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東宮之中, 鳳寥住正殿,雍若這個唯一的東宮良娣, 就占了一個單獨的院子——昭德院。


    昭德院的正房依然是三間, 中間是正廳,東側是臥室,西側是暖閣兼書房。


    雍若坐在正廳裏,神情淡漠地看著柳玉妝跟著宮女進來。


    柳玉妝現在並沒有誥命在身,就按照宮中禮節, 向雍若行禮問安。


    直到她行完了禮,雍若才淡淡地說了一聲:“起來吧!坐。”又吩咐宮女上茶。


    等柳玉妝坐下,宮女上茶之後,雍若就開門見山地問:“你來見我, 有什麽要緊的事?”


    柳玉妝看了看周圍的宮女太監,遲疑了一下:“良娣可否摒退服侍的人,讓臣女單獨稟報?”


    雍若也想知道柳玉妝有什麽“要緊事”,就朝周圍的人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都退下。


    當廳中隻剩下兩個人時,柳玉妝擱在膝蓋上、藏在寬大袖子裏的手,有些緊張地握了握。然後她深吸一口氣, 對雍若說:“我想與良娣做個交易。”


    雍若靜靜地看著柳玉妝, 等著她繼續往下說。


    柳玉妝沒有等到雍若接話, 隻好自己往下說:“良娣與太子, 兩情相悅, 可曾想過此次選秀之後, 良娣處境如何?”


    雍若淡淡地說:“柳姑娘有什麽交易要跟我做,還請直說,不必轉彎抹角。”我的時間很寶貴。


    柳玉妝被她噎了一下,隻能有話直說了:“良娣與太子兩情相悅,我並不羨慕,卻羨慕良娣的富貴生活。因此,我想與良娣做的交易是:良娣與太子推我做太子妃,我占一個名分,良娣占實際的好處,我們各取所需。”


    雍若驚訝地看著她,心裏有一種十分古怪的笑意。


    柳玉妝哪來的自信提出這樣的交易?她真以為我已經到了病急亂投醫的地步嗎?


    “我為什麽要跟你做這樣的交易?”她問柳玉妝。


    柳玉妝微微抬起了下巴,毫無遲疑地說:“因為我對太子並無男女之情,所以不會與你爭風吃醋;因為太子並不喜歡我,若他娶了我,你就不必擔心自己的寵愛會被‘太子妃’奪了去。


    “到那時,良娣盡管放心大膽地與太子雙宿雙棲,再不必擔心太子妃容不得人。這樣的交易,難道不值得做?”


    雍若心裏冷笑一聲:你若真這樣想,我剛剛嫁給鳳寥時,你就不會借著送燕窩給我下絕育藥了!


    雖然我不知道你後來為什麽沒有再輕舉妄動,但那一次下藥,已足夠我看清你的野心和心計。


    她不需要多想,就可以把握住柳玉妝的整個思路:隻要拿到了太子妃之位,她就是鳳寥明媒正娶的妻子,就占據了大義名分。


    以後,她不僅可以一輩子高高在上地壓著自己,還有很多套路可以玩。


    比如說:她可以給鳳寥廣納妾室,借口就是綿延子嗣。


    到時候,她隻需要坐山觀虎鬥,由著自己和那些妾室去鬥,就可以漁翁得利。


    再比如說:她還可以效法鄭莊公對付他弟弟共叔段的手段,以退為進、欲擒故縱。


    她隻需要擺出一副賢良淑德的麵孔,刷足了聲望,做足了委屈求全的姿態,遲早可以讓自己這個寵妾“自作孽不可活”。


    到那時候,外人眼中的劇本就是這樣的:


    太子和表妹青梅竹馬,本是天生一對。可惜某個元宵之夜,太子竟被一個以色侍人的狐狸精勾了去。


    狐狸精成為了太子寵妾。表妹心灰意冷,卻因為才德出眾,仍然被指婚給了太子,成了太子妃。


    婚後,太子妃雖然一再被狐狸精以下犯上,卻不計前嫌,依舊賢良淑德。她不僅一再為那個狐狸精開脫,還為太子廣納妾室,綿延子嗣。


    最終,太子被表妹的品行感動,看清了狐狸精的真麵目,與太子妃和好如初,恩愛纏綿……


    自己這個寵妾,自然也可以去領盒飯了。


    結局大約有三種可能:要麽去冷宮,要麽去普惠庵,要麽就幹脆被橫著抬出宮去。


    雍若覺得:這個柳玉妝還真是個人才,竟給自己畫出了這樣一個有毒的漂亮大餅。


    如果處在自己這個位置的,隻是一個普通女子,在目前這種境況下,很容易會落入柳玉妝的套路中吧?


    她看著柳玉妝,嘴角勾起了淡淡的笑:“柳姑娘似乎自視過高了?你父親生前隻是一個五品同知,以你的門第,做得了太子妃嗎?”


    “我父親的官職雖然不高,卻也不算低了,加上我又是太子的表妹,隻要太子表明了想娶我,皇上自然會慎重考慮的。”


    柳玉妝說這話時,昂著下巴,很是自信的模樣。


    雍若搖搖頭,心想:姑娘,你這樣的演技是騙不了人的。


    你那略顯緊繃的肢體、明顯增強的唿吸、不由自主吞口水的小動作,都泄漏了你的緊張和不安。


    她百分之百肯定:柳玉妝這樣的謎之自信,是表現給她看的。


    就像那些坐在談判桌上談生意的人,不管自己有沒有自信,總要表現出一副自信滿滿、舍我其誰的樣子給對方看。


    “所以柳姑娘想讓我去說服太子,再讓太子說服皇上,點你做太子妃?”雍若有些諷刺地說,“你可真會使喚人!”


    柳玉妝直直地看著雍若,雖然還端著架子,可整體狀態更顯緊張:“這對你也有好處,不是嗎?”


    雍若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怎麽知道你會不會過河拆橋?你能給我一個相信你的理由嗎?”


    “我們可以當著太子的麵說清楚,擊掌為誓。”


    雍若搖了搖頭:“這樣的理由說服不了我。我也不會摻合到給太子選妃的事情裏麵去。他要娶誰不娶誰,輪不到我說三道四。我也不想多嘴多舌惹人嫌。柳姑娘的這份‘好意’,我隻有辜負了。”


    柳玉妝臉上浮現出掩飾不住的失望之色。她微微咬了咬嘴唇,說:“如果太子妃不是我,良娣將來的苦日子隻怕就多了。


    “如今的毓秀宮,可有不少出眾的人物。其中有一個叫安書琦的,她外祖母是懷慶大長公主,祖父是簡國公,父親是簡國公世子。


    “所有秀女中,就屬安書琦門第最高、脾氣最大、心機最深。如今,她還隻是區區一個秀女,身邊便有許多人巴結討好。


    “若是她成了太子妃,良娣恐怕就得想一想:未來去冷宮更好,還是去普惠庵更合適。”


    雍若微微笑道:“多謝柳姑娘提醒,我記下了。”


    柳玉妝愣愣地看著她,好一會兒才難以置信地說:“就這樣?你沒別的話想說?”


    “不然還要怎樣?”雍若反問了她一句,“我說過:我不會摻和給太子選妃的事。柳姑娘與其替別人操心,不如多想想自己的未來吧!你這樣上躥下跳的,若被皇後娘娘知道了,會有什麽後果?”


    就算沒有你給我下藥之事,這樣荒唐可笑的交易,我也不會跟你做的。


    柳玉妝整個人的氣勢都跨了下來,再也不見之前的那種謎之自信。


    “雍良娣要去告發我嗎?”她再次咬了咬嘴唇,看向雍若的眼神交織著失望、憤怒、恐懼等各種情緒。


    “看情況。”雍若淡淡地吐出了三個字,又問,“柳姑娘還有什麽事嗎?”


    柳玉妝微微垂頭:“我等表哥。”


    “那麽柳姑娘請自便,我就不奉陪了。”雍若淡淡地掃了她一眼,朝門外喊了一聲,“來人!”


    花柔進來。雍若便讓花柔陪著柳玉妝,自己迴到了西側的書房,繼續作畫。


    過了小半個時辰,鳳寥迴來了。看到柳玉妝在屋裏,他有些驚訝:“表妹怎麽在這裏?”


    柳玉妝正等得心焦,向鳳寥行禮之後,就有些迫不及待地說:“我有事與表哥商量。”


    “跟我?”鳳寥有些驚訝地走到了書房門口,看了看心無旁騖隻管作畫的雍若,想了想又退了迴來,問柳玉妝,“有什麽事?”


    柳玉妝看了看書房的方向,輕輕咬了咬嘴唇,忍著心中的羞恥,向他說明了來意。


    鳳寥聽了以後,十分好笑:“你為什麽會覺得,我和若若的終身幸福,需要你‘犧牲自己’來成全?”


    他看著柳玉妝,臉上有淡淡的嘲諷:“你可真會往自己臉上貼金。”


    他說話這樣不留情麵,柳玉妝頓時覺得無比難堪。她的嘴無法抑製地微微張開,一張臉漲得通紅。


    書房裏的雍若,把他們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她筆下不停,嘴角卻輕輕勾了勾。正廳裏侍候的宮女太監,臉上也都露出了一點笑意來。


    柳玉妝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對著鳳寥低吼一聲:“你就不怕皇上指一個悍婦當太子妃,讓你和你那個心上人都沒有好日子過嗎?”


    鳳寥沉下臉來,目光冷峻地看著她:“這是我和若若的事,與你無關。看在你是我表妹的份上,我好言勸一句:表妹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別操心得太多。”


    柳玉妝整個人,都被巨大的失望籠罩著。


    從柳太太帶她到英親王府寄居,從她見過鳳寥,她就一心想嫁給鳳寥。不隻是因為鳳寥這個人,更因為他的身份。


    她母親嫁的,就是一個平民出身的小官。


    就算她娘有英親王府做靠山,她爹不怎麽敢納妾,可她父母的夫妻之情也就那樣,她並不覺得她娘有多幸福。與那些窮親戚、上官家眷相處時,她娘更是受盡了種種委屈和不如意。


    她從小耳濡目染,深深覺得她娘嫁錯了人。她與姨母家那些表哥表姐身份上的巨大差異,更讓她心中無比失落。


    她常常會想:如果她外祖家沒有敗落,她娘一定也能嫁個王孫公子,她一定不會隻是個小官之女。


    所以,她早已立誌,嫁人要嫁高門大戶。


    哪怕夫妻感情淡薄,隻要占住了正妻的名份,日子也會比她娘好過。


    可她沒想到,鳳寥對她那樣冷淡,冷淡得讓她一度失去了信心,不知如何是好。


    她曾經給他的寵妾下藥,既是報複,也是未雨綢繆。


    可隨後她娘就知道了這件事,將她狠狠教訓了一頓,說服了她不再輕舉妄動,免得給人抓住了把柄,反倒壞事。


    她娘說:隻要出了孝,參加了今年的選秀,就可以請沈太妃從中周全,叫她多多討好沈太妃,別再招鳳寥厭棄。


    她按照她娘說的做了。


    誰料人算不如天算。


    鳳寥被過繼,被封為太子,而沈太妃卻到普惠庵落發出家。


    之前的一切謀算都成了空,她和她娘在英親王府處境尷尬,她隻能自己為自己謀算。


    這次選秀進了毓秀宮,不需要她自己宣揚,人人都已知道她是太子的表妹。


    可在毓秀宮中這麽久,她卻從未得到過東宮的任何邀約、賞賜或關照,早已因此而受盡了奚落。


    若隻是被別人奚落,她可以不放在心上,可以忍耐。


    可東宮對她的冷落卻代表著:她不受太子的喜愛!她嫁入東宮的可能性十分渺茫!對於她來說,這一點才是最致命的。


    “我是你表妹啊!你怎麽能這樣對我?”柳玉妝的心理防線完全崩潰了,失控地大喊起來,“我一心想討好你,可你從來都是冷言冷語的,對我不聞不問、不留絲毫情麵。你……你……”


    後麵的話,柳玉妝已經說不出來了,隻彎著腰,躬著背,捂著臉痛哭起來。


    站在她身邊的花柔,連忙一把扶住了她,將她連拖帶扯地扶到了椅子上坐下。


    鳳寥看看她,皺起了眉頭,露出了一點嫌惡的表情。


    書房裏的雍若,停下了畫筆,靜靜地站在那裏,聽著外麵的動靜。


    “你知道我為什麽要對你冷言冷語、不聞不問、不留絲毫情麵嗎?”過了好一會兒,鳳寥突然問柳玉妝。


    柳玉妝的哭聲立刻一頓,她把手從臉上拿開,露出一張哭花了的臉,充滿渴求地看著鳳寥:“為什麽?”她想知道答案。


    “因為我不喜歡你,很厭煩你的討好,便也懶得跟你假客套,免得你打蛇隨棍上,像牛皮糖似的纏上來,讓我煩不勝煩。”他神情漠然地說。


    柳玉妝失神地看著她,本已千瘡百孔的自尊心,瞬間碎成了渣。


    雍若暗暗歎息一聲,擱下了手中的畫筆,卻沒有出去勸解。


    此情此景,她說什麽都是多餘,隻會讓柳玉妝更加羞惱難堪。她的確不喜歡柳玉妝,卻也沒必要往她的傷口上撒鹽,讓她更恨自己。


    “我做了什麽讓你這樣厭煩?”柳玉妝喃喃地問。


    鳳寥默了默。


    最開始是因為沈太妃喜歡她,他就直接將她歸到“不喜歡”那一類了。


    後來,這位表妹為人行事的一些細節,卻總讓他覺得虛偽、心機太多,他就更不喜歡了。


    他看著柳玉妝,清晰而淡然地說:“看在你是我表妹的份上,最後給你一點忠告:別以為這世上就你一個人聰明。你那一點心機算計,真以為別人都看不透嗎?”


    柳玉妝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了個幹淨。


    鳳寥便吩咐花柔:“帶柳姑娘洗洗臉,再將她送迴毓秀宮。告訴管事的人:柳姑娘在東宮出言無狀,請他們嚴加管教。倘若柳姑娘再行差踏錯,就稟了皇後娘娘,將她遣送出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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