窟下,石廳。


    三個木牌擺在其中,季明一雙蒼白無毛的長腿盤在那裏,微微拱起節身,手裏撥著念珠,撕磨著口器。


    在其身後,有童子捧劍;在其身旁,有童子舉火。


    “三位不出來一敘?”


    季明對著牌位問道。


    在季明的禮貌詢問之下,麵前的那三個牌位毫無所動,好似三個陰沉的死物一般。


    “清風明月何在?”


    季明喚道。


    立在一邊的兩個童子,舉著火把,小臉認真。


    過了好半會兒,他們才意識到精怪老爺在喊他們的新名字,精怪老爺為他們所取的名字。


    “清風明月!”


    季明臉上有些許掛不住,再喊了一聲。


    “在,老爺!”


    一男一女的兩童子舉著火把,齊齊的邁步,因為過度緊張,竟同手同腳起來,滑稽中帶了些可愛。


    “噗嗤”一聲,身後捧劍的童子忍不住笑了一聲。


    “噤聲!”


    季明嚴肅的道。


    火光打在牌位上,其中的小鬼依然無所動搖,季明心中暗自稱奇,難道小鬼不在乎牌位。


    “燒。”


    季明決定再逼一把。


    兩童子舉火上前,他們哪裏清楚精怪老爺隻是想試探一下,手中的兩個火把直接往牌位上搗去,一瞬間牌位齊齊的往後一倒。


    “三位,可真沉得住氣啊!”


    季明笑道。


    三道陰影從牌位上流出,絲絲的陰風在窟下生起,把上的火焰被吹得東倒西歪。


    “鬆鶴!”


    季明喊道。


    “是,老爺!”


    捧劍的童子幾步上前,將那一把桃木老劍往前一送,三道陰影立馬縮在地上,不敢再起陰風。


    桃木,伐邪製鬼之材。


    此為桃木老劍,桃心老木所製,等閑的小鬼絕難直麵其劍鋒。


    在空氣中傳來一道道含糊不清的嗚咽聲,似淺吟低唱一般,這三個小鬼似乎是有話要說。


    “筆墨伺候。”


    季明又一聲吩咐,三鬼紛紛起筆書寫。


    那石白寨舍園中的財寶都能搬運,這小小毛筆自然不在話下。


    在書寫完畢後,季明將那一紙張拿來,在上麵有三行歪歪扭扭的巴文,較之他還有不如。


    ‘起壇煉度,奉養施食,自當效力。’


    這煉度一詞,季明倒是知曉,那是自醮法中而演變出來的一類法事,專門用於超度陰鬼。


    最基礎的煉度,就是燃香點燭,這也就是所謂的奉養施食,通俗一點的講,就是養小鬼。


    在納袋中,倒有幾把香,幾根燭。


    顯然這一些香燭都是四悲雲寺中特製的,專用於道民們日常煉度所用。


    更高級一點的煉度,就是拿法符施食,傳聞還有一種水火煉度,唯有築基高人方可施展。


    據說亡魂若得煉度之功,則可表裏生化,還複人形,也不知是真是假。


    在納袋之中,隻有五張紙符,其中的三張是用於煉度的符食,而剩下的兩張則是甲馬符。


    如今的季明,早非修行上的文盲,對於常見的符紙,還有煉度這等的常識都有一個基本認識。


    在納袋中,其餘的雜物中,諸如化毒的解木針,明顯是太平山針對盤岵大山的毒法所製。


    這讓季明對於人道宗門鬥法,更多了一重認識。


    至於袋中的那三本道書,打開一看,竟都是佛經,真不知這四悲雲寺作為太平山分壇,怎容許外道佛法流傳的。


    一隻長手中的念珠輕撥,季明盯著前麵的三個小鬼。


    他欲要懾服這三個小鬼,主要的用途便是充當自己的耳目,去那山外寨中探聽情報消息。


    他不是那等山中清修,隻一心導引的精怪,實在不敢不關注山外的大事。


    在廳中累土起壇,又自袋中取出香三根,燭兩支,置於高土壇之上。


    季明攏了攏身上的錦衣袈裟,親取鬆鶴童子所捧的桃木老劍,在高土壇之前開始步鬥踏罡。


    罡步可召感神真,用來召感區區小鬼,自是信手拈來。


    雖說他的罡步還不精熟,但他能夠清晰感受到自己同這三鬼之間的聯係,已是更深一些。


    壇上三鬼所流露出的一些情緒,遵循著冥冥之中的聯係,也可反應到他這心裏。


    季明步踏三光星鬥,節身“腰肢”亂扭,手中桃木老劍揮舞,燭火香氣被罡步身法所帶動。


    在繚卷的香氣中,季明對罡步更多了一些理解。


    罡步踏動中,三鬼漸有歸順之心,而後季明劍指土壇,大喝一聲:“探明消息,速來報我。”


    三鬼嗅食香燭後,對季明深鞠了一禮,而後一卷陰風,自窟口飄入夜空中。


    在差遣三鬼後,季明便在窟中過起了正經精怪的生活。


    每日裏除了研讀道書,就是在窟口處參拜素月,吞吐著靈機,偶爾調教一下三位童子,教導一些小周天功夫。


    他自己雖然無法學習那大小周天功夫,但是可以借由教導童子們,從而感受其中的法理。


    山中無歲月,一日日的便這樣過去。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中,三鬼不斷的將山外的信息送來。


    ‘謠傳:在蘭蔭方之西,毗鄰的合山方內,有大股的道民潛入,在本方內鬧出了好大的動靜。’


    ‘流言:觀才洞鬥法戰場中,有資深二境道徒暗中北上。’


    ‘十三大寨中有左道散人大掠鄉裏。’


    ‘石白寨舍園遭受道民的襲擊,神婆弟子傷亡慘重,欲前往禿筆峰大有和尚處尋求庇護。’


    ''......''


    每隔幾日,三鬼都有消息送上。


    這又是謠傳,又是流言的,季明隻能作個參考,唯一讓他留意的,則是神婆弟子的動向。


    那禿筆峰位於橫山之東,距離他這一窟巢不過三四十裏的山路。若是以常人的腳力,兩三天就能走一趟。


    照目前的態勢看,遲早有更多的散人左道,去往禿筆峰尋求庇護。


    在接下來,季明不敢輕易外出遊山,連那一處為寶眼補充靈機的池塘,也都很少再去了。


    這一夜中,他正盤在窟外凸岩上,吞吐靈機,忽見附近一處,隱隱的透出靈光。


    在凸岩之上,季明身子一縮,而後振動雙翼,湊近一看。


    在枝葉遮掩之所在,一頭短角的小獐前足跪地,對著天上的一輪明月不停的跪拜叩首著。


    一道道靈機流下,浸潤其身,令這小獐體生毫芒,透出於枝葉縫隙之外,被季明注意到。


    “你...很眼熟,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乍聞人言,小獐一下受驚,立即停止叩拜,發足狂奔起來,四蹄才剛甩開,立馬倒地不起。


    小獐隻覺全身酸麻,使喚不出一點勁,似乎已中了猛毒。


    他瞧向發聲之源,隻見一頭巨大的黑蜈盤在樹梢之上,自枝頭間探頭望來。


    “你是那蜈蚣騙子!”小獐話剛一出口,便深感後悔,想要挽迴此話,卻因嘴拙不知如何去說。


    “我記起來了,你是那胡圖公子的隨從之一。”


    中毒癱軟在地的小獐,努力的抬起頭來,討好的道:“是,是,大王竟然還記得我這小怪。”


    “你在這裏幹嘛?”


    “公子不日即將趕赴太山篙裏,已將我等山中隨侍一一遣散,所以我準備前往黎嶺外圍潛修。”


    “你家公子什麽時候走?”


    “約莫在三周後出發,聽說那天狐院考試,需要提前三天或者一周在那篙裏陰府入住。”


    季明聞言暗自點頭,這時間同他所料的,差不了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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