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莫林決定明日再給答複, 一是仍要深思熟慮, 二是下午大周的使臣將至, 他身為太子,分身乏術, 暫時沒有時間去考慮獨孤羊的事。


    隻是迴來的路上, 他一直在想獨孤羊對他說的話, 頗為動心。賀大人看出他的思量,說道:“那楊先生……不, 獨孤羊當初下落不明, 如今大周也在尋他蹤跡, 臣去大周時, 曾見過那畫像,跟現在那自稱是獨孤羊的人, 並不像。”


    “許是易容了。”甄莫林說道, “去年大周的紀王叛亂,若不是追月公主千裏迢迢到邊城尋司有言, 大周的內亂也不會平息得這樣快。”


    提及那件事,賀大人還覺得十分可惜:“真這麽說起來,那獨孤羊還壞了我們南楚攻打大周的好時機。”


    兩國雖有盟約,但一旦有機會吞噬對方, 還是會出兵。甄莫林說道:“也不全是如此, 大周國力正當鼎盛,就算紀王叛亂,但以司有言在朝野的威望, 鎮壓內亂是遲早的事。一旦我們趁人之危發兵卻無法一舉攻下,兩國關係就再難恢複,又將重迴幾十年前的戰亂局麵。”


    賀大人細思這話,輕輕點頭:“太子說得有理。那如今這獨孤羊的事,太子可是想答應他?”


    甄莫林倒還沒有完全想要這麽做,隻是他也知曉自己已經偏向這個提議。


    賀大人先一步說道:“太子,那獨孤羊在大周的身份已十分神秘,與司家想必也有諸多瓜葛,固然要迎郭將軍迴朝,也要思慮周全。”


    “賀大人費心了,我明白。”甄莫林說道,“先行迴宮,去向母後請安,再見使臣,等忙完今日的事,我再……”


    他一頓,使臣?


    賀大人見他停頓,問道:“怎麽了,殿下?”


    甄莫林收迴思緒,說道:“我知道要怎麽掩人耳目地讓獨孤羊去大周了。”


    賀大人探身上前,聽他細說一番,應聲下車。


    甄莫林一迴到宮中,就去向母後請安,進了屋裏,發現牆角的冰還剩下一些,大部分化了水,宮人正跪地用幹巾汲取擦拭。他駐足說道:“去冰窖那取了新的冰沒有?”


    宮人伏地答道:“迴太子,皇後娘娘說不用了。”


    甄莫林正意外,裏麵傳來母親喚他進去的聲音。他提步往裏麵走,給母親請了安,說道:“母後為什麽不讓宮人抬冰進來了?”


    皇後默然許久,屋裏沒了冰的清冷,窗外拂來的風十分熏人,她緩聲說道:“如果不是那楊先生,母後還以為自己真得了什麽病,一語點醒夢中人,母後沒有得什麽病,讓你擔心了。不過是在南楚的日子長了,掛念族人罷了。”


    “母後……”甄莫林可以為母親做許多事,但這件事不在列。一國皇後,是不能輕易離開的,對普通百姓來說,那是迴娘家,但對皇室的人來說,尤其是母親已經貴為皇後,更不可能走,就連這宮闈,一年也出不去兩次。


    皇後看著已經成年的兒子,輕聲說道:“母後無妨,當初被選中送離大周,母後的心就死了一半了。你父皇待我好,也足以寬慰了。隻是母後沒有想明白罷了,如今母後不會再如此,你不用再擔心。”


    甄莫林仔細看著母親,發現她的神情跟之前不一樣了,愁思仍有,但沒有像之前那樣鋪滿雙目,多了一國之母的擔當和堅韌。


    “那楊先生在何處?母後想見見他。”


    甄莫林微頓,說道:“兒臣請他入宮為母後治病,他說母後隻是思鄉,並不需要用藥,說完便走了。”


    皇後頓覺遺憾:“也是個有風骨的大夫,你可有重賞他?”


    “有。”


    “這便好。”甄莫林又道,“午後大周使臣便要來了。”


    皇後聽了心中生厭:“母後未出閣時,那端王就與你外祖父家不合,是個頗為狂妄,自視甚高的人,也不知那司家三小子如何想的,派了這人做使臣,什麽探病,不要將你母後氣病才好。”她說著又大度地擺擺手,說道,“這些話也不是要攤開了說,來了就見見吧,客套話總要說的。”


    甄莫林笑道:“母後的精神氣迴來了。”


    皇後淡淡一笑,心底並不十分歡喜,依舊是掛念雙親,和她那永遠不能迴去的故土。


    &&&&&


    一騎紅塵,從浩蕩的隊伍旁邊飛快奔過,揚起的塵土飛卷天穹,落了一些在馬車旁,惹得車內的人連連打噴嚏。


    隨車而行的婢女連忙將帕子高舉過頭,遞到車窗。窗內伸出一隻肉掌,將帕子接過擤了鼻子,就直接扔了出去,罵道:“破地方!這是什麽鬼天氣,人都要熱死了。”


    車裏的人身軀龐大,幾乎占據了半壁座位,猶如一坨贅肉癱在車廂裏,原本寬敞的馬車顯得很是窄小。


    外麵的隊伍約有三十餘人,無人敢接一句話,誰都不想挨罵,就算現在說些諂媚的話,也不能讓端王解除暑熱,心情依舊暴躁。


    端王本來抱了個冬瓜,但又嫌它重,這會赤腳踩在上麵,隨著馬車不斷滾動,更似一坨肉。


    “咚咚咚,咚咚咚。”


    聽見這咚咚作響聲的香香撓了撓耳朵,這是什麽聲音,怎麽這麽奇怪。她在客棧百無聊賴,早上和奶娘去買了合身的衣服,趁著奶娘去買東西的時候,她想到那端王要到了,於是跑來湊熱鬧。


    這棵樹佇立在城門附近,這是端王的必經之路。她選了個不錯的位置,從這裏可以看見端王的隊伍。不過她聽了一早上,那端王真是個壞脾氣的人呀,而且馬車走得非常非常慢,慢得她都不想等了。


    她倚著樹打算睡個午覺,等她醒來,那端王估計能前行個半裏,真是隻烏龜,還是隻暴脾氣的烏龜。


    香香伸了個懶腰,就要合眼小歇,忽然聽見那行進的隊伍停了下來。她睜開眼睛,側耳細聽,片刻那裏就傳來了慌亂聲。


    “有賊人攔路,保護王爺!”


    驚叫聲,兵器聲,還有那端王大喊救命的聲音,全都混雜在了一起。


    香香直起腰身朝那邊看,離得甚遠,什麽也看不見,而正在進城的人也什麽都聽不見,一片安靜和諧。但半裏外,那個暴躁王爺遇襲了。


    誰要殺他?


    難道是那個烤兔子的人?可是他昨天明明說不要輕易動手,等端王迴去再行刺不遲。


    她慢慢倚迴樹幹上,微微晃著兩條小腿沉思,凝神聆聽半裏外的混戰。


    香香仔細聽著人群中的唿吸聲,哪怕輕微的聲音也不放過,試圖從那聲音中,找到他。


    直覺告訴她是他做的,雖然她不知道他的意圖是什麽。


    突然那混雜聲音中,她聽見了他的聲音。


    香香立刻睜開眼,明眸中閃爍著奇怪的光芒,怪了,昨晚還說不刺殺端王,現在卻帶人去了。


    “啊——”端王一聲慘叫,隨即便有劍入身體的撕裂聲,端王的叫聲頓時低弱,變為痛苦的呻丨吟,“你是——司徒空的人!”


    死了?沒有。香香當即否定,可那迅速拔走的劍卻沒有刺出第二劍,沒有給端王致命的一擊。但那烤兔子的人,卻快速抽劍撤離。他一走,原本還在與端王護衛廝殺的人,也齊齊離開。


    那些刺客是聽他的,但他卻沒有殺了計劃要殺的端王。


    明明有機會下手,難道他真的是司徒空的人,被認出後隻能住手?


    她常留意司徒空的事,隻因奶娘說,那人就是拆散她爹娘的人,她討厭這個人,對他的事便格外上心。


    如今知道這烤兔子的人替司徒空辦事,原本還覺得有趣,現在不了。


    哼,都是壞蛋。


    那邊的喧囂和混亂已經漸漸平息,香香皺眉想著剛才發生的事,還是不清楚為什麽他這麽做的目的。


    心癢。


    可又不能過去看看,不然一定能看出點什麽來。香香雙手抱胸,氣悶。


    一裏開外,停下腳步的人喚停前麵的人,小心問道:“大人,端王死了沒有?”


    “沒有。”前麵的人取下臉巾,黑色臉巾下麵,是一張清俊的臉。謝時眸光淡然,說道,“他認出我是國師的人,如果真的殺了他,那隻會給國師惹上麻煩,畢竟他的隨從都聽見了。”


    那人麵露擔憂:“這可如何是好,這端王,怕是殺不成了。”


    “等他迴程再找機會。”謝時見他擔心,笑笑說道,“你怕國師問罪?可就算他問罪,也問不到你的頭上,有我擔著。”


    那人歎道:“國師的手段……罷了,還是不要提了,大人此次任務失敗,迴去也要受罰了。”


    謝時提起自己手中的劍,看著那劍尖上的血跡,端王體態肥厚,入劍三分,也傷不了他的心髒。


    所以端王是絕對死不了的,真死了,也是被嚇死的。


    “可是……”那人皺眉說道,“為什麽端王會猜到你是國師的人?”


    “大概他本身就對司徒大人有忌憚。”謝時用帕子拭著劍上血跡,提劍的同時,又將手中宮中暗衛的令牌迅速收迴袖中。


    ——端王眼沒瞎,看見唯有國師能調動的暗衛的令牌,又怎麽會猜不出刺客是司徒空所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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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獨孤羊迴到賀大人的府上休息了一個時辰,養好精神後想聽聽香香去了哪裏,還沒探聽到有快馬正往這趕來。


    不多久,賀大人就過來敲門,在外麵說道:“楊先生,我奉太子之命前來,請開門。”


    獨孤羊將門打開,問道:“太子有什麽事?”


    賀大人說道:“太子讓你收拾收拾東西,去外頭客棧先行住下,等他安排,這幾日我會暗中與你聯係。”他又道,“大周使臣負傷,被送去救治了,太子暫時無暇過來,先生見諒。”


    “負傷?”


    “是。”賀大人又道,“興許再過一段時間,你便可以順利去大周了。”


    獨孤羊明白這是甄莫林有了計策,並不急著問出原委和周詳的計劃,說道:“我等太子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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