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頓飯的功夫,雍若宛如段子手附身,充分發揮劉姥姥式的娛樂精神,給鳳寥講了許多關於“民間疾苦”的笑話兒。


    比如:


    某老頭死了老婆,便越發邋遢了。老頭不喜洗澡,嫌麻煩,便說洗冷水澡容易著涼生病,洗熱水澡又費柴火;還說留得這一身汙垢在身上,也好稍稍擋些風寒,何必洗了去?偏他又是個體味重的人,不洗澡的結果便是:他身上那味兒能熏得人一個倒仰,無人敢近他三尺之內。有一迴,他家小子看中了一個姑娘,央他去提親,他居然也不洗洗便直接去了。那姑娘的父親嫌他丟人,不想跟他做親家,便諷刺他:你還是先迴去洗個澡,再來提親吧!這老頭怏怏地迴去了,想洗個澡再去,又怕再去對方也不答應,這澡便白洗了!他靈機一動,便尋了一枚大棗洗幹淨了,捧著去了那姑娘家。說:親家你看,我已洗了一個棗,可以提親了吧?


    “留得一身汙垢好擋風寒?”鳳寥笑得眼淚都出來了,“虧這老頭兒想得出來!哎喲,笑死我了!”他學著雍若的口氣說,“這澡便白洗了!哈哈哈哈……”


    比如:


    某次下雨,某人拿著一把傘迴來,渾身幾乎濕透了,唯獨那傘是幹的。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那傘是別人送的一把簇新的好傘,他舍不得用,就將傘抱在懷裏,用自己的身體給傘擋雨。哪知沒幾天,這把簇新的好傘竟被家裏才三歲的皮小子拆了個稀爛,傘麵被撕得稀碎不說,傘骨也折斷了小半,把這人心疼得啊!將那皮小子一頓狠揍。思來想去,終究舍不得扔掉這把傘的殘骸——這把傘他還不曾用過呢!就這樣扔掉豈不可惜?於是他想了個辦法,找了些竹條接好傘骨,又把家裏的破布爛衫縫在一起,勉強拚成個傘麵的樣子,蒙在那傘骨上。此後一二年,他便隻用這把破布傘。他婆娘嫌他丟人,勸他換一把好傘。旁人就勸他婆娘:你還是就讓他用那把破布傘吧!給他把好傘,他又要給傘擋雨了!


    而除了講別人家的笑話,她也講自己家的笑話。


    比如:某天夜裏,三弟的手,被同床共枕的二弟咬出了血,痛得從夢中哭醒了。原來,那一天某鄰居給了三弟一塊骨頭。三弟啃幹淨了肉,竟舍不得扔掉骨頭,夜裏還偷偷不洗手,悄悄攥著那骨頭睡覺。哪知到了半夜,他翻身的時候,那隻還殘留一點肉香的手便無意間搭在了二弟的嘴上。肚子空空的二弟,聞到嘴邊的淡淡肉香,就做了一個好夢,夢到自己被人往嘴裏塞了一隻大蹄膀。於是,他抓住“蹄膀”,張口就咬……


    這些段子的內容大體真實,但她將講述的順序重新編排一下,又加了一些畫龍點睛的小細節,以求更有戲劇效果,更加引人入勝。


    而那些令人咂舌的荒唐可笑中,又暗藏著一股子難以言喻的辛酸。


    鳳寥雙手手肘擱在桌上,身體嚴重前傾,看著雍若的眼睛似乎在放著光。他已完全沒有了貴子的嫻雅姿態,反而像是一個等著聽故事的小朋友。


    他的情緒,也在跟著雍若的講述跌宕起伏。他整個人,時而歎息不已,時而拍案大笑,時而橫眉怒目,時而麵帶淒楚,整個人都無比鮮活起來。


    眼看天色越來越晚,街上看燈的人已經稀稀落落,安子墨進來提醒說:“公子,該迴去了。”


    鳳寥一怔,慢慢從雍若的故事中迴過神來,臉上不自覺流露出了濃濃的不舍。


    他看看安子墨,看看窗外的街道,又看看已準備起身的雍若,突然臉露哀求之色,眼巴巴地對雍若說:“今日元宵,不宵禁!”


    雍若覺得他的樣子有些怪異,話也有點奇怪:怎麽,還舍不得走了?便問安子墨:“什麽時辰了?”


    安子墨道:“已經子時了!”又勸鳳寥,“公子,再不迴去,‘老太太’怕是要叫人出來找了。那就不美了!”


    鳳寥默了默,而後長長地歎息一聲,視線在桌上溜了一圈,便道:“你讓老板娘拿幾個食盒來,把剩下這些菜都裝了,讓雍姑娘帶迴去。”


    說完他便低下了頭不說話,十分失落的樣子。


    安子墨略有遲疑,看了雍若一眼。見她沒有羞惱的感覺,反而十分期待的樣子,便不再多說什麽,出去了。


    雍若又舀了一點湯,慢慢喝了兩口,腦子裏迴想著鳳寥剛剛的樣子,覺得他有點古怪,卻不知怪在哪裏。唉,想不通便不想了,反正要脫身了!此時她關心的是另一件事……


    放下湯碗,她小心翼翼地問:“鳳公子,不知那十兩銀子……”你答應過給我十兩銀子噠!別食言啊!


    鳳寥猛然抬頭看向她,先是滿臉的難以置信,接著便有一種似惱似恨似羞似怒、雍若難以分辨明白的濃烈情緒,從他的眸子裏暈染出來。


    他氣哼哼地大聲道:“等子墨迴來,我便讓他給你!我身上可沒帶銀子!”語氣十分衝。說完他就扭頭看向窗外,再也不看雍若一眼。他那兩片不厚也薄、色澤豔麗的嘴唇使勁撅著,十分生氣的樣子。


    雍若越發小心地問:“那……名刺呢?”


    也別食言啊!好不容易找到的靠山,我真不想失去!在這個處處有強權的時代,有沒有靠山,很多時候真的攸關生死啊!


    “今日未曾攜帶,改日給你送去!”語氣更臭了。


    說完他就猛地一下站起身來,幹脆走到了窗邊去站著,麵對著窗外不言不語。他的手指,緊緊地握在窗沿上,指節因過於用力而微微發白。


    雍若見他這樣,也不知道自己哪兒得罪他了。


    她一邊繼續低頭喝湯,一邊尋思:剛才還好好的,剛說要走就變臉了!這鳳公子還舍不得我不成?!心中漸漸升起一種怪異的感覺。


    過了好一會兒,鳳寥突然轉身麵對雍若,問她:“你知道我為何要把那錠銀子扔進水裏嗎?”


    雍若搖頭:“不知道。”難道不是你的惡作劇?


    鳳寥便笑,笑得有些奇怪:“當時我覺得自己被你調戲了,心中甚是惱怒!可你又表現得十分恭敬有禮,我不便發作,便想作弄你一下,算是報複。若你眼看著即將到手的五兩銀子沒了,一定會心疼得整晚都睡不著覺吧?”


    雍若也笑了,點了點頭。如果自己沒有把那錠銀子撈起來,豈止會整晚睡不著覺,還會連續好多晚睡不著覺!


    “我向你敬獻鮮花,怎麽能算調戲?”雍若表示不服。


    “你一個姑娘家,向我一個男子獻花,還說了擲果盈車的典故,這不是調戲是什麽?”鳳寥堅決維護自己的觀點。


    雍若心想:這個問題非得辯明白不可,否則自己怎麽擔當這“調戲貴公子”的罪名?!“公子,你寫過詩嗎?”


    “自然寫過!”


    “寫過些什麽題材的詩?”


    “山水風光、名勝古跡、風花雪月……大約都寫過吧!”


    “那你是在調戲山水風光、名勝古跡、風花雪月嗎?”雍若正色道,“小女子沒有詩才,不會寫詩,隻能以一枝梅花聊表心意。這與公子寫詩是一樣的。公子又何必思慮過多,將小女子想得那般齷齪?!”


    “你想以梅花,表什麽心意?”


    “表我愛慕之意。公子龍章鳳彩,此前竟沒有姑娘為公子著迷嗎?”


    “有!挺多的。不過沒有一個像你這樣大膽的。她們見到我時,不過是麵紅耳赤、含羞帶怯、欲語還休而已。像姑娘這樣大膽表白的,還不曾有過。”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又何必遮遮掩掩?”


    鳳寥默了默,然後看著雍若,一字一句地問:“你當真覺得我貌若潘安、愛慕於我嗎?”


    他說這話的聲音,格外溫柔;他看著她的眼神,也格外纏綿。等著她的迴答時,他竟似摒住了唿吸,十分緊張的樣子……


    雍若心裏格登一下,如醍醐灌頂一般,立即為他的怪異之處找到了一個解釋:不是吧?這位鳳公子對自己認真了?!


    他這是在逼自己表白嗎?!


    雍若想:以鳳公子表現出的排場來說,門第必然極高,斷無可能娶自己做正妻!


    難道他逼自己表白,要想讓自己給他做小妾?她心底嗤笑一聲:切!


    但此時此刻,她又不能把自己剛說過的話全吞迴去,那樣鳳公子非得真翻臉不可!


    她腦子急轉,迅速想到了一個對策,便正色道:“自然是真的。小女子雖生於貧困,卻愛慕世間萬物之美。梅花之風骨、蘭惠之清芳、荷花之出淤泥而不染、菊花之氣節……我沒有不愛的。便是那茫茫白雪、嫋嫋炊煙、幽幽芳草、剪剪春風、雞鳴犬吠、朝露夕陽……我也覺得各有其美,見之便心中愉悅。人是萬物之靈,而公子乃人中之龍鳳,小女子又怎能不愛呢?”雞湯,毫不吝惜地使勁灌吧!爭取把這位貴公子灌暈了,自己好脫身!


    鳳寥直直地盯著她,目光中漸漸流露出懷疑、失望交織的神色。


    雍若勇敢地與他對視,並保持微笑,沒有半點心虛或羞澀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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