不急的,等這一陣過去再找機會也不遲。”


    馮憑一聽,頓時好奇了:“他自己是醫生還生病嗎?”


    李益笑說:“誰說的醫生就不生病了?醫生也有自己治不好的病。我昨天去看他,他情況不太好,我也沒法子要他入宮,隻是請他看了看方子,他也說了得當麵看了才能確診。我這陣子沒事就去看看他,等他身體好些再說。”


    馮憑說:“他是什麽病?嚴重嗎?”


    李益說:“我也說不清,好像是某種弱症,前不久旅途得了瘧疾,就病症複發了。臥了好幾個月的床了。”


    馮憑說:“你怎麽認識他的?”


    李益說:“是一個老朋友,托我照顧他。他剛來這邊,地方還不熟,也沒有認識的人,身上有沒帶錢糧,還生著重病。我替他找的宅子落腳,抓藥找的醫生,又給他雇了個下人在身邊伺候。”


    馮憑說:“先前我的傷便是用的他的方子治好了的,有機會要見一見,當麵謝謝。”


    李益笑說:“好見的。”


    難得的一個閑散午後,宮中靜靜的也沒旁人。就好像是他夢裏的那樣,兩人抱在一塊兒說話,言笑晏晏的,說一會兒,臉湊到一起,嘴對著嘴,接一會兒吻,或者撫摸一會兒彼此,也不是非要做什麽,隻是這樣簡單的親昵,也感覺很滿意。他的手放在她懷裏,她的手搭在他腰間。


    說完了她的病,兩人吻了一會,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再說話了。


    馮憑想要睡覺,然而身體是不太舒服,腦子困頓,合上眼睛卻又一直睡不著。


    於是找話聊天,聊著聊著又聊到往事了。


    馮憑手摩挲著他微微有些紮手的下巴,眼睛含著笑,說:“你是什麽時候中意我的?”


    李益笑說:“想不起了。”


    馮憑說:“這種事怎麽能想不起,你想想,肯定有的。”


    李益說:“好像是隨先帝北征柔然那次吧,我在隨軍,那陣兒好像天天能見到。”


    馮憑聽他說起那人,心中隱隱有些震動:“那個時候就留心了?”


    李益笑說:“也不是。”


    他有些無奈:“其實我真不知道。”


    馮憑笑。


    李益說:“你記得那天嗎?有一天傍晚,我到營帳中去,剛好你坐在炭火爐子邊,見到我,問我手冷不冷,讓我坐下烤手,迴頭還讓人贈了我一個抹手的貂油膏子。”


    其實這真算不得什麽事,那天帳中也不止她和他,當時的情景,也並無半分曖昧。


    他一說,馮憑就想起來了。


    那時她正在生病,身體也是不大舒服的。皇上在帳中設宴,她卻也打起精神來參加。當時許多大臣都到了,明燭高照,官員們衣彩鮮亮,朱紫畢至。李益最後到,一進來,皇上便叫他禦前去說話,賜他近座。那時出征在外,天氣寒冷,他需要及時奉命,時常需要於馬背上作書,馮憑因為看到他手上有生了凍瘡,又冒著寒而來,所以才讓他近前去爐邊烤手。


    其實他的手時常掩在衣袖中,平常進帳都垂著袖,如果不是特意留心,是看不出生凍瘡的。


    那時隻是一點微不足道的留心,當時誰也想不到有一天會像這樣。


    當時為什麽會特別注意他手上的凍瘡呢?大概是因為她有那麽幾年,也那樣生過凍瘡。那時還在掖庭,是她人生中最苦最難的時候,記憶太深刻。所以看到了,就忍不住心有戚戚。


    他一個二十近三十的男人,高官顯位的,平日也是錦衣繡服,往來都是富貴公卿,出入宮廷官邸侯門,一個人能獨當一麵,居然會生凍瘡。那種感覺有點違和,她不自禁便多看了幾眼。


    馮憑笑說:“沒想到你一個侯門出身的貴家公子,居然這麽能吃苦。當時覺得很奇怪,覺得你挺耐受的。一般王侯公子都吃不得苦。”


    李益笑:“哪有不吃苦的,其實我小時候吃的苦比尋常人家孩子還要多的多了。我父親講究食素,不吃葷,家裏從來見不到一點葷腥,仆人煮飯也不放油,什麽味兒都沒有。他吃飯每頓隻吃小半碗,隻夠半飽,因為吃太多了,對健康不益,後來還開始辟穀了。全家也都跟他一樣,每人每頓隻吃半碗。其實現在還好了,吃半碗也差不多夠了,但那時候長身體,每天都感覺餓,隨時都想吃東西,但是又不能多吃。除了正餐他也不許我們吃別的零嘴。每天的功課又多,看著書,眼睛都是花的,真是餓的路都走不動了。”


    馮憑聽的就隻笑。


    她大約知道,李益的父親李慕,就是極嚴苛的那一類老儒,在妻妾子女麵前非常有權威,在家說一不二,沒人敢挑刺,沒人敢說半句不是。李慕以博學鴻才和嚴苛律己出名,培養的出的兩個兒子卻全都不像老父。李羨為人是出了名的放縱叛逆,李益呢,表麵上循規蹈矩,骨子裏其實是極清高,絕不妥協的人。


    “哪個女人嫁給你爹,也真是夠倒黴的了。他自己辟穀,就不讓別人吃飯了,哪有這樣的道理。”


    李益說:“餓得直不起腰,背書的時候累的出不來聲,被父親看見了,就要挨罵,說行不端站不正,萎靡不振,沒有讀書人的樣。他要求兒子走路身體要筆直,坐的時候非常端正,說話中氣十足,我們達不到,便被罰去抄書,然後晚上不許吃飯。有一次我跟大哥餓的實在不行了,相約了去廚房偷東西吃,結果被他知道了,被罰在院子裏跪了一天。”


    馮憑笑說:“是夠可憐的了。”


    那些曾經經曆的事,當時覺得難以忍受,事後講起來,卻都淡定了。李益笑說:“那時也沒有別的娛樂,每天就是讀書,白天讀書,晚上學習到很晚,天不亮又要洗漱穿戴好,到父親房中去請安,他就會順便考問我們昨日學過的功課,記得不好就要挨罰,用戒尺打手板心。大哥記性好,學的功課一遍就能記住,每天早上可以多睡一會。我就要每天第一遍雞叫便起來,悄悄點燈拿著書本溫習功課,好應付他檢查。”


    馮憑說:“你挨過手板心麽?”


    李益笑:“我沒有挨過。隻有大哥經常挨,他比較懶,記性好,但有時候會出錯。”


    馮憑好奇說:“那後來呢?”


    李益說:“後來,我們就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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