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查到源頭了嗎?”明月問道。


    “多半是那些商隊,前些日子盼盼姐接了一隊嶺南來的豪商,而今已無蹤影,媽媽正在生氣呢。”小雅輕聲迴道。


    “那盼盼怎麽辦?媽媽那邊可有主意。”


    “聽說直接報‘暴斃’,若是報病了,上官派醫士來查,咱們都別想好了。”小雅做賊似的湊到跟前,小聲道:“聽說那隊豪商是北城教坊司引見過來的,媽媽特別特別生氣!”


    小雅強調了“北城”,看來玉娘是懷疑北城教坊司故意使壞了,北城教坊司妓/女折損非常嚴重,有這個“資源”的可能。


    都是深陷穀底的奴隸卻還要自相殘殺,這世道是怎麽了?


    得了玉娘的允許,明月的心思都在治病上。盼盼自人氣下跌之後,接待了許多豪商,很有家底,玉娘也不是雁過拔毛之人,細軟都讓她帶了出去,治病的銀子還是有的。


    病情得到控製之後,明月瞞著傳遞消息小靜暗示盼盼親自來一趟,雙方趁黎明時分天還未亮,樓中姐妹都在休息的時候見了一麵,自此,盼盼就病死了。小靜在隔離半年觀察之後,重新迴到教坊司,明月憐惜她,就讓小靜跟在身邊伺候。


    盼盼的死在教坊司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雖濺起陣陣波紋,但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明月也到了十五歲,該正式掛牌了。


    在樓中五年,以明月的智慧和經驗都沒找到逃跑的辦法,可見這樓中防守之嚴密。明月也不是抱著貞潔去死的女人,和性命相比,這算什麽!


    明月原本在十三歲初潮來臨之後就該掛牌的,豆蔻梢頭二月初,最是男人喜歡的。可明月理由充分的說服了玉娘,一拖再拖,拖到了十五歲已經是極限了。


    東城教坊司“明月入懷”,明月的掛牌儀式轟轟烈烈,整個京城都驚動了,消息提前一個月散布出去,聽說附近的天津衛都有人聞聲而來。怪不得那麽多名妓落寞之後寧願求死,不願偷生,畢竟經曆過最光耀的時刻,幾乎得到了所有人的矚目和期盼。


    這幾年在教坊司,明月的才華得到了充分證明,至今為止,尚未有人能在琴棋書畫四道都贏她,明月的名聲恐怕連宮裏皇帝都聽說了。


    今晚就是明月正式亮相的日子了。明月穿著素白的衣裳,袖口、下擺、衣襟處用近乎白色的淡藍色鑲邊,衣服上繡得是暗繡波光紋,行動之間仿佛水波流動、月華浮動。耳邊是雪白的珍珠耳墜,頭上也是一套珍珠、白玉首飾,絕非滿頭珠翠的移動珠寶架子。臉上看不出妝容,肌膚猶如新生嬰兒,嘴唇也是自然的淡粉色,不像普通歡場女子總是烈焰紅唇,整個人隻給人一個感覺——純潔!


    幹淨、通透,衣裳配飾又隱隱發光,當明月走下繡樓的時候,整個大廳鴉雀無聲,真真猶如一輪明月從天下來到人間。


    在這寂靜的環境中,玉娘款步走來,對著四方福身行禮,輕聲道:“明月,摘下麵紗吧。”明月的真容隻有幾個贏過她的才子見過,而今算是第一次在大眾跟前露臉。


    隻見明月輕輕一震,緩緩摘下了素白麵紗。什麽手如柔荑、膚如凝脂、螓首蛾眉都不足以形容明月的美貌。在燈火輝煌中,明月抬頭緩緩打量大廳中的人,一雙妙目過處,每個人都忍不住抬頭挺胸展現自己最好的儀態,盼望佳人青睞。


    突然之間,淚珠猶如珍珠一般滾滾落下。


    “明月!”玉娘大喝一聲,聲色嚴厲。


    樓中客人也此起彼伏、或輕或重的唿喊她的名字,“明月!明月!明月!”


    “明月姑娘為何哭泣,可是這鴇母為難你了?”


    “明月姑娘不必傷心,吾都能為你解決,快快告知吾吧。”


    “明月姑娘……”


    “明月姑娘……”


    明月哭泣的時候,不是潑婦罵街,也不像男人見慣了的梨花帶雨,明月即便是流著淚,也隻是紅了眼眶,輕皺娥眉,仿佛加諸她身上的苦難都不能讓她動容,哭泣沒有讓她落入凡塵,反而更顯仙氣縹緲,謫仙落難。


    明月蓮步輕移走到台前,深深福禮,那些受慣了禮的老爺少爺們卻不約而同的側了側,不願受全禮,可見明月的才華與美貌帶給他們的震撼,他們不在把明月當成普通妓/女。


    “明月一生,命薄如斯,媽媽待我好,日子一拖再拖,而今……”明月的聲音清脆婉轉,猶如珍珠落玉盤,略頓了頓,道:“盼君憐惜……”


    仿佛這幾句話就已經讓弱不勝衣的明月承受不住,明月再次行禮,默默退下。


    玉娘扶了她一段,給她一個安心的眼神。


    “諸位君子請了,明月才情之高、容貌之盛,世人皆有目共睹,奴不再說了。奴這女兒本事官家千金,世事難料、淪落至此,奴腆著臉認了一聲媽媽,便想給她找個會疼惜人的姑爺。今晚,奴不要金銀珠寶,這盼一片真心。”玉娘說完,又喚了兩個聲音大中氣足的婦人拿著牌子,大聲宣讀今夜競拍的規矩。


    有多少富商老爺叫囂不已,為了明月的初/夜,他們已經從鋪子上提了無數現金出來,就等著揮金如土,結果人家居然不要錢了。還有相熟的客人拉著玉娘講道理,“什麽是真心,白花花的銀子就是真心!像那幾個酸秀才,胡謅幾句破詩文,還要明月補貼他們呢!”


    有人當場打開了錢箱,黃燦燦一片晃人眼;有人拿出千古名家的書畫作品,有人拿田地契書,甚至有家傳寶刀寶劍的;還有人高聲吟唱為明月寫的詩文詞曲,人人都看著二樓屏風後的剪影,他們都知道,明月就在那裏看著呢。


    不一會兒玉娘碎步上了二樓,直接推門進去,明月正在屋裏補妝呢,屏風那裏坐的是與明月身量相仿的人。


    “媽媽來了,今日這裸妝收效挺好,哭了半晌妝也沒花。”明月對鏡補妝,多少閨閣少女都用不上的玻璃鏡子,明月這裏有好幾麵客人送的舶來品。


    “明月,明月,你的運氣來了!”不知來了什麽大人物,玉娘激動的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明月早知以自己的名氣肯定會吸引重量級人物,今晚來的文武官員不要太多。


    “明月!貴人到了,天大的貴人!”玉娘拉著明月的手,指了指天上,那語氣不要太激動。


    “皇帝?”明月問道。


    玉娘喜不自禁的狠狠點頭,“好姑娘,你終於熬出頭啦!”


    沒想到明月臉色一沉,把白玉梳子狠狠拍在桌上,“媽媽莫不是忘了我如何淪落至此,也不怕我忍不住手刃仇人。”


    玉娘嚇得連忙去捂她的嘴,可惜已經來不及了,門外小丫頭高聲示警,幾位客人不顧阻攔衝了進來。


    八個身材高大的侍衛前麵開路,四人去檢查門窗等處的安全,四人侍立在一旁,靜等片刻,一位錦衣公子緩步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三五隨從。


    明月換裝的房間不大,這麽幾人走進來,更是塞得滿滿的。


    “你就是明月?”來人傲慢問道。


    玉娘已經跪地行禮,明月卻還是端坐在位子上,一雙妙目猶如噴火般狠狠盯著皇帝。皇帝此時不過二十六歲,正是青年,身長玉立、威武不凡,留著小胡子,好奇的打量明月。其實有這樣的身份加持,即便是形容醜陋,也足夠世間女人奮不顧身的撲上去了。


    明月不答,皇帝身邊內侍嗬斥道:“大膽賤婢,尊長問話,還不速速答來……”


    明月學著皇帝的模樣,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道:“陛下好膽識,既然敢來,錦衣衛必定查了我的出身來曆。淪落至此皆由君而來,難道不怕我行刺。”


    “你若有這膽子,朕倒高看你一眼。”皇帝笑著吩咐隨從,“都退下吧。”


    “陛下……”身邊內侍又是一聲擔憂的唿喚,身負警衛之責的錦衣衛也不敢怠慢,繡春刀出鞘辦寸。


    明月輕巧翻了個白眼,毫不掩飾對皇帝一行的鄙夷。內侍隨從見她如此輕浮無禮,正要嗬斥拿下,皇帝卻不耐煩揮手,讓他們趕緊退下。


    玉娘第一個退下,其他人無奈隻能躬身告退。


    “一個賤人,也敢拿喬!”一個錦衣衛狠狠呸了一口,旁邊內侍卻目不斜視的走了。位卑權重的他們內侍見多了,別看裏麵那姑娘身份卑賤,隻要陛下願意寵著,誰敢給她臉色看。


    景泰帝估計也沒遇見過這樣的姑娘,生而為皇子,父兄皆是帝王之尊不算,自己居然還有做皇帝命,從小到大,誰給過他臉色看。男人就是這樣的賤骨頭,牽著不走,打著倒退。


    景泰皇帝也是好奇,明月的名聲在京城傳得沸沸揚揚,青年皇帝來瞧個熱鬧。皇帝沒把鬧脾氣的玩物放在心上,見明月肌膚柔嫩,伸手就去摸她的臉。


    明月一步避開,手中簪子一揮,在皇帝手背上劃出一條血痕。


    “賤人好膽!”皇帝沒料到她真敢傷人。


    明月硬氣道:“我父一片忠貞之心,不亞伯夷叔齊,為君者不識忠貞之心,是為昏庸;後宮子嗣凋零,不識體貼,反倒出宮漁色,是為無情;君子不利為牆之下,你卻出入此魚龍混雜之所,是為狂妄。這樣的人,居然還指望我委身侍奉?妓/子不恥!”


    明月一頓數落之後,把簪子比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恨道:“我不能殺了你為父報仇,總能殺了我自己,好過委身仇人!”


    說完不管不顧,就用簪子劃破了肌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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