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兄送的東西還各自打包好了, 柳娘拆開其中一個包袱, 發現裏麵是泥人、風車等小玩具, 偏偏裏麵還附了一張短簽, “柳柳長樂無憂”, 落款是一個父字, 顯然是齊老爺送給愛女的禮物。


    柳娘笑著放下這個,又去拆其他的包袱,拆出了首飾、玩具、點心方子、字帖和古玩, 最後拆到她五哥送的一把小寶劍時, 柳娘忍不住噗嗤一聲。隻因那寶劍身上刻著“中看不中用”五個大字, 歪歪扭扭的, 一看就是自己刻的。


    齊太太也笑了:“他們爺幾個, 就愛逗你玩兒。老五也是, 不知從哪尋摸了一截木頭來就要自己動手,唬得小廝著急忙慌的跑來報我。這迴是看柳柳的麵子,才饒過他擅動利器,下迴可不能了。”家裏幾個爺們總愛在柳娘麵前“爭寵”, 整日爭論誰才是女兒/妹妹最喜歡的人, 樂此不疲,齊太太見他們高興也樂得成全。


    “五哥做得這麽有趣,娘可別罰他。”柳娘看著齊太太驕傲的眼神, 會意求情道。


    “不愧是一胎生的,就和你五哥最親。”齊太太摩挲著柳娘都頭頂。


    “誰說的,明明是和娘親。”柳娘迅速進入角色, 克服臉紅,直往齊太太懷裏鑽。


    母女兩說說笑笑一陣,齊太太也到了該走的時候,家裏還一堆事情等著她呢。


    齊太太前腳剛走,柳娘馬上招唿紅蓮道:“痰盂!”


    紅蓮衝到屏風後麵把痰盂拿過來,柳娘哇得一聲就吐了。紅蓮幫她撩著頭發,碧葉輕怕她的背。嘔吐的時候有那種感覺,食道打開,嘴巴大張,吐過一陣兒之後卻再也吐不出來,可你清楚的知道還有東西頂著,偏偏不出來。柳娘急得蹦了蹦,胃裏的東西翻湧上來,再吐了一陣兒厲害的。


    吐過就舒坦了,柳娘讓丫鬟服侍著漱口、淨手,而後又換了一套衣裳,等她出來的時候,小客廳已經收拾幹淨了,地毯都換了一遍,香爐裏還冒著青煙。


    “小姐,您移步偏廳,此地味道不好,免得熏到您。”紅蓮走過來道。


    “嗯,沒驚動娘親和仙姑吧?”柳娘被兩個丫鬟扶著往偏廳去。這具身體實在太虛弱了,剛剛醒來的時候她以為自己的意誌力能壓抑住這種不適,沒想到客觀存在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


    “小姐放心吧,沒有的。”紅蓮低頭答道。


    “那就好。仙姑的叮囑你們也聽到了的,我這嘔吐實在她預料之中,不用再勞煩她老人家。娘親要照顧一大家子人,更不能讓她為我再操心。你們跟著我,也要明白我的心意才好。”柳娘不管自己一個五歲小丫頭說這話合不合適,輕聲囑咐兩個貼身婢女道。


    “紅蓮/碧葉明白。”


    柳娘被扶到偏廳躺了一會兒,等到午飯的時候注意食量,隻喝了一碗稀粥、吃了一個雞蛋就飽了,時刻注意著自己的身體反饋。


    用了午膳,趁著天氣還好,沿著走廊轉了一圈,迴答小院書房中看了幾頁書,臨了一張字。中間喝了一碗燕窩粥,晚上還是燕窩粥配小甜點。吃過晚飯不能出去吹冷風,卻也不能馬上睡下,在房中轉悠幾圈,幫助消化。等到困意上來了,再洗漱安歇。


    這樣一天的生活下來,柳娘明白了,她九十歲的時候都沒過這麽規律的生活,小姑娘身體之虛弱,和九十歲的老人一樣需要保養。


    柳娘安睡了,卻不知她的母親這眼眶含淚的和丈夫說起小女兒。


    “我忘了叮囑她不可太過用功,迴去的時候卻見她正跪在地上吐呢。眼眶通紅、臉色蒼白,膽汁都嘔出來了,卻還擔心我知道了傷心,一直叮囑丫鬟們不要說。我這才明白她一直忍著呢!我不忍拂她的孝心,怕她見我又裝出一副無事人的樣子,強忍著沒進去。再次問過仙姑說無礙才稍稍放心迴來。”


    “柳柳年紀雖小,卻是純孝之人。她既然怕我們擔心,你就當沒看見吧。你也說了,入道觀之後,明顯好起來了,等她全好了,再接她迴來享福。”齊老爺捋著長須道。


    “都聽你的。”


    “也拘著家裏幾個小子不許去打攪,特別是老五那人來瘋。”齊老爺特意囑咐道。


    “老大在翰林院卻常常寄書迴來,說是臨走是答應妹妹的。老二在任上也不忘收羅特產寄迴來,老三忙著舉業也愛寫幾張字帖給妹妹。老四最老實,聽他奶娘說,每日做完功課都要默一遍經文給妹妹祈福,等湊齊了一百遍就送到觀裏請道長誦讀。老五年紀最小,卻是和柳柳一胎同出,把最愛的寶劍都送給她了。我隻要一想起咱們家這麽多人都盼著柳柳平安,老天看到我們的誠心,總不會把她收走了。”齊太太對自己兒女兄妹和睦是既高興又害怕,她生怕有一天柳柳救不迴來了,兒子們不知道多傷心。她現在時時刻刻都在承受這種折磨,她自己摧心肝、去條命她不怕,就怕丈夫兒子傷心哀毀啊。


    齊老爺端著一張嚴肅臉,硬生硬氣道:“柳柳必定能好,有自在觀的諸位道長呢!”


    卻絕口不提,自己以往信奉“敬鬼神而遠之”,重不讓佛道之人登門。可見柳娘的病把父母逼成什麽樣兒了,不管什麽人、什麽辦法,隻要有生的希望,都願意試一試。


    治病養身是一個特別艱辛而漫長的過程,齊家人輪流來看她,柳娘雖離家住在觀中卻不曾受過委屈,從未感到孤獨。


    但枯葉道長卻禁止齊家人經常不定時的來,道:“你們每次來,齊小姐情緒便有大波動,未來時期盼,臨別時傷心,實在不利她的病情。日後定時初一十五來就行了,讓她學著控製心緒才好。”


    齊家人自然要遵醫囑,在家的四個男人和齊太太排了班,保證每次都有兩個人來看柳娘。


    不是柳娘這麽大人卻控製不好情緒,患得患失,實在是她不敢相信自己有這樣的好運氣。她幾輩子的命運似乎都在昭示一個問題,親人之間是不可信的,他們隻會拿血脈和道德綁架你。即便有糖,裏麵也塞滿了玻璃渣。柳娘每次對親人的選擇都“早有預料”,是因為她打心眼兒裏就不相信這種感情。


    不知幸還是不幸,運氣不好,智商來湊,以她的智商,幾輩子才得以善終。


    今生的齊家人,卻讓柳娘第一次體會到家人之間不計得失的付出。柳娘不能為齊家帶來利益,甚至承/歡膝下、孝順父母都做不到,她這多愁多病身,往裏麵扔的銀子都能打一個和她等高的小銀人了。


    即便如此,齊家人仍舊喜歡她、關係她、照顧她,願意為她的病花錢。


    柳娘走過受寵若驚、難以置信、欣喜接受的心路曆程,也慢慢敞開心扉,不再猶如被人追趕一般,想要立刻達到什麽效果、做出什麽成績。心態慢下來了,病情反而有所好轉。


    柳娘早上起來,已經能自己穿衣洗漱,等丫鬟打理好頭發之後,就慢慢在小院子裏轉圈。現在她能轉五圈,枯葉道長說等到能轉十圈的時候,就可以繞著道觀走一圈了。運動開了,早飯可以多吃點兒,然後就迴書房看書,或者做一些針線女工小遊戲,彈一曲琴,臨一張字帖。


    有什麽不懂的可以請教枯葉道長,日常有紅蓮、碧葉兩位貼心丫頭陪著,過的是正宗大家閨秀的悠閑生活,柳娘十分珍惜這樣的時光。


    可隨著她身體越來越好,空閑時間越來越多,柳娘就漸漸感到無聊了。琴棋書畫之類的她幾輩子功底深厚,現在隻需按部就班,等身體長大,力氣上來了,自然就能達到巔峰水平。


    柳娘也試著給家裏的父母、哥哥、嫂子、侄兒侄女們做一些小手工,家裏人歡天喜地的收了,卻也要批評她太耗心力。


    柳娘不知做什麽好,想著自己今生父母疼愛、富貴有加,也該找件事情來做。這一想就想到了學醫。


    “你想學醫,也無不可。我道家醫學博大精深,有教無類,隻要你想學,我再無藏私。不過你可吃得苦,你家裏人可舍得你吃苦,學醫並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若要窺得此中門徑,至少十年打底。”枯葉道長不知與齊家有什麽淵源,十分願意照顧柳娘。


    柳娘該開始的時候聽她說“三魂七魄”不全,還以為這是得道高人,後來次之是道醫裏形容先天疾病的一種說法。


    “我不怕苦,也願意下功夫。隻是不知我師父需要出家入道,拜仙姑為師?不知父母對我有何安排,我也沒想好要不要入道。”


    枯葉道長被這番不知天高地厚的話逗笑了,也不是什麽人都有資格拜入她門下,受道祖庇佑的。


    “醫道、道醫,不論哪個都博大精深,你先學著吧,等到了要拜師入道的時候,再與你說。”枯葉道長並未放在心上,也許學到一半柳娘就放棄了呢。或許那時她不認為十分放棄,而是“學有所成”。


    枯葉道長太見多了閨秀,若非出家、守寡、不嫁,很少有人能在某一道上可稱大家。不是歧視女人,而是社會現實擺在那裏。未出閣時,不能太出格,注意著風評,不然嫁不到好人家。一旦出嫁,丈夫、婆婆、小姑、孩子,足以忙得你團團轉,更別說世上還有“宅鬥”一說,再驚才絕豔之人,一旦陷入男歡女愛就理智不存了。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若要把功夫花在某一道上,就要相應減少其他事務的投入。為何千百年來總是男人建功立業的多,因為他們背後有一個默默付出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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