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許姝又做夢了,夢到了她和廢太子被圈禁在禁宮。


    和內宮的奢華不同,圈禁他們的鹹安宮是一座荒廢多年的宮殿。炕頭都看著裂縫了,窗戶上胡著些破舊的草紙,窗簷紅漆早掉落的不成樣子。


    剛被關進來那會兒,許姝日日盼著什麽時候,乾清宮能來旨意,她不奢求別的,隻盼著成元帝念著父子之情,給她和太子挪個地兒。哪怕是郊外的莊子,也比在這陰森森的地方呆著好。


    她自小被外祖母驕縱著長大,吃喝上受些委屈,或許還沒什麽,可讓她覺得屈、辱的是,想要盆水衝衝澡都得給那些太監塞銀子。


    她哪有那麽多銀子,無奈她把後院不知荒廢了多少年的枯井上的蓋子給掀開,總算是能隨意取水了,哪怕那水冷的刺骨。


    她那時候哪會想著這枯井裏不曉得有多少孤魂野鬼,後宮的肮、髒,她雖然知道,可如何還顧得了那麽多。


    “郡主,郡主,該起來了,一會兒還得往老夫人那裏請安呢。”


    許姝緩緩睜開眼睛,看著琥珀笑眯眯的看著她,身後香凝和其他幾個丫鬟端著熱水盆,帕子,輕手輕腳的走進來,她才知道,自己昨個兒又做噩夢了。


    見她醒來,內室裏頓時一陣熱鬧。


    琥珀拿了浸濕的帕子,正要遞上來,卻聽許姝緩緩道:“讓人打了熱水進來,我要衝個澡。”


    這大冷的天兒,依著平日的慣例,會由琥珀拿著浸過熱水的帕子幫郡主擦了臉和手,之後再拿了刷牙的東西過來,琥珀是打小就侍奉在自家姑娘身邊的,她知道自家姑娘愛幹淨,可從沒有一大早醒來就衝澡的習慣的。


    可雖然這麽想著,琥珀也不敢再多嘴,忙讓人去灶房取了幾桶熱水過來。


    內室的鬆木澡盆裏,熱氣騰騰,一旁的梨花木雕花架子上,掛著幹燥的錦帕。


    聞著熟悉的皂角的香味,看著眼前的熱氣嫋嫋,指尖溫熱的水,許姝想都沒想,整個人嗖的一下就埋進了水中。


    一旁侍奉的琥珀見狀,嚇得差點兒沒腳下打滑,忙衝上前:“郡主!”


    半晌,許姝浮出水麵,嘴角彎彎,看上去心情甚好。


    琥珀忍不住嘀咕道:“郡主,您都嚇死奴婢了。”一邊說著,她一邊拿過幹帕子急急的替許姝擦掉臉上的水。


    而這一時興起,許姝這日往榮春堂去給許老夫人請安時,已有些遲了。


    許老夫人平日裏吃齋念佛,加之那日老二特意為了姝丫頭的事情和她動了怒,此刻,見許姝姍姍來遲,她雖說心裏有些慍怒,可也沒有表露出來。


    給許老夫人和幾位伯母請了安,又和諸位姐妹見過禮,許老夫人便讓人傳膳進來。


    曲嬤嬤小心翼翼的扶著許老夫人在檀木雕花椅上坐下。


    許蕙一向是爭強好勝,心思忒多,見許老夫人竟然未對許姝的姍姍來遲而動怒,如何能甘心。


    她抬眸一笑,朝著許老夫人道:“祖母,如今闔府上下皆知您憐惜四姐姐,便是當初大姐姐在府邸,從小受您寵愛,這會兒也該不依了。”


    許婉自打迴京之後,第一日就過來探望了許老夫人,之後幾日雖迴靖南王府小住了幾日,可昨個兒還是忍不住,又迴了許府。


    離京這麽多年,她如今身子又不好,下次若再迴京,還不知是什麽狀況。靖南王世子爺知她難得迴京一趟,便體貼的允她迴娘家小住。


    許婉迴京幾日,也多少聽聞了蕙姐兒被罰之事。原想著,她該長些記性的,可這會兒一看,可不還是那樣不知所謂。


    不由得,對於這個二房庶出的妹妹,生了幾分不喜來。


    何況方才她話中有話,這是把自己都牽扯進去了。


    她勾勾唇角,意味深長道:“五妹妹,我聽聞孟姨娘這幾日身子抱恙,可得趕緊找郎中來進府看看。那蕭家大姑娘下個月底就要進門了,別讓人以為,孟姨娘對蕭大姑娘不喜,這就不好了。”


    “你呢,是你姨娘肚子裏出來的,也該提點著她一些。我們許家,事事都講究規矩。到時候,沒得讓蕭家看了我們的笑話。”


    話說那日許老夫人找了媒人往蕭家去,能攀上許家這樣的門楣,蕭家哪有不依的份兒。原不過一個喪母長女,婚配艱難,能嫁給許家二爺,那是她天大的造化。為了怕許家反悔,蕭家忙讓人合了八字,之後沒幾日,這親事也就定下來了。


    許二爺是續娶,之前尚的又是淮穆大長公主,許老夫人縱然想讓熱鬧熱鬧,也得忌諱著高寧大長公主。


    又怕這中間有什麽事兒給耽擱了,索性就把吉日定在了下個月底。


    闔府誰不知當年孟氏和許晟陽的事兒,可之前,姐妹間也從沒人會把這事兒攤到台麵兒上,用這個來故意刺她。許蕙的臉刷的一下就紅了,再沒如此尷尬的時候。


    一旁,許姝微微勾勾唇角,適時道:“祖母,聽聞蕭家大姑娘也素愛禮佛,等她進了們,可有人陪您說話了。”


    說完,她對著許蕙微微一笑,又道:“是吧,五妹妹。”


    許蕙緊緊咬著嘴唇,想要反駁,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許老夫人把一切都看在眼裏,自小許蕙就愛黏著她,平日裏,也愛哄她開心,眼下這狀況,她這老祖宗左右該說點兒什麽,可她猶豫了下,還是沒開口。雖說她表麵上給了許姝體麵,可心裏,那杆秤其實還是偏向許蕙的。


    怪就怪她是姨娘肚子裏生出來的,才失了底氣。


    可這原本就是一樁糊塗事,當年若沒有淮穆長公主橫插一杆,蕙姐兒的身份也不會如此尷尬。可見,有時候真的是命。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間,就到了萬壽節。今年成元帝著內務府和禮部大肆操辦慶典,不用想,必是熱鬧非凡。偏偏南邊這時傳來了不好的消息,說是海南,福建一帶也下起了雪。


    一時間,京城流言蜚語肆起。說若是當年五王爺登基,大曜國興許就不會有這接二連三的天災。


    說起這流言,其實要追溯到多年以前,成元帝登基之初,便有流言傳出,說他這皇位來路不正,先帝其實是把皇位留給五王爺的,可惜當時五王爺公務離京,就被成元帝給截了胡。


    如果隻是這些,倒也沒什麽,可偏偏之後又傳出,鄭太後不願移居慈寧宮,愣是要住在原來自己居住的儲秀宮。誰不知道,先帝在時,婉太妃獨獲恩寵,先帝不過念著鄭太後於嗣有功,又安分多年,才晉升她為妃位。


    她這好不容易熬出頭了,怎麽竟是這般態度?


    這不是明擺的告訴朝臣,告訴天下,成元帝的皇位來路不明。


    最後,鄭太後雖然妥協了,可關於成元帝皇位來路不明的傳聞就越發像是坐實了一樣。而這些年,在成元帝的故意打壓下,再不會有這樣的流言的。怎麽突然間,又舊事重提了呢?


    為了慶祝萬壽節,宮裏宮外的,內務府是撒了大把大把的銀子,就怕討不了成元帝的開心。可該擺的排場也都擺了,誦經台子也搭了,十米宮牆上的紅漆也都重新換過了,空氣中卻因為眼前的流言變的蕭瑟,壓抑,沉悶。


    驟然肆起的流言,讓眾人都不由提起了心。許府也是靜悄悄的,一大早,琥珀侍奉著許姝裝扮好,香凝早已拿了幾盒點心過來。


    許姝輕輕咬了幾口玫瑰膏,算是墊墊肚子。


    宮裏規矩多,湯湯水水喝多了,總不方便。而且,宮裏貴人也多,等到擺膳還不得什麽時候呢。


    何況,今年的萬壽節又出了這麽一茬,這個時候,怕是人人都戰戰兢兢。


    沒一會兒,大夫人顧氏就差人過來說,該動身了。


    因著許婉三天前已經迴了靖南王府,今天的女眷除了顧氏,齊氏之外,也就唯有如今的清溪郡主許姝了。


    一路上,因為京城的流言,顧氏和齊氏也都沉默著。聖上這次大肆操辦萬壽節,沒想到,到頭來竟然弄成了這樣,麵子可真丟大發了。


    不知今天會不會生了什麽事兒。


    聖上若是動了雷霆之怒,也不知是哪家做了這倒黴鬼。


    許姝雖說也不敢篤定這一世就真的和上一世一樣,可那戶部侍郎趙康卻是逃不過的。


    說實話,許姝其實並不記得,上一世這個時候有沒有過這樣的流言蜚語,她絞盡腦汁想是不是她忽略了些什麽,可最終卻還是找不到答案。


    快到宮門時,瞧著越來越近的紅牆綠瓦,當真是應了那句,一入深宮萬重門。許姝抑製不住的緊緊攥著手中的帕子,身上也出了些冷汗。


    顧氏和齊氏也是滿腹心思,也沒發覺許姝有什麽不好。下了馬車之後,隨著前麵領路的小太監,就邁進了宮門。


    因為先皇後寧氏去世多年,中宮之位懸空。依著慣例,眾人都會往鄭太後的慈寧宮去先拜見鄭太後。諸位妃嬪,世子妃,外命婦,自然也會往慈寧宮去。


    可前麵帶路的小太監,竟領著她們到了內宮的西南方向。許姝上一世畢竟在這內廷呆過多年,心裏不由咯噔一下。


    顧氏和齊氏,原先倒沒察覺出來,可慢慢的,神色間也多了些疑惑。


    “公公,您……”顧氏猶豫了下,剛準備開口,卻見那小太監弓著身子,不動聲色道:“今個兒一大早,慈寧宮就傳出消息,說是太後娘娘染了風寒。所以今個兒便先往翊坤宮貴妃娘娘那裏。”


    顧氏麵上帶著笑,然而心裏如何能不明白,太後這是遭了聖上的猜忌和厭惡了。


    長長的宮道上靜悄悄的,路過的宮女和小太監,也皆屏氣凝神,許姝瞧在眼裏,心裏忍不住嘀咕,這哪裏像是過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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