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七,成元帝終於醒來。可他的清醒並未讓人心安。


    太醫院流水般的湯藥,又是針灸,又是藥浴,這般折騰,誰看著不犯嘀咕啊。


    更讓人難以揣摩的是,成元帝醒來之後,第一個召見的人竟然是在東宮圈禁多日的太子殿下。


    聖上這是閻、王爺麵前走一遭,突然想起了父子情深了?不怪大家這麽想,實在是直至今日大家都記得,太子殿下自小教養在聖上身邊,雖然近來太子遭了不少罪,可聖上若真的起了惻隱之心,誰又能說什麽呢?


    太子畢竟代表的是東宮,是正統。即便患有風疾,又如何?他膝下已經有皇長孫了。


    更不要說如今皇長孫已經記在了太子妃名下,這些日子,聽說太子妃格外的疼愛皇長孫,那和自個兒養的也沒兩樣的。雖然大家曉得太子妃這也是無奈之舉,可皇長孫這個籌碼,卻是很難讓人忽視。


    這不,淑貴妃最是坐不住了。倘若沒這茬,她根本不會這麽心慌。真的可惜了她的三皇子,平日裏聖上嘴上再怎麽疼愛三皇子,再多流水般的賞賜,這又有何用?在聖上心裏,或許還是很難放下當年親自教導太子的情誼吧。


    不行,絕對不能讓太子再獲得聖心,她已經等了這麽多年,她不甘心。


    隻見淑貴妃緊緊握著手,冷冷道:“本宮原還想著聖上身子微恙,不想刺、激聖上。可惜,眼前這父慈子孝,本宮不忍又如何?聖上心裏根本就沒有本宮,更沒有三皇子。本宮就要聖上看看,連太後都敢暗度陳倉,欺君罔上,那太子,豈會真的就溫順。這鬼門關走一遭,聖上確實是有些太心軟了。”


    楊嬤嬤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有些緊張道:“娘娘,您是想現在就去東暖閣。”


    淑貴妃嗬嗬笑了笑:“聖上這次能醒來,那必定是福澤深厚,本宮相信,聖上不會怪罪本宮的。再加上聖上暈厥之時,太後娘娘故意遣退本宮,如此聯想一番,聖上隻會覺得本宮一如既往的忠心。”


    說著,淑貴妃微微勾勾唇角,又道:“本宮這次就要讓聖上變得更加多疑,連自個兒的生母都能暗地裏背叛他,太子又如何?一山不容二虎,聖上怎知太子就沒有異心,沒有取而代之的想法呢?”


    這是淑貴妃在太子之事上第一次主動出擊。她確實是等不得了。想到聖上和太子殿下在東暖閣父慈子孝,她就覺得自己似乎像個小醜一般。而身上也頓時冷意。


    楊嬤嬤看看淑貴妃:“娘娘,此事經由您口說出,聖上到時候肯定龍顏震怒,您和太後娘娘是真的結仇了。”


    淑貴妃揚揚眉:“放心吧,本宮會主動和聖上請旨,把殷錦嫻指給老三做王妃。也算是衝衝喜了。殷錦嫻畢竟稱唿太後娘娘一聲姑祖母,本宮既然肯主動請旨,那聖上就不該懷疑本宮的用心。而且,另一方麵,也算是本宮主動示弱。本宮何罪之有,即便太後娘娘要怪,那便怪鄭國公府,鄭家人早已經當宮裏沒她這個太後娘娘了,知道自個兒指望不上太後娘娘,才舍棄了她。太後在這宮裏這麽些年,就是再痛心,也不會看不明白這個道理。”


    楊嬤嬤點點頭:“娘娘高明。奴婢還以為,娘娘在三皇子的婚事上,會有些猶豫呢。”


    不怪楊嬤嬤這麽想,這些年她也算是看著三皇子長大的,淑貴妃就三皇子這麽一個兒子,自小可不事事精細。就是三皇子剛出生那會兒,身邊侍奉的奶嬤嬤,娘娘都隔三差五的換,就怕三皇子喝了乳、母的奶,和乳、母親近起來。


    要知道娘娘當時才不過二十歲,就已經如此深謀遠慮,可是很不一般的。


    卻說半個時辰前


    太子自那日禦前失儀,被圈禁在東宮之後,就整日的以喝酒來麻、痹自己。


    他堂堂太子,東宮儲君,卻落得這個境地。雖未被廢,可和廢黜也不差多少了。


    不怪那羅氏生了別的心思。


    可羅氏想借著皇長孫翻身,他並不樂觀。皇長孫並非嫡出,記在羅氏名下又如何?想當年,父皇斥責容妃那句卑、賤宮女怎可為妃?這卻是戳中了太後的傷心事,可未嚐父皇心裏對自己的出身不耿耿於懷。


    他就這麽渾渾噩噩的一天又過了一天。對於乾清宮的廢太子的旨意,他竟然也沒那麽懼怕了。既然已經被圈禁,聖旨是遲早的。最讓他詫異的是,他突然有一種厭煩,突然感覺有些累了。


    太子,東宮儲君,可曆、史上有哪一個皇帝真的是儲君上位。或許,父皇就不該那麽早就立他為太子,如若不是這樣,他如今和父皇,也不會有了這麽深的隔閡。


    甚至,讓他覺得匪夷所思的是,他突然對父皇也多了些憐憫,雖然他才是最可憐的那個,他沒有資格有這樣的想法。可他仍然覺得,父皇有些可憐。


    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不知道父皇這些年,可睡過一個安穩覺。父皇整日的沉、溺丹、藥,不就是不想那麽快的衰老,想要長命百歲。他們這些皇子羽翼漸豐,那就代表著父皇不再強大。這若是在普通人家,未必會有這麽多的肮、髒事,可偏偏,他們都生在皇家,在這紫禁城,誰都逃不過的,誰都無法全身而退。


    他有時候忍不住去想,若他是父皇,必定會很累,很累。連最親近的人,都處處提防,都處處掣肘,說好話倒不如平凡人家來的自在。


    或許父皇若是卸掉他臉上那層偽裝,會沉聲問他,“太子,你可怨恨過朕?”


    可這些都是他的臆想,隻要父皇在位一日,那便絕對不可能流露出任何的軟弱。


    這樣的父皇,太子不敢去奢望。可到底心裏,對於小時候的記憶,此時迴想起來,多少有些感慨。


    原以為,自己被圈禁這麽些日子,不過是等待乾清宮那勢必將來臨的旨意,他已經很麻木了。事情再壞又能壞到哪裏呢?


    直到昨日傳來消息,父皇突然暈厥,人心或許真的比自己想象中的複雜,雖說他不願意承認,可聽到這個消息時,他內心深處真的有一個可怕的念頭,那便是父皇若是自此再不醒來,那一切就完美了。


    這晚,他見了多日未見的羅氏。太子妃也沒和他繞彎子,一進門,就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雖然至今對於羅氏的做法,他仍然不能釋懷。可他也知道,這內廷沒有哪一個女人是簡單的。太子妃不單隻她一人,她身後有兵部尚書羅家,可謂是牽一發而動全身。所以,人真的難得糊塗,若說生氣,他當時真的是恨不得殺了這賤、人。可這些日子過去,他更多的是覺得無力。一個女人,這麽做,錯了嗎?或許她是背叛了自己,做了無奈的選擇。可自己,也並不無辜。


    “殿下,妾身知道妾身罪不可赦,妾身也不敢求殿下的原諒。可妾身做的一切也都是無奈之舉。人都說這紫禁城最是繁華,而妾身自入宮就侍奉殿下左右,更是聖眷優渥,人人羨慕。妾身不記得什麽時候,突然就不一樣了。多少人暗地裏巴巴的看殿下的笑話,看妾身的笑話。”


    “殿下或許覺得,一切都無所謂了。大不了被廢黜,當個閑散的皇子。就比如如今的老恭親王。可殿下莫要忘了,恭親王當年並未牽涉進儲位之爭,他有退路,他隻需隔岸觀火。可殿下不一樣,自幼就被立為儲君,就這儲君二字,沒有一個新帝會容忍您。到時候,不僅您,就是皇長孫,也沒有活路。殿下願意看到這樣的結局嗎?縱然不為妾身想,殿下也該留個香火的。”


    這些話壓抑在羅氏心中很久了,無需任何避諱的說出來,羅氏更多了些孤勇。


    她深深的看了太子一眼,聲音突然有些哽咽,“殿下,如今我們唯有拚死闖出一條活路。父皇此番病倒,妾身不敢揣測聖心,可妾身私心覺得,聖上孱弱,不免念及父子之情。若聖上肯召您到東暖閣,您就還有希望。您和皇長孫本為一體,若我們力薦皇長孫上位,您徹底放棄繼承皇位,父皇如何還會猜忌於您。若聖上冊封皇長孫為皇太孫,這豈不就是我們的退路。皇太孫若是能順利登基,您就是太上皇,能不尊著您這父皇。總比當個閑散王爺,日日等著頭上那把即將落地的刀、子強。”


    “您要知道,我們已經忍、辱負重許多年了。這樣的東宮,和大皇子又有何區別。甚至比起我們東宮,大皇子還不至於那般岌岌可危,他還有退路。不是嗎?”


    太子知道羅氏自幼聰慧,可自從大婚,他看到的是羅氏的嫉妒,他輕輕歎息一聲,聲音有些飄忽:“你說父皇會召見本殿下,可父皇已經多日未宣召我了,我更不知,再一次父子相見,該是什麽樣的心情。”


    羅氏身子一僵,聲音顫顫道:“父子之情,可這天家,如何有父子,不過是君臣。殿下記住這句話,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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