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之蜜糖, 乙之砒/霜, 出此大事, 錦衣衛已連夜加審戶部郎中曹察一家。據曹察之妻交待, 端妃娘娘入宮前曾與寧嬪娘娘之兄議親。陛下可曾記得, 剛入宮那兩年端妃娘娘並不遠侍寢, 對陛下多有迴避,待寧嬪娘娘入宮同居之後,才對陛下親近起來。”黃錦雖一口一個尊稱, 卻是把端妃寧嬪往死路上逼。


    “朕以為……矜持。”皇帝輕歎, 黃錦頓了頓, 沒有說話。


    皇帝也看見了黃錦的動作, 黃錦了解他, 他也了解黃錦, 顯然這個陪伴他多年的大伴不想再說戳他心窩子的話。矜持,像皇後一般有寵愛則如烈火般奉獻一顆真心;寵愛衰弛則克盡本分,這才是矜持。


    黃錦從懷中掏出一冊書來,封麵上乃是《九衍長生術》, 一看就是道家學說, 隻名字生僻,連遍覽道家藏書的皇帝都沒聽說過。


    黃錦也不賣關子,打開那書指著其中一段道:“此乃從端妃娘娘寢殿中搜出, 表麵上是長生之術,實際是駁斥雙修、詆毀仙道。”


    皇帝隻看黃錦指著的那一段就明白曹端妃的動機了,她這是怕皇帝拿她采補, 終將喪命才出此下策。怪不得,怪不得!皇帝突然迴想起端妃曾經勸他善待宮女,多問幾句便哭啼道:“同病相憐”。好一個同病相憐,虧得往日自己還以為端妃心善,如今想來不過是愛慕虛榮、貪生怕死罷了。


    皇帝隻覺的一腔真情付諸東流,無力擺手,讓黃錦退下。柳娘和黃錦無意識的配合之下,終於為此次宮變,畫上完美句號。


    皇帝找到機會和柳娘道:“事情不宜拖得太久,外界物議沸騰,議論紛紛,皇家之事,豈能由他們翻弄口舌。曹氏、王氏和翊坤宮一幹妃嬪宮女千刀萬剮,株連九族,方解朕心頭之恨。”


    “陛下遭難,妾感同身受,隻怕物議沸騰,倒是朝臣又有借口詆毀陛下修仙了。唉,不如用妾的名義賜死內宮妃嬪就是,到底伺候過陛下,讓外人見了,不免難堪。陛下也知此次大案,議論紛紛,將來史書彪炳,當如何記載?有此一案,恐傷陛下賢名。不若以妾的名義行事,後世之人隻當是內宮婦人爭寵,一笑置之。”


    皇帝沒想到柳娘還願意給端妃一個體麵,心中更堅信她溫柔慈愛,有母儀天下之風。


    “依卿。”


    翊坤宮內妃嬪全部賜死,家族覆滅,宮變弑君答案就此落下帷幕。曹端妃是否冤枉,此案可有內情,均是浮雲。


    柳娘一道旨意,翊坤宮清洗一空,外朝家族也瞬間灰飛煙滅,妃嬪們再一次見識到了皇後的威嚴與能力,安分的猶如鵪鶉,戰戰兢兢,一心討好皇後。


    皇帝卻好像突然發現了柳娘的好,傷好大半,能移動之後,依舊賴在長春宮,與柳娘同吃同住,兩人仿佛迴到了初識時候的親密。長春宮中,皇帝、柳娘、昭宜、朱載壡、朱載堃一家五口,如同平常人家說笑玩樂。皇帝往日因修仙錯過和兒女相處的日子,如今都補迴來了。


    待皇帝大好之後,立即下旨冊封朱載壡為太子,令禮部、太常寺準備儀典,這是對柳娘忠君愛君的迴報。


    朱載壡出生之時,皇帝大赦天下,並令大學士獻上《皇太子賦》,身為嫡長子,沒有比他更合適的繼承者。話雖如此,可一日未曾正位東宮,柳娘就一日不放心。此時正式冊封,柳娘也鬆了一口氣。


    後人對皇太子的地位多有誤解,總拿唐太宗李承乾與康熙二阿哥作為皇太子的反麵教材,好似皇太子就是其他藩王、皇子的踏腳石。卻不知藩王、皇子在太子麵前拱手作揖,稱臣叩首,儲君的地位非同一般。尤其在大明,皇太子是怎樣高貴的地位——國之儲君,副貳,正統,名正言順的皇位繼承人。多少皇子謀奪帝位,都要從登上太子位開始。


    遠的不提,就拿大明第三代帝王仁宗來說,身患腳疾,上有君父成祖不滿,下有弟弟漢王窮追不舍,內宮母後雖有後位之尊,可漢王也是她的兒子。即便處境如此不利,他依舊踩下軍功赫赫的漢王登上皇位,為什麽?因為他嫡長子的身份,皇太子的身份,朝中有多少大臣擁護這正統!


    朱載壡而今正位東宮,前程已定,當初子以母貴,而今母以子貴,柳娘的地位因此更加穩固。


    威風凜凜,風光無限的柳娘卻在深夜輕裝簡行,避開了水柔等皇帝安插的眼線,來到慈慶宮中。在內宮經營十多年,又有此次大清洗,柳娘對內宮的掌控,與當年不可同日而語。


    “你來了。”慈慶宮裝飾恢弘精致的內殿中,隻有一個老婦端坐在鳳椅上,這是孝宗原配、武宗生母——張太後。


    “這些年我待太後娘娘不好嗎?供奉有缺失嗎?娘娘為何絕我生路?”柳娘厲聲問道。


    “你很好,哀家從未想過你倒與那些白眼狼不同,念著哀家奉送皇位的恩情。”張太後仿若為看到聲色俱厲的柳娘,慢條斯理道:“這些年你名義上減少了慈慶宮的供奉,可哀家所需隻有多沒有少,隻有優沒有次,哀家承你的情。奈何你是他的女人,生死大事,不是幾匹綢緞就能抵消的。他占了哀家兒子的皇位,殺了哀家的弟弟,哀家不殺他,天理何在?!”


    “你明知殺了陛下於事無補,依舊是我兒繼位,他的血脈傳承國祚。更何況,你殺不了他。”


    “是啊,我知道。”若是自己還有力量,就不會困守慈慶宮了。張太後再清楚不過,剛開始的時候,皇帝還要她做個門麵牌坊,大節下讓她漏個麵,如今她已兩年不曾參加宮廷大宴,世人都忘記了宮中還有一個張太後,名正言順的太後。不是追封,不是超拔,她是陛下原配正妻啊!張太後忍不住落淚。


    柳娘卻不願再施舍仁慈,她對張太後有同情,才放任她在後宮安享晚年。可她挑動曹端妃弑君,這就是傷害她的利益。


    “我念著太後娘娘的恩情,給你一個自我了斷的機會,仍舊可用太後儀仗葬入泰陵。”


    張天後笑得更歡了,眼淚簌簌落下來。“多謝皇後娘娘恩典,可惜老婦用不到了。太醫院沒報嗎?哀家已絕生機,可惜不能拉著興獻小兒墊背,可惜,可惜。”


    “沈氏,你是個好的,哀家後宮勢力已被清洗幹淨,一點兒金銀積蓄想來你也看不上眼。最後送你幾句忠告,報答你的好意吧。”


    張太後站起身,顫顫巍巍走到柳娘跟前,不顧柳娘退步,緊緊抓著她的手臂道:“永遠不要相信男人,永遠不要相信皇帝!都是騙子!他們的血是冷的,心是鐵做的,都是鐵做的!都說先帝待哀家好,從古至今哪兒有不染二色的君王。騙子!天下人都被他騙了!先帝心裏隻有江山社稷,連兒子都教不好,哀家困在這冷冰冰的慈慶宮,就像老鼠,苟且偷生,有什麽意思,有什麽意思!皇帝都是騙子,興獻小兒更是冷血,你不要被他騙了,他馬上又會忘了你的好,流連後宮。女人和朝政有什麽分別,都是一樣的,一樣的!”


    柳娘抽身退步,躲開已經瘋癲的張太後。柳娘還以為她能有什麽至理名言相贈,沒想到隻是幾句牢騷話。孝宗是個絕好的皇帝,不僅是個好皇帝,更是一個好夫君,好丈夫,好父親。武宗沒被教育好,無嗣才讓張太後落得如此下場。可選嘉靖繼位是她和楊廷和選的,如何怪得道作古的孝宗頭上。


    瘋癲的女人,連她生命中最光輝耀眼的珍寶都蒙塵了。


    柳娘任由張太後在內殿嘶吼哭泣,快步退出了慈慶宮。迴眸一看,夜色下的慈慶宮猶如張開大嘴的巨獸,吞吐黑暗,湮滅人性。


    嘉靖二十一年,太後張氏薨,因正值新年之前,皇帝深覺晦氣,葬禮大幅度削減,清冷葬入孝宗陵寢。


    宮中儀式性為張太後舉喪,未幾,新年已至,紅綢代替白布,熱鬧的新年開始了。張太後的死亡,被遺忘在深宮中。


    忙完了大兒子的冊封大典,柳娘本以為可以歇一口氣,沒想到朝中又為皇太子所居宮殿吵了起來。


    太子既立,就不能再同別的皇子一樣,隨意居住。朱載壡原本住在長春宮中,這是皇後求來的特權,如今太子居住在哪裏,也是朝堂上需要重點討論的話題。別忘了皇帝上台就是通過大禮議初步掌握朝政大權的,當初大禮議以皇帝的勝利為結果,可是影響卻綿延至今,朝臣們也想通過宮殿所代表的含義,影射朝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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