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見縣令大人如何?”主薄江星移迴到家中, 妻子為他褪去官服, 換上常袍。


    “還好。”


    “好就好, 不好就不好, 還好是怎麽個說法?你把與戚將軍的關係說了嗎?縣令大人怎麽迴的, 可有說你的軍戶身份和主薄職位怎麽辦?”江星移妻子擔憂的問道。


    “我假裝口誤, 把那人小人刻薄我的縣尉用作正式稱唿。果然縣令大人一下就聽出來了,問了我的身份,也說了他與戚家淵源, 笑稱我是一家人。”主薄江星移押了口濁酒, 歎道:“可我總覺得不踏實, 縣令大人好像早就知道我與戚家君的關係。會不會隻是隨口一說, 根本未曾上心。”


    “這位大人堂堂探花出生, 聽聞遠海船隊的東家張順張遠海是他的弟子, 這樣有才幹又不清高的人,怎麽會讓我那三言兩語唬住。指不定心中轉著什麽主意呢?”江星移越想越不對,他們能打聽新縣令,新縣令在廣州府這麽多天, 難道是為了遊山玩水嗎?


    “能有什麽主意, 縣令雖有種種不凡,可到了香山也是要用人的,與其讓他新官上任三把火燒光了舊日同僚, 不如奮力一擊,先博出位。”江星移妻子比他更果決,道:“你是軍戶, 若再不能解決身份,兒子們也該入職了,到時候你讓他們去哪裏?不去是抗旨的死罪,去了,誰來教導他們、庇佑他們?”


    “別催,別催,讓我再想想,再想想。”江星移也十分頭痛。


    正在這時,江星移留在衙門的人迴來稟告,“江頭兒,新來的縣令正在查賬,十幾個賬房算盤撥得啪啪響,看那架勢,全都是老手。咱們縣這點兒東西,一夜就能扒拉幹淨。”


    “什麽!查賬!”蔣縣丞拍案而起,上任縣令鈴鐺入獄之後,香山縣縣務由他暫領。上一任可是貪腐進去了,香山縣上上下下誰也不是白紙一張,欺上瞞下,讓罪責不足以入刑,也就放過了。如今賬本一查,他們可就無所遁形了。


    “大人,咱們可要下下手為強。”蔣縣城麾下的小吏問道。


    “沒事兒少看話本,省的帶壞腦子!下什麽手,那是堂堂探花郎,和知府大人、布政使大人關係密切,下手?你是嫌腦袋在脖子上太牢靠了,還是怕一家子死不絕!”蔣縣丞沒好氣罵道。


    “那我等該怎麽辦?若是新明尊是眼睛揉不得傻子的人,咱們都等著送死嗎?”


    麵對下麵人的擔心,蔣縣城咬咬牙,道:“先別自亂陣腳,不管新縣尊是什麽個性,他來香山也沒帶幾個人,總不會把人全都打壓貶斥,隻要縣尊要用人,還怕沒機會嗎?爾等世代為吏,在民間聲望非同一般,沒人能取代你們!且安心……”


    怎麽能安心呢?打發走下屬的蔣縣丞坐立不安,在屋裏還會不停走動,不能坐下。因為一安靜下來,他仿佛就能聽到算盤珠子撥動的聲音,清脆悅耳、猶如催命。


    蔣縣丞在正廳丈量屋子一晚上,等到第二天天一亮,蔣縣城準備去下壓探探虛實,按照這些賬房老手的速度,賬本上的貓膩,不可能瞞得太久。


    蔣縣丞到縣衙的時候並未見著人,隻有廳中打著哈欠的仆人還在收拾算過的賬本,這些仆人都是柳娘帶來的。蔣縣丞上前問道,“敢問這位小哥,不知明尊可在府中?”


    “哦不在,少爺接人去了。”


    “接人?”


    “是啊,我們少爺的大弟子張順張東家今日到香山縣,少爺和他多親近啊,親自接去了。”小哥一邊說話一遍大哈欠,掩不住的疲態,一個錯手,抱好的整摞賬本就摔了一地。


    蔣縣丞從未如此平易近人過,彎腰幫仆人撿起掉落的賬本,隻見摔開的一頁中,用紅筆添改過許多地方。蔣縣丞一眼就看出這是做假賬的地方,因為這些賬都是他領著人做的。


    “甲三十五!甲三十五號的賬本呢?!”突然後院有個人在喊編號,剛剛和蔣縣丞交談的那個仆人立刻高聲應答,“在這兒,在這兒,就來!”說完抱起賬本就跑。


    留下心思重重的蔣縣丞不知如何是好,蔣縣丞想了想,立刻上馬往碼頭走去。在碼頭上卻未見著人,張順的遠海船隊,這樣赫赫有名的大船隊,進香山居然不是乘吃水深的巨船而來,而是騎馬坐車過來,從廣州那邊過來。


    蔣縣丞又從碼頭巴巴趕迴來,縣令已經把大弟子請進屋詳談,門外是綿延的車隊和沿海最少見的金貴物件——馬匹!


    “縣丞蔣鑫拜見明尊。”蔣縣丞一大早來看,原本就有求和的意思,眼見明尊的幫手來了,更加膽怯。蔣縣丞不敢自恃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以為明尊一定要用他。


    “快快請起,蔣縣丞怎麽過來了。本官還未開始辦公,有什麽公事你先處理著,本官先熟悉熟悉情況,等弄清楚了,再接手。”柳娘沒給蔣縣丞說話的機會,笑道:“這幾日就先辛苦縣丞了。來人啊,把那紫檀木盒子拿上來。這是本官辛苦蔣縣丞的謝禮,縣丞不要推辭。”


    蔣縣丞在家中,對著一尊三麵鏡琉璃鑲金菩薩無語。


    “這可真是寶貝啊?誰送你的。你看看這雕工這色彩,還有三麵環繞的玻璃鏡子,一尊菩薩都成四尊了,鏡子後麵是鑲金的吧?這雕刻的花紋是暹羅的還是天竺的,怎麽以前沒見過。”蔣鑫妻子讚歎不已,這尊三麵鏡琉璃鑲金菩薩,就是一件美輪美奐的藝術品。


    “誰送的,縣令大人!”蔣縣城冷笑一聲。


    “怎麽上官不收禮,反而給屬下送禮呢?這可真是稀奇!”


    “是啊,稀奇。我若是想不明白,還不做決斷,這就是我這輩子收到最後的禮物。就算一時不幸,也無人為我伸冤,說不得知府大人還要來割肉嚐鮮呢!”蔣縣丞連連歎息,佛像再精美昂貴,也比不上性命啊!


    蔣縣丞看著這慈眉善目的菩薩,仿佛看到了自家被抄的慘烈景象,蔣縣丞收拾好以往的賬本和乞情書,忐忑不安的走向縣衙。


    縣衙內,柳娘正在試用臂弩,隻見小巧的臂弩綁在手小臂上,可連發十箭,上靶精準。文弱單薄的縣令大人,手抖不曾顫抖一下,可見這弓/弩的威力。


    蔣縣丞被引入後院,恰巧見這一幕,對自己來投的決心又更深了一層。若非自己見機快,這是被釘在靶子上的,就是自己了吧!


    “嗯,改的不錯,不僅在戰船近身交戰的時候能用,陸地上用起來也合適。”柳娘與張順小聲交談道。


    “下官蔣鑫,有要事稟告明尊,還請明尊撥冗相見。”蔣縣丞現在恭敬多了,不像第一天在縣城門口迎接時候那樣,外表尊敬、內心倨傲,還滿嘴謊話。


    “不是說了公事先由你處理著嗎?本官暫時沒空,朝廷規定的交接日子也還沒到。”柳娘皺眉道。


    是啊,朝廷交接的最遲日期在三日後,三日,足夠名聲在外的張順準備好一切,那時候投誠就晚了。


    “下官有機要之事稟告,十萬火急,還請明尊容下官細稟。”蔣鑫行大禮請求。


    “這是做什麽,快快起來。”柳娘快步上前扶起蔣鑫,“好吧啊,既然蔣縣丞說如此重要,就到屋中來說吧。遠海,你先別走,等會兒有事說與你。”


    一進屋,蔣縣丞再次撲通一聲跪下,獻上真賬冊,聲淚俱下道:“下官有負明尊信任,交給明尊的賬冊並非全然實賬,下官有罪!並非下官刻意期滿,實乃前任留下太多死賬、壞賬,縣衙這點兒稅收根本填補不上來。請大人明鑒啊!”


    “你們就都沒拿?”柳娘嗤笑。


    “這……這……都是小數,不曾到入刑之數,不曾!”蔣縣丞支吾道。


    柳娘卻毫不在意,拿起賬冊翻了幾頁,道:“成了,你拿沒拿,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前事既往不咎,隻要你們肯說實話,願效死力,本官也懶得大費周折,新人再怎麽聰明也要多調/教叫幾年才能上手。有用有才之人,在誰手下都一樣受重用。”


    “是,是,下官明白,今後一定為明尊馬首是瞻,絕不敢有半點敷衍。”蔣縣丞匍匐在地,表示臣服。


    “行了,去吧,本官知道了。”柳娘斜靠在椅子上,悠閑自得,仿若一切均在掌握之中,蔣鑫曆經掙紮獻上的真賬冊也都在一旁,看上一眼都嫌多餘。


    蔣鑫恭敬退下,到了門邊才趕擦冷汗。


    下人把蔣鑫送出院子,張順才進來道:“師父好手段,幾招就唬住了蔣鑫這老油條。”


    “唬住也是暫時的,不真金白銀拿點兒東西出來,這群老吏是不會鬆口的。剛好,你說你的船隊這次能入港,直接開到珠海來,碼頭都是能用的。”還是要把香山縣的海外貿易再恢複起來,不然經濟發展不了,這群官油子,也足以拖後腿。


    “是,師父放心,保證誤不了您的事兒。”張順笑道:“按照您給的寶船圖紙,已經造好了主體,正在進行最後調試。寶船吃水太深,若是造成,最大的寶船都開不進珠海來。”


    “所以,我需要他啊!”柳娘拿著剛剛射過的箭支把玩,端正指在輿圖上一點,這裏用最小號字體標注著“澳門,葡占”。


    小宇在門外躬身道:“少爺,主薄江星移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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