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最後是被一個黃毛丫頭找過來帶迴家的,這個黃毛丫頭沒別的意思,單純就是外貌特征的形容,長得倒還算清秀,一腦袋的頭發卻是枯黃幹燥。


    麵色也是蠟黃蠟黃的,身材瘦小,裹著一身不怎麽合身的素色麻布裙,遠遠的一邊抹淚一邊踉蹌著跑過來,瞧見向南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頓時哭聲更大了。


    隨同而來的還有其他人,這些人無一不是女人長裙男人短褐的裝扮,真真切切的讓向南知道,這裏確實不再是2017年了。


    “哥,你怎麽了?別嚇我!”


    “哎呀莫不是向家童生瘋了?”


    “不會吧,就因為沒去考成試?”


    “嘖嘖嘖,說來也是可憐的,努力了這麽久,臨了臨了卻是叫他娘給耽誤了。”


    ……


    一片吵雜聲中,向南也躺不下去了,被小丫頭一拉扯,就順著力道起了,匆忙看了周圍的人幾眼,就被小丫頭半拉半扶的帶迴了家。


    後來向南才知道,他以為的小丫頭其實不小了,今年已是十七了,可以找婆家了。


    為啥向南知道?


    因為他那個躺在病床上滿臉愁苦的娘等他迴家,當著小丫頭的麵就拉著他的手說,叫他別擔心繼續讀書的事兒,因為剛才有媒人來了,說是有人看上了小丫頭,願意給五兩銀子把小丫頭領迴去。


    向南這才剛來這地界兒,連身體都還沒適應好,再則對自己的身份也是一頭霧水,可聽見五兩銀子他還能當做這地方物價膨脹了銀子不值錢了。


    等聽見“領迴去”這三個字,向南也是隱約明白有問題了。


    可向南又有點不敢確定,畢竟小丫頭自己都還在旁邊呢,聽見婦人這樣說她也沒什麽表情,隻埋頭去桌上倒了杯溫水遞給婦人。


    “這……不好吧,妹妹年紀還小,怎能現在就說親了。”


    向南隻能含糊的這麽一說。


    婦人好笑的拍著他的手背笑了笑,一邊的小丫頭也好奇的抬頭看了向南一眼,不過兩人卻沒覺得向南這話奇怪,畢竟她們這個兒子/哥哥讀書是讀傻了的,頗有些不理俗務的模樣,這麽說倒也不奇怪。


    “傻孩子,鎮上張員外家要納良家妾,要不然誰家能給五兩銀子這般多?需知二兩銀子都夠普通農家一家六七口人一年的嚼用了哩。有了這個錢,今年我兒的束脩夠了不說,還能買幾刀紙正經的練練字,再做兩身能出去會同窗的衣裳。”


    錢還沒到手呢,婦人就規劃好了,瞧著是要把每一文錢都要用到向南身上。


    向南聽見他現在的“娘”說到要把妹子送去做妾,發現自己那一摔摔到了古代以後就生無可戀的喪表情都差點裂了。


    “阿茶,等你哥哥讀書讀出頭了,你在那宅院裏也能熬出頭了,去了張員外那裏可要好好的伺候好張員外,聽說那些大戶人家的後宅妻妾都有月錢,以後咱們一家的生計可就全靠阿茶了,阿茶可要好好努力知道嗎?”


    小丫頭乖巧的點頭應了。


    向南頓時更驚住了,都要開始懷疑其實這裏的妾跟他知道的妾並不是一個意思了,還好好努力?


    “……娘,能不讓妹妹去當妾麽?”


    向南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沒辦法,實在是被這畫麵衝擊得有點說不出話來了,雖然也知道古代曆史上也有這種賣女兒的,可也沒親眼瞧見過,且還是這樣一副“女兒你去了要好好工作養家”“好的我一定好好努力奮鬥”的和諧畫麵。


    婦人頓時眉頭一皺,摔開向南的手板著臉,雖是不高興,可瞧著卻是強忍著沒發火,頗有些憋悶的問,“我兒為何這麽說?可是怪為娘犯病誤了你前幾日的院試?我就知道,阿南你對娘心裏有怨恨……”


    說罷就趴在床上掩麵嗚嗚咽咽的哭起來,瘦削的肩膀一抖一抖的,叫阿茶的丫頭責怪的看了向南一眼,隨後側坐到床邊低聲安慰起婦人來。


    向南僵硬的扯了扯嘴角,習慣性的又去抬眼鏡,手抬到一半看見寬袖擺,這才想起來自己已經不戴眼鏡了。


    那眼鏡戴了十來年了,一時沒了向南還怪不習慣的,一時又想著他摔下山澗估計是直接給摔死了,也不知道趙老禿會不會自責內疚。


    老村長家的彭甜會不會稍稍難過那麽一會兒轉頭就喜歡別的年輕後生去。


    至於家裏人,向南想了一圈,也就隻想起了也不知那嫌棄了他十幾年的舅媽會不會唾罵兩聲晦氣,畢竟他長大以後每個月多多少少的還是要給舅舅寄些家用迴去的。


    向南漫無邊際的想了許多,向劉氏哭了半晌沒聽見兒子妥協的聲兒,一時更是氣悶了,也顧不得哭了,一把推開了阿茶,翻身側躺著臉朝裏的拉上被子閉眼準備不搭理人了。


    阿茶杯娘推開了也不在意,隻踱步到門口抬頭看了看天色,跟向南說了一聲該準備下半晌的夕食了,這就轉身去了廚房。


    向南摸摸後腦勺,看了躺床上就沒了動靜的婦人,也跟著阿茶去了外麵,抬頭看太陽,再撿了根木柴棍往院子中間插了一下,看影子估摸也就下午四點左右,這麽早就吃晚飯了?


    向南蹲在院子裏撅著屁股雙手撐著臉對著木棍發呆,也沒過多久,阿茶就叫他去廚房吃飯了,“哥,你先去廚房吃飯吧,有給你拌的小菜。”


    說罷阿茶自己則是端了一碗稀粥,也沒配菜啥的,就捏著雙木筷進了他們娘的房間,應該是去伺候那婦人用飯去了。


    不說還好,阿茶這麽一說,向南頓時感覺胃部灼燒般的揪疼起來,也不知是多久沒吃飯了,向南站起來的時候還打了個踉蹌,瘦得跟麻杆似的身體又差點倒了。


    向南甩了甩頭,覺得眼前黑星沒那麽多了,趕緊尋摸著剛才阿茶走出來的那邊進了廚房,就看見一張三條桌子腿下麵都墊了石頭瓦片的破木桌上安安穩穩的放了一大碗稀粥,一雙筷子,並一碟涼拌的不知道是什麽名字的菜。


    說是涼拌還真就隻貼合了這兩個字,涼,拌,估計就是下水過了一下,再灑了點粗鹽,就這都隻有兩筷子的量。


    向南不好意思都給吃了,隻能喝幾口湯水粥然後再吃一兩根菜,權當做是嚐個鹹味兒。


    向南是c省平都的,加上舅舅家的口味都是重辣重油重鹽,此時覺得肚子裏空得火燒火燎,很是希望能咬一口辣椒,奈何現在向南是“人生地不熟”的,隻能將就著拿鹽口的拌菜湊合著。


    結果等他吃完了阿茶迴來,看見桌上居然還有剩菜,頓時一臉驚詫,“哥,今天的拌菜不合口味嗎?怎麽還剩下這麽多?”


    向南看看碟子裏筷子稍微張開一點就能一筷子夾完的菜,也是沉默了。


    阿茶拿了個邊沿磕碰得缺了好幾個小口子的粗晚在灶台那邊的鍋裏刮了好半晌才刮了小半碗稀粥,向南這時候才發現他用的碗估計是家裏最好的,容量也不一樣,估計就阿茶手裏那個闊口淺底碗三碗才能裝滿。


    阿茶也不到桌邊坐下,就站在灶台邊西裏唿嚕三兩口就把稀粥喝完了。


    說是粥,向南想著怕是唯一的一點小米都到了他跟屋裏那位娘親碗裏,阿茶碗裏的更應該說是米湯。


    可阿茶吃完了卻沒別的想法了,將碗收了就用瓢在一旁的水缸裏打了半瓢水倒進鍋子,將就著清水就把三個碗三雙筷子外加一口鍋一柄木勺洗幹淨了。


    說來也是,一點油花子都沒有,自然好洗得很。


    “呃,你不吃菜嗎?”


    向南看著桌上他特意留下來的菜,想著好像剛才阿茶給房間裏的娘端飯進去似乎也沒夾拌菜。


    阿茶迴頭奇怪的看了自家哥哥一眼,一邊甩幹淨手上的水一邊將碗筷疊放到一個一旁的破舊簸箕裝好,“家裏的鹽不多了,這會兒又是剛開春,地裏野菜都被大家挖得差不多了,菜園子裏的菜卻是還沒長出來,這點菜就留著哥哥明早吃吧。”


    這話說得向南臉上一紅,在他看來阿茶也就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現在偏還要個小姑娘給他省飯省菜的填肚子,實在是十分不好意思。


    阿茶手腳利落,三兩下就收拾了廚房,又用木盆給向南打了水放到長條凳邊上,“哥你先洗腳吧,我先去給你把床鋪好。”


    木盆估計是用久了,縫隙處不如新木盆箍得緊實,放到地上沒一會兒就開始氳出些許水來,向南隻得連忙脫了鞋洗了腳,把盆裏的水給倒到了院子外麵的水溝裏。


    鋪好床剛從一間房裏出來的阿茶見了忍不住驚唿一聲,“哥,你怎的把水倒了?我跟娘還沒洗腳呢。”


    向南頓時尷尬了,之前這不是想著木盆比較重,趕緊給倒了也不用麻煩這小姑娘來忙活了麽,倒是沒想到這盆洗腳水她們還要用。


    在甘省的時候生活用水困難,大家也是節約用水一家子洗一個盆的水,可向南看著這個地方不像缺水的,又加之阿茶讓他一個大男人先洗,還以為她們要重新打水呢。


    畢竟誰家不是讓大男人最後洗腳啊。


    阿茶想著哥哥一貫是嫌棄家裏共用一盆水洗腳,現在這樣也隻能歎了口氣,“算了一晚上不洗也不礙事。哥哥你先迴房間睡覺吧,今晚暫且就別看書了,家裏油燈燈芯不太好,明兒我到趙大娘家討一根來換了。”


    阿茶說著過來接了向南手上的木盆子往廚房走,向南瞅見她放下盆去打開廚房外水缸上的木板看了看,嘴裏嘀咕著明兒上午做朝食的水暫且夠了什麽的,向南這才想到什麽,垂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


    很明顯,這是一雙沒怎麽幹過活的手,雖然瘦,可手指修長掌心柔軟無繭,皮膚也是蒼白的。


    這個家裏一個病得躺在床上,一個明顯沒幹過活,噢還是個讀書人,那唯一能幹活的也就是阿茶這麽個十幾歲的小姑娘了。


    在古代可不是人人家裏都能打水井,那麽水缸裏的水肯定是要人從村裏的水井那兒挑迴來的,也怪不得阿茶舍不得再打水洗腳了。


    雖然對這裏完全陌生,不過剛才看見阿茶從這間房裏走出來,向南也就知道了他該去哪兒睡覺了。


    更何況這個房間是家裏唯一一間點了油燈的,向南想找不到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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