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子吃得飽飽的上了馬車, 齊太太忍不住念了聲“無量天尊”。聽聞柳娘要辦小宴, 她比當事人還要緊張。想來幫忙,又怕壞了女兒的性質, 忍不住旁敲側擊的指點丫鬟們。“沒想到我們柳柳如此能幹, 菜品好、意境好、安排得更好。”


    “那府裏準備的飯菜可以讓廚房的人分了?”齊老爺笑道, 他們來之前聽說是柳娘親自下廚, 嚇得在府裏先備好了飯菜才出來的。


    “老爺還說我,難道你就放心柳柳熱鍋、熱油的圍著廚房轉?”


    齊老爺拍拍老妻的手, 歎道:“若是柳柳身子康健, 我寧願她什麽都不會, 我養她一輩子也行。可你也見了, 咱們的法子不行, 還是該聽枯葉道長的, 她的辦法好。讓柳柳下地也好、下廚也好, 總歸讓她鍛煉了。人啊,就是得常活動, 隻要柳柳覺得舒坦,怎麽來都行。”


    “我何嚐不是這樣想的,既然柳柳願意, 我就把南郊的莊子劃給她做嫁妝, 她喜歡種什麽都行。”齊太太早就私下參觀過柳娘的花田, 知道自己今天吃的用的都是柳娘親手種出來的, 其中情義比什麽都珍貴。


    齊太太沒提把柳娘接迴家的事情,反而撥給她一個莊子, 任她施為。


    第二年柳娘種在莊子裏的玫瑰大豐收,柳娘給遠在京城的大哥、大嫂和侄兒侄女們寄了容易保存的玫瑰醬、玫瑰酒、玫瑰精油和玫瑰香枕。聽說大嫂生下第三子之後,臉上的斑遮都遮不住,皮膚也蠟黃幹枯,柳娘給她配了七子白,請她用蜂蜜調和敷在臉上。


    七子白是柳娘曾經聽說過的秘方,以白術、白芷、白芨、白蘞、白芍、白茯苓、白僵蠶等七味藥材配伍而成,幹性皮膚用蜂蜜調和,油性皮膚用蛋清調和,冬天還能換成牛奶,敷在臉上,美白、祛斑、祛痘,是難得的美容佳品。


    這個時空應該還沒有,柳娘假托枯葉道長的名頭給她送過去。沒過兩個月大嫂迴信說果然有效,肌膚白皙許多,幾乎能與當初未生孩子時候相比。


    柳娘想了想,決定把七子白的配方給她寄過去,白茯苓此時還是名貴中藥,以她的財力並配不出多少。都是一家人,一張方子柳娘決定不吝嗇。


    沒想到這方子卻把齊太太招來了。


    “此乃枯葉仙姑的獨門秘方,你怎能送給你大嫂。”齊太太語氣焦急道。


    “娘容女兒細說。當初與大嫂通信,聽聞大嫂有這一病症,女兒學醫也兩年了,就擅自配了給大嫂用。因怕大嫂不信任我這黃毛丫頭,才假托仙姑的名義。娘您放心,我這方子紅蓮、碧葉都是試過的,效果極好,也沒有副作用。”若非年紀小,柳娘就在自己身上試了。


    “你怎麽這樣大膽,才學了兩年皮毛,怎麽就敢說什麽君臣佐使、配伍七情。”齊太太當然早就從枯葉道長那裏問出了真相,此時不過詐柳娘說出實情。


    “娘,女兒並非胡鬧,跟著仙姑學了兩年,女兒當真覺得大有裨益。女兒從會吃飯起就開始吃藥,每日昏昏沉沉纏綿病榻,在這裏能養身體、學本事。醫家說藥食同源、藥補不如食補,女兒在這裏五穀為養,不必燕窩雪蛤,苦藥湯汁,身體漸漸好了,日子也自得其樂。到了自在觀方知自在的含義。”


    “這麽說你還迷上學醫了?”齊太太挑眉問道。正經說來,閨閣女兒是不該學這些的,不過他們齊家家風開明,柳娘又是這麽情況,自然她願意做什麽就做什麽。不過學醫一兩年,圖個樂嗬,與正經學醫可是兩碼事。


    “女兒從去年就下定決心想學醫、行醫了,隻是人微言輕,不敢告訴爹娘。怕您不準,也怕自己一時興起,說出來又礙於麵子,不能放棄胡亂敷衍,反而壞了本意。不過已經兩年了,女兒的心意未曾改變。”柳娘拉著齊太太的手撒嬌,見識過他們是如何疼愛自己,柳娘才敢把自己的意圖明明白白說出來。


    “你啊,你啊……”齊太太歎息不知說什麽好。


    就在這時,柳娘新提拔的二等丫鬟芍藥氣喘籲籲的跑進來道:“小姐,您快去瞧瞧,這飴糖可能起鍋……見過太太!”


    齊太太溫和叫起,問柳娘道:“又鬧什麽幺蛾子呢!”


    柳娘扶起齊太太道:“請您隨我去看一看就知道了。”


    柳娘一行到了後院廚房,廚房裏單獨騰出一個房間來做這飴糖。隻見一口大鐵鍋裏翻滾著金色的糖漿,咕嚕咕嚕翻滾著牛眼泡,空氣裏全是蜜糖的香氣。


    柳娘走上前,接過竹鏟,熟練的在鍋中翻攪,用竹鏟挑起糖漿,對著窗邊亮光看掛旗的情況。見糖漿粘稠垂下如同一麵小旗,色澤金黃、香氣純正,對旁邊幫忙的丫頭道:“到火候了,起鍋。”


    齊太太看鍋灶旁邊搭著的台階,剛好適合女兒站上去,再看她熟練指揮的架勢,就知道她不是第一次這麽幹了。齊太太舍不得女兒如此辛勞,可她也從未在女兒臉上見過如此嚴肅認真的神色,那樣的姿態,讓人見了肅然起敬,忽視她小女孩兒的身份。齊太太心想,是該迴去和老爺商議了。


    起鍋的時候很危險,不適合柳娘這樣的小孩兒旁觀。主要是齊太太還在,柳娘想裝得斯文淑女些,拉著齊太太迴了正廳。


    不一會兒,紅蓮就奉上了此次熬糖的成果,兩盤金黃色的半固體糖漿。隻需用一直圓潤的竹簽打圈,就能挑起一圈如糖似蜜的飴糖。柳娘把竹簽遞到齊太太嘴邊,撒嬌道:“娘,您嚐嚐,我們日夜不停熬了三天呢。”


    齊太太拗不過她,隻得張嘴吞了。甜美芳香的味道在口中散開,還很有嚼勁,熱乎乎、暖烘烘的。


    柳娘對飴糖的製作如數家珍,道:“這糖是女兒親手選的上好小麥和糯米,育芽、蒸煮、發酵、壓榨、熬糖,每一步都親力親為,枯葉仙姑也看了,說女兒做出來的飴糖,可入藥矣。”一樣東西能入藥,這是對它品質和製作技藝的高度讚揚。


    “娘就是今天不來,女兒也要打發人迴去看你。”柳娘拍手讓人送上一大摞包好的藥材,道:“爹爹整日應酬飲酒,飲食不規律,上迴您來就說他胃病又犯了。女兒請教了仙姑,配了這小建中湯給爹爹,每一味藥材都是女兒親自選的,保證質量上乘。隻盼爹爹吃了趕緊好起來,女兒在外也能安心了。”


    齊太太勉強一笑,打趣道:“果然最疼你爹,喝個藥也給他配甘甜美味的。”


    柳娘張了張嘴沒說話,隻含羞的把頭埋進齊太太懷裏。


    齊太太擁著她,卻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抹眼淚。這孩子,從小吃了那麽多苦藥,隻怕以為人人都怕苦,給爹爹配的藥自然選甘甜的來。明明遭了那麽大罪,卻從來不叫苦、不抱怨,小小年紀被家人送到這道觀來,卻一心惦記著家裏人。齊太太感動得無以複加,隻覺老天賜給自己這個女兒是對自己平日積善行德的最好褒獎。


    齊太太迴家把柳娘的表現一說,齊老爺不愧是開明之人,道:“既然女兒願意,就讓她學吧。”


    “學醫豈是那麽簡單的,下九流的事情,不是大家閨秀該操持的,傳出去於她的名聲有礙,日後如何嫁人。我的想法是讓她先學著,她如今才六歲,又懂什麽呢,說不定過幾年就淡了這心思。”齊太太也疼愛女兒,但她更希望女兒走世俗早就鋪好的寬闊大道。


    “你呀,不了解自己的女兒!”齊老爺指著老妻歎道:“咱們的女兒,心誌堅定,目標清晰,百折不撓。要說我這些孩子裏誰最像我,不是老大、老二他們,而是柳柳啊!”


    齊老爺捋著胡子,一一給老妻解釋。


    “柳柳從小抱病,咱們疼愛她多些,當她是嬌嬌兒,就忽視了她的本質品性。你瞧她每次喝藥從不用人勸,聽說哪樣東西對身體好,就是吃吐了也要堅持吃。往日我也以為這是她天性懂事孝順,不願親長擔憂。如今想來,是她早就明白這樣做的益處,一直在有意治療自己的身體。”


    “再聽你剛才說的,柳柳想學醫已經是兩年前的事情了,可她瞞了這麽久,親密如你我都沒有提起過。若不是這次老大媳婦誤打誤撞,咱們還不知道呢!這是一個六歲小女孩兒該有的謹慎和持重嗎?枯葉道長咱們是知道的,看在齊家的麵子上,教那麽三招兩式糊弄她最有可能,若是說正經教她可不容易。柳柳在這樣的情況下能學到這些不容易,要知道就算是美容養顏的方子,也不是人人適用的。”


    “也就是說她有天分,有勤奮,還有這機緣,生做我的女兒,我便可保她一本子無憂。什麽嫁人不嫁人,若是日後的女婿嫌棄她曾學醫,這樣的人不配登我齊家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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