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浦,穸山。


    一群老鴉從泛著金波的江麵上飛來,一過穸山山麓便好似從絢爛陽春裏,闖入肅殺的深秋中,越是往此山深處飛去,光線越是暗淡。


    在半山的霧氣如同灌了鉛水似,陰沉沉的擋住陽光。


    群鴉飛往山上妖氛最濃烈處,此處土壤中浮有油光,數口薄皮棺材按照風水陣式豎安在此,棺頂上一根根臂粗的綠蠟燃著陰邪燭火。


    “好風水!”


    在鬼影幢幢,陰風唿號之中,老鴉們大叫道。


    它們在一杆杆紙幡上落下,鴉首上兩眼已被挖去,空洞洞的小眼窩凝視著棺材陣。


    在棺材陣中,著黑色老舊道袍的枯瘦道人起身抱拳,說道:“諸位應邀而來,老道我真是倍感榮幸,吾等屍道中人離散已久,今時今日總算能夠大昌。”


    “大昌?”


    一頭老鴉發出惡鴞似的怪音,道:“飛鵠老道,若不是你暗中指派太平門人搗毀盤岵大山的積屍地,我們也不會被逼著來江浦。”


    飛鵠老道微微搖頭,露出他那一副極顯敦厚長者之風的笑容,道:“我飛鵠子何德何能,能將手伸到其它道將的隊伍中,還差遣他們搗除其它幾處積屍地,此言實在匪夷所思。”


    “飛鵠老道!”


    其中一頭老鴉出聲,其餘老鴉瞬間安靜。


    “我們真身不在此處,奈何不得你,你就不用同我們打啞謎了。


    我們開誠布公的講,你生前自主持鶴觀後,同我們盤岵大山也是有些道產生意上的往來,彼此都接觸幾次,有些信任的基礎。”


    “真人說的是。”


    飛鵠老道認真的道。


    “你的目的,我們都已心知肚明,無非是讓我們這些苟延殘喘之輩,在盤岵大山中裏應外合,好策應你那愛徒在嶺南的戰略”


    “非也!“


    “非也?”


    那老鴉驚訝了一聲。


    飛鵠老道將手中塵尾一搖,棺材板立馬“吱嘎”的移開,而後他拽步上前,走在浮著屍油的地上,道:“策反爾等非是目的,隻是一個過程。”


    那些棺木中,一具具長滿白毛的陰僵走出,其中一具生有綠毛,走動間似有飄忽之意。


    “這是陰景伏屍功?”


    有遠在盤岵大山的龍虎高功,已是透過老鴉覺察到這些陰僵的異常,這些分明同為練功化僵者,一時忍不住出聲問道。


    其它老鴉也注意到了異常,一個個紛紛出聲。


    “不錯,不是野僵,都是同道。”


    “陰景伏屍功?他是怎麽做到的,此功便是升煉成法術「屍遊土煞」,頂多使人肉身成僵,又如何練成這銅皮鐵骨的毛僵。”


    飛鵠老道撫著他那三綹長須,心中微微得意。


    他在徒兒那裏爭取到巨大支持,以無數蠻民屍首祭山,靈染一山之地氣,更易一山之風水,才養出血煞地脈,成了這一座穸山。


    屍者,地養也。


    天地始成之時,清濁二分,清者上升為天,靈機活躍,萬物滋養;濁者下降為地,靈機死惰,寂滅衰敗,故而屍者受養於地。


    而地脈為一地之濁精,在風水中則被理解為地下的一種龐大的靈機流動,因此種靈機趨陰,極度不活躍,故而地脈被稱為陰煞地脈。


    在福地中的地脈又有「地龍」之稱。


    陰景伏屍功為何能讓肉身成僵,就因為這門密功在升煉後的法術·屍遊地煞,乃是直接取地脈中死惰之靈機,凝煞而用,久而久之,肉身必被此煞染化,最終轉成一頭陰僵。


    事實上,飛鵠老道覺得陰僵之身行動遲緩,有時候思維遲緩,同地煞靈機的特質不無關係。


    穸山之下的血煞地脈,實乃煞中之煞,導引此等血煞來滋養僵身,所練屍遊地煞之術還可更進一步,練成法意,進而反饋己身。


    在這兩兩輔成之下,本來數百年才能成就的毛僵之身,現在已可事半功倍。


    飛鵠子也得承認,這幾頭練成的毛僵,原本自身的功行便快圓滿,自己的這一番展示,為的就是誤導外人,以為這些修士能練成毛僵,乃因他之故。


    這.就是他所需要的效果,這就是他的籌碼。


    那一群老鴉安靜下來,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從一開始的漫不經心,變成現在的權衡利弊,他們心中的天平已開始傾向於飛鵠老道。


    為首的那一頭老鴉,其背後操縱者乃是盤岵大山上的一位真人,他也是盤岵大山中所有化僵者的主心骨。


    這一次過來穸山,許多化僵者並不願意,斬妖除魔在正道之中不是一句空話,江浦穸山在眾多的化僵者眼中更像是一個精心布置陷阱。


    雖說有極小概率並非陷阱,但化僵者們沒必要冒這個風險。


    也就是有這位真人在其中斡旋,這才促成了這一次的穸山聚首。


    這一頭老鴉的胸脯上,慢慢的裂開一條縫隙,其中翻出一顆死人眼,灰白渾濁的眸子凝視著飛鵠老道,接著又掃視著棺材陣。


    在此之前,飛鵠老道推算自己有八成的把握,可令這些化僵者們背離自己的山門,投入到自己即將描繪的那個宏偉計劃之中。


    隻是當那死人眼注視過來,自己的信心似墜入深淵,瞬間沒了底。


    這樣的情緒隻維持兩三息,因為飛鵠老道清楚這位真人的底細,這是一位怕死的真人,還是一位剛剛遭遇山門大變,被邊緣化的真人。


    說起這位真人,不得不提及那位在鳴玉山下枉死魔宮中隕落的「辟龍公」,也就是壁虎仙一脈的當代仙老。


    盤岵五仙老,乃蛇、蠍、蜈蚣、蟾蜍、壁虎五脈仙老,其中壁虎一脈勢微已久,辟龍公鋌而走險加入枉死魔宮,想必也是想重振法脈。


    可惜到底是個旁門左道,孽根深種,塵心難除,不知修心忍性,最後還累及枉死魔宮那位古化功的大好基業。


    如今盤岵大山之中,仙老們已廢除壁虎仙法脈,而伏背公正在扶持其道侶「浣紗娘娘」上位,,欲新立蛛仙一脈,構建新的五毒法脈。


    而眼前這位躲在老鴉背後的真人,便是原壁虎仙一脈修士,也是辟龍公的小師弟。


    按理來說,辟龍公隕落後,他本該繼承仙老之位,可惜山門中的大變故之後,別說繼承仙老之位,連在門中的現有位置都岌岌可危。


    在急欲成為仙老的浣紗娘娘眼中,這位真人實屬眼中釘一類的角色。


    可以說這二次全麵鬥法,大大的緩解了這位真人的現有處境,人生際遇之離奇,命途之莫測,在這一位真人的身上得到了充分展現。


    “自陰景伏屍功始創以來,從未有人在這上麵另辟蹊徑,你沒有那份才情,不過是借了幾分血煞地脈之力,換作靈虛子卻是能成。”


    為首的老鴉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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