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益也不知怎麽,突發奇想。他走到床邊去,懷著隱約的期待,掀開那團在一起的被子。


    自然是沒有人的。他又往帳子後麵去看了看,將帳子掀起來。婢女進來收拾床鋪,看到他這個動作,問道:“郎君在找什麽?什麽東西丟了?”


    李益敷衍道:“沒找什麽……”目光則暗暗打量屏風後,桌案下,甚至瞄了一下床底下。


    婢女看出他在找東西,說:“郎君找什麽,我幫郎君找吧。”


    李益低聲說:“不用,沒事。”


    他出了門,來到院子裏,看到牆根有個貓窩,裏麵鋪著舊衣,忍不住將手伸進去翻了翻,沒有。又往貓洞裏瞅了瞅。


    慧嫻在吩咐晚飯,他就在院子裏和各個屋子裏東瞅瞅,西看看。又怕被家人看出行跡,假裝出散步的樣子。他將宅子裏各處角落找遍了,也沒找到有人在。


    日頭漸漸墜入西山,僅留下昏黃的光線,這邊慧嫻叫他吃飯了。李益悵然若失,終於意識到夢早已醒了,知道自己犯了一下午的傻。


    吃飯的時候,他想起自己白天的種種舉止。竟然還把貓窩翻了一遍,還特意站到遠處眺望房頂,還把每個屋子的床底下都找了,他突然感覺很滑稽,想捧腹大笑。


    腦子裏想什麽了?


    貓窩?一個大活人,他怎麽會想去翻貓窩。他越想越覺得好笑,從來沒有做過這種傻事,像個小孩子似的。他一想笑,就忍不住地,噗嗤一聲大笑了出來。


    這一笑出來就收不住。


    他捏著筷子,頭埋在桌上,開始狂笑。


    坐在他對麵的慧嫻,正認認真真地數著米粒吃飯,心事重重一言不發,聽到他笑,整個人都懵了,以為自己聽錯了看錯了,抬了兩隻眼睛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李益知道慧嫻在看他,拚命想克製住笑聲,但是越想克製笑的越厲害。


    慧嫻看他笑,也笑了,說:“你在笑什麽呢?”


    李益一隻手按著臉止笑,一隻手直衝她擺手,表示沒事:“別理我。”他笑個不停:“我有病,你不要理我。”


    慧嫻笑說:“你到底怎麽了啊?”


    李益連連笑說:“我有病,你別看我,別看我。”


    他笑的肚子疼,留的慧嫻在對麵尷尬陪笑。過了好一會,他終於止住,麵紅耳赤地直起身來,重拾起筷子,臉色恢複了正經:“繼續吃飯吧。”


    慧嫻看他奇怪,卻又不好問,遂繼續吃飯。


    李益時不時還要笑一下。


    他特別想將自己做的這件傻事告訴她,讓她也聽了,跟自己一起笑。怎麽會有這麽好笑的事,還是自己做出來的。


    慧嫻低聲說:“今晚讓阿龍跟奶娘睡,你就在正房睡吧。”


    李益聞言,笑淡下去了,說:“他夜裏醒了,找不到你又要哭,你還是帶他睡吧。”


    慧嫻說:“沒事的。他最近跟奶娘親,喜歡跟奶娘睡的。”


    李益說:“你還是帶他睡吧。萬一半夜又要鬧。”


    慧嫻默了,沒再出聲。


    結果李益當晚又沒在家中,晚飯過後,有好友派小奴送信,說是得了幅王獻之的字,請他去幫忙鑒一鑒真假。李益一向對這些書啊畫的來興趣,一聽說有名家的書跡,立刻換了衣服,跟慧嫻說:“今晚上我可能不迴來了,你早點睡吧不用等我,外麵大門留下就行。”


    慧嫻想說什麽,就見他一身灰色錦袍,大步出了門,叫上車夫,揚長而去了。


    慧嫻心裏挺不舒服的。


    她一個人吃了飯,帶著阿龍往庭院裏歇了一會涼。樹上蟬子知了知了一隻叫,草叢裏青蛙、促織也叫,叫得人好心煩。天氣熱,蚊子也多,熏香也不頂事,她穿著薄衣裳,臂上咬了幾個蚊子包。


    等了一個多時辰,李益仍然沒有迴來。阿龍開始鬧瞌睡了,她隻好帶了孩子迴屋去。阿龍穿小衣躺在床上,露著小肚子,睡成個大字。她坐在床邊,留著盞小燈,拿了小團扇給他扇風,驅趕蚊蟲。


    等到半夜,李益還是沒迴來。


    她有些失落。


    她心裏很悶,一個人睡不著,想出去走走。叫婢女看著阿龍,繼續給打扇子,她出了門,沿著院子的小徑悵然獨行。


    不知不覺走到了小角門,她停下了腳步,想起了大哥。李家兄弟的宅子是相鄰的,隻隔了一道矮牆,這邊小門穿過去就能直接到大哥家那邊。


    大哥今天在家的。


    慧嫻心說:不知道睡了沒有。


    這兩兄弟都是常年不在家的。


    李益麽,沒事就住在官署裏,忙他的公事,孜孜不倦。他大哥李羨麽,成天不幹什麽正經事,公務之餘就喜歡和同僚朋友們一處吃喝玩樂,哪裏人多哪裏就有他。


    相比較起來,大哥在家的時間要比李益多些。


    李益和他的妻子,華陰長公主常年分居。名為夫妻,實際早已經老死不相往來了,公主有自己的住處,李羨而今是一個人住。


    慧嫻走到他屋外,看到那窗子裏還亮著燈,便輕輕走上前去敲門。


    片刻,李羨過來開門了,一邊打哈欠一邊懶洋洋地係衣服,見是慧嫻,也沒驚訝,隻是說:“有什麽事嗎?”


    慧嫻找不到話答。


    “你還沒睡嗎?”


    李羨說:“我這剛要睡了,剛要吹燈呢。”


    慧嫻說:“哦。”


    李羨倚在門邊,慧嫻那麽站著,好歹一家人,他也不說邀她進去坐。


    李羨說:“老二呢?他今早上是不是迴來了?”


    慧嫻說:“晚上又出去了。”


    李羨說:“幹什麽去了?”


    慧嫻說:“說是有幅王獻之字,要去鑒別真偽。”


    李羨說:“那你別等他了,早些睡吧。”


    慧嫻說:“我想說幾句話,你讓我進去坐一坐吧。”


    李羨說:“你進來坐吧。”


    慧嫻進了門,自己尋了榻邊的席子上坐了。李羨給她倒了一杯冷茶。


    他關切道:“怎麽了?跟老二又慪氣了?”


    慧嫻說:“他以前不這樣的。”


    李羨說:“你們之間的事,我可真管不了。”


    李羨近年來,說話做事,越發讓人不舒服了。她想要找人談談心,訴訴苦悶,也沒要怎麽樣,他不等她開口,就直接一句將她堵了迴去,一點體貼也沒有。


    慧嫻挺討厭他這樣的。


    慧嫻愁眉不展說:“自從阿龍的事過後,他就幾乎不迴家了。我們兩個現在連話都找不到說了,一對麵就尷尬得很。”


    她握著杯,歎氣說:“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李羨笑了笑,說:“兩口子之間的事,隻有兩口子知道。你們有誤會,你不去跟他溝通,來跟我一個外人說有什麽用呢?這種事,我隻能聽聽罷了,我畢竟不是他,也幫不了什麽忙的。我想你還是找機會跟他談一談吧,兩個人都藏著掖著,怎麽可能相處得好呢。”


    慧嫻聽的一言不發。


    半晌,她道:“你知道他最近在做什麽嗎?”


    李羨說:“你們是夫妻,你都不知道他在做什麽,我這個兄弟更不可能知道了。我們的關係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有什麽事,何時告訴過我了?”


    慧嫻再次沉默。


    她有些不開心:“阿龍是你的,我們是因為你才鬧成這樣,你就管都不管嗎?”


    李羨無奈說:“不是我不管,是我管不了。他三十幾歲的人了,難道還會聽我的話嗎?你們是夫妻,夫妻間磕磕絆絆都是尋常的事,算不得什麽,大家說開了就好了。你們兩個的事,你不同他說,總到我這裏來抱怨,也難怪你們關係不好了。”


    慧嫻知道他說的是實話,隻是改不了。


    她習慣性的,就是跟李羨親一些。兩個從小一塊玩,什麽話都說,親近依賴大哥,哪怕是吵架了,討厭了,也還是跟大哥更有話說。


    李羨說:“我是說實話,為你好。”


    慧嫻有時候,真不懂這兩兄弟的關係。


    明明很討厭彼此,家住在一塊,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卻幾乎不往來。感情可以說是非常糟糕了,但李益從來不在任何人麵前說大哥一句不是,李羨也很維護弟弟。


    慧嫻認為他們是裝的。


    兄弟麽,一家人,利害相關,背地裏怎樣,在外人麵前總要裝作和睦,齊心協力互相幫助的。但偶爾慧嫻又感覺他們關係很親,至少比跟她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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