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婧明,我們之間沒有感情,離婚吧。家裏這套老房子我給你,另外我會再給你五百大洋作為補償,也謝謝你幾年來對我父母的照顧。但是,我們得離婚,沒有感情的婚姻如同行屍走肉,對雙方來說都是殘忍的,希望你能原諒我……”


    何婧明低著頭,看不見表情,她的對麵坐著一位穿著長衫的男人,低沉的嗓音,語氣和緩但是沒有停歇地說出上麵一段話。


    男人長相非常俊朗,氣質溫和,周身的書卷氣息極濃。此時卻是和他的太太在商量離婚。


    但現在,此何婧明已經非彼何婧明了,說實話何婧明自己也有點蒙圈,事實上上一秒她還是重度車禍事故現場的受害者,心跳停止。


    然後一眨眼,她又複活了!


    何婧明腦子裏湧出一大通記憶,沒有絲毫規律糾結成一團,她自己都佩服自己,此刻竟然能保持鎮定。


    從這殼子的記憶中知道,對麵坐著的這位男人名叫顧淮安,是原身“何婧明”的丈夫。


    何婧明的眼眶紅紅的,但那不是她哭的,是那個才莫名其妙死去和她同名的何婧明。


    “丈夫?什麽鬼?離婚好啊,趕緊離!”何婧明心裏瞬間有了想法。


    於是在顧淮安把一份類似於離婚協議的文書推過來的時候,何婧明毫不猶豫提筆簽上了自己龍飛鳳舞的大名。


    顧淮安把東西收了起來,心裏有一瞬間詫異何婧明的幹脆利落,記憶中,她這位名義上的太太是一位非常懦弱安靜的人,很有些菟絲花的性格。


    不過也好,他感激對方的不吵不鬧。


    抿了抿唇,顧淮安修長的手指從文件夾中抽出一張空白的紙,寫上一行字,遞過去給何婧明。


    “婧明,我明天就要走了,這上麵是我的地址和電話,如果你遇到了困難,可以找我。”


    何婧明頭埋得低低的含含糊糊說了聲:“好。”


    次日一大早,這位叫顧淮安的男人就提著箱子匆匆離開了。


    顧淮安走後,何婧明鬆了一口氣,不再束手束腳,開始整理自己腦中過於雜亂的記憶。


    原身何婧明,今年二十歲,已經結婚四年有餘,有一位留過洋的丈夫,叫做顧淮安,年齡二十六歲。


    用現在的話來說,何婧明和顧淮安的婚姻屬於包辦婚姻。他們的婚姻,是舊社會封建家庭的產物,是一種落後的思想,是一個理應被摒棄的糟粕惡習。


    何婧明和顧淮安兩個人,不管從三觀性格,或者是受教育的程度,追求的理念來看,可以說幾乎是全然不同的,他們兩人就像兩條平行線,怎麽看,都沒有一點相交的地方。


    這樣的兩個人,結婚了,可想而知不會有什麽好結局。


    而事實也正是如此。


    何婧明內心嗤笑,非常不屑。


    原身何婧明是在怎麽樣的環境下長大的?


    何婧明的家庭,是典型的封建大家長製的一個家庭,男性有著絕對的話語權控製權。她祖父是晚清的一名舉人,父親後來也考取了秀才,在江都這個地界,何家算得上書香世家。


    何婧明的母親也是一位溫婉閨秀,任勞任怨操持家務伺候一家老小,甚至,因為沒有及時生出一個繼承家族的男丁,還非常賢惠地替丈夫納了一名妾室。


    何婧明就是在母親這種“言傳身教”下長大的,她學的是女戒女訓,啟蒙的課本是三從四德,她隻上過兩年女子私塾。


    而她的丈夫顧淮安呢,從小上的是新式學堂,看的是進步書籍,定時訂閱“青年誌”的報紙刊期,在新舊文化相互交雜的這個特殊時期,顧淮安接受的是新思想的熏陶。


    何婧明用腳趾頭也能猜得出來一兩分,這些受過新式教育的青年們在這樣一個複雜且壓抑的氛圍下熏陶成長,一個個可以說是很有些胸懷廣誌,遠大抱負的。


    國家處在一個備受列強欺淩的壓迫大環境下,社會環境動蕩不安,這些有誌新青年能沒著什麽想法?


    何婧明笑了笑,至少她腦袋裏的記憶告訴他,顧淮安可是一個非常有想法的人呢。


    “好哇,多好的孩子啊,有理想有抱負,能為國家貢獻自己的一分力量。”何婧明絕對是真心話,她想在這個世道活得好,哪裏能抱怨這些可愛的正直青年呢。


    講句公道話,他顧淮安對不起何婧明,但起碼是個積極向上,肯為國家作貢獻的人啊。所以,姑且就原諒他吧。


    何婧明點點頭,替原身做了個決定。


    顧淮安拗不過家庭的安排,娶了同被家庭決定人生的何婧明為妻子,這一點做的非常不厚道,顧淮安不能忤逆父母,他卻選擇傷害了他的新婚妻子。後結婚隻過了三天,顧淮安就收拾了他所有的東西,一走了之,遠渡重洋出國留學去了。


    這種做法未免太對不起原身何婧明。


    何婧明揉了揉腦袋,細細捋來,總算掌握了這殼子的一手資料了。


    “直太窩囊了!”


    何婧明忍不住點了點自己的腦門,好像在不齒原身的“溫婉女人”這個形象,“好吧,現在你就是我了,可別再指望我能跟你似的賢惠了……”


    何婧明低低嗤笑一聲。


    優雅地打了個嗬欠,何婧明從位子上起身,走出房門,一點點打量她現在居住的地方。


    這宅子以前是顧家的,顧淮安出國留學的第二年,他爹就生病去世了,之後他匆匆趕迴,在家呆了半個月,奔了喪,陪著安慰他母親幾天,而後為了他的滿腔情懷,毅然再次出國。


    對於他的妻子,何婧明姑且猜猜,顧淮安麵對這個妻子的時候,應該是既愧疚又無奈吧,唯獨沒有愛沒有感情。


    原身稀不稀罕她不知道,但現在的何婧應當是一種“我管你去死”的情緒。


    這宅子麵積不大不小,當然如果住一個人的話必然是非常寬敞,且綽綽有餘的。


    格局是一個二進房,呈呂字形,東邊帶個有小池塘的花園子,何婧明住的後院,顧淮安的母親還沒去世的時候也住後院,後院的正房,何婧明住的西邊的廂房。方便伺候老太太。


    說實話,顧淮安他媽實在不算不上什麽好婆婆,何婧明盡心盡力侍奉顧母四年,刻薄的老太太沒少磨搓這溫馴的兒媳婦。


    得虧這是去得及時!何婧明冷冷一笑,真讓她趕上,可真要打破她做人的底線了。


    何婧明把這房子大體看了一遍,才施施然迴到正屋裏去。


    她可沒忘,這裏還有一堆“下人”等著她處理呢。


    何婧明坐在“太爺椅”上,交疊著雙腿,麵上神情捉摸不定。


    何婧明有一個陪嫁丫鬟,叫做景秋。


    景秋一早得了何婧明的吩咐,把顧家所有的下人都叫來了正院。男女分左右兩邊站好,個個都低著頭一臉老實巴交的模樣。


    卻心裏有多少鬼心思誰又能知道。


    何婧明略抬抬眼皮,一眼掃去,人還真不算少。男的八人,女的十二人。真是浩浩蕩蕩的一大家子呢。


    景秋聽得吩咐,把一個紅色的帶鎖木盒子捧了出來,打開,何婧明看了一眼,笑了。


    二十張“身契”。還真是漲見識了。


    她拿起這一小疊印著手印的紙,慢慢地、一張一張地看了起來。


    大廳內寂靜無聲,仿佛所有人都繃緊了神經,連唿吸聲都輕了。


    何婧明眼神玩味,猜想這些人應該或許是在害怕。


    怎麽能不害怕呢?這可都是他們的賣身契啊,現在正被主家拿捏在手裏,就等同於他們的命是隨主人處理的。


    顧家的老太太對兒媳婦談不上好,但有一點總算還行的,至少這個家是讓兒媳婦掌著的。卻原來的何婧明不是什麽強勢厲害的女主人,明裏暗裏不知被這些懷著各色心思的下人糊弄了多少去。


    現在,顧家兩個老的都去了,顧淮安呢,他壓根就沒有管過家裏的事,這次趕迴來也是因為母親去世,且看他在家這些日子也不曾問過一句半句,就證明他是毫不在乎這些東西的,一丁點也沒放在心上。


    所以這一切現在都落在了何婧明手裏。


    何婧明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桌麵,半晌沒說話。


    所有人下意識再低了低頭。


    又過了兩分鍾,站在何婧明身後的景秋才湊近了,小聲開口:“少奶奶,所有下人都到齊了。”


    何婧明不甚在意地“嗯”了一聲,淡漠的眼神掃視一周,所有人都表現的安分聽話。


    “李富,李管家。”安靜的大廳內,何婧明的聲音突然毫無預兆響起,語調淡淡的,卻好像帶著一股子不一樣的味道,莫名叫人不敢造次。


    她點了一個人名。


    被點到名的李富,是個身材中等的中年男人,他立即向前走了一步。


    “少奶奶有什麽吩咐。”


    何婧明神色淡淡,沒空跟這些個心思各異的人玩花樣打太極。手中的這些“賣身契”,最上頭一張就是這位管家的。


    何婧明指了指,道:“如今老太太也仙去了,顧家上頭再沒個人,媳婦輩獨剩我一個,眼下家裏委實再不用這麽些人伺候,我身邊有景秋已足夠,你們這些人當初也是自賣到顧家來的,現下,我允你們自拿出錢財來自贖自身。”


    這話一出,現在下麵兩排人,開始有些站立不安交頭接耳的趨勢,一會兒左顧右盼,你看我我看你。不知當如何。


    何婧明不理會他們,隻手中捧著一杯熱茶,有一搭沒一搭喝了起來。


    李富先是詫異非常,後又覺得納悶古怪。心道這少奶奶瞧著怎麽與往日不太相同?且行事做派,脾氣品行具不太像了?月前老太太病危的時候,這位少奶奶也隻會哭的肝腸寸斷,仿似失去了依靠般,好容易去了信少爺趕迴來了,趕上給老太太盡了孝,侍奉床前送了終,發了喪。


    老太太還在時這少奶奶全然聽婆婆的,丈夫迴來這一個月,也全是以丈夫為依托,毫無主見。李富早看明白了顧家這位少奶奶胸中是半點丘壑也無,與那扶不起的阿鬥無異。


    但有這樣的主母對他們下麵的人來說卻是最好不過的事,李富早這幾年不知從府裏撈了多少油水,少奶奶沒用,外院幾乎是他一手抓,基本上那些個下人都是聽他的吩咐做事。何婧明,不客氣地說一句,不過隻是擺在明麵上好看罷了。


    李富原想著,這顧家上麵沒人了,看顧淮安也沒把何婧明放在心上,沒帶她離開,依舊把人留在了老宅。李富心思就活絡開了。


    顧家可不窮,外頭還有好幾個鋪子,就是何婧明的陪嫁也有兩個店麵。這少奶奶這般無用,少爺一走,她可不得仰仗自己這個管家了麽,到時候還不是自己說什麽就是什麽。


    李富被自己腦內構畫描繪的藍圖搞得激動的不行,幾乎一宿都沒睡好,隻等著何婧明派人來請他,接管外頭那些生意。


    第二天一大早,果然何婧明身邊的景秋就過來了,說是少奶奶請他去堂廳一趟。


    然而,事實卻與他想象的相差甚遠,不,幾乎可以說是大相徑庭了。


    這位少奶奶把所有下人都集齊了,她說了什麽?她說讓他們自贖自身!李富簡直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話了?


    作者有話要說: 正在連載的另一篇文,大家可以去看看~


    文名《穿成了官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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