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小金還想再說什麽,江盼看了她一眼,打斷說,“小金,你先去前麵玩兒,我有話想要跟大師說。”


    下午太陽正好,卻無端一陣涼風襲來,帶著荷花的淡淡香氣。黃小金覺得眼前的事物模糊了一瞬,由近及遠,又迴到原處,定睛再看時,江盼仿佛變了一個人,恍惚的讓人捉摸不定。她語氣溫柔,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堅持。


    “好。”黃小金訥訥的說,提著她的水瓶,茫然的走向一邊。


    江盼看著她走到聽不見兩人說話的距離,才迴頭,看著那年輕的僧人,滿腹疑惑卻不知從何說起。


    她嘴唇動了動,話語到了嘴邊又囫圇吞下,那和尚見狀微微一笑,說:“施主所求何事?”


    “我……”半天隻吐出一個字。


    僧人見狀,又是了然一笑,“貧僧開玩笑的。”


    這句話突兀而出,說的江盼愣怔一下,眼睛倏地瞪大,仿佛聽錯了什麽。但仔細一看,卻發現那僧人眼中含著點兒揶揄的笑,與放在世外高人的形象截然不同。


    “施主心中所想,貧僧大略知道一些。”和尚斂了神色,又恢複了方才的模樣,“但那事施主無需介懷。”


    江盼迎著對方沉靜如水的目光,終於開口:“為何無需介懷?”她被對方帶的說話也文氣了許多,仿佛一下子穿越了千年迴到古時候。


    “施主命格極貴,必會長命百歲,福壽雙全。”和尚說了句常見的吉祥話,仿佛在敷衍,可那沉靜不變的神情卻又不像在玩笑。


    江盼搖搖頭,卻道:“可是我卻死過一迴了。”若是不死,怎麽會在這裏尋佛。


    “若是已死,那跟我說話的有是誰?”僧人反問道。


    “這……”江盼苦笑,“我又活了,但卻不是我自己了。”


    不料那僧人卻說:“魂滅才為死,所謂自己,無非是個外在的形式而已,若是魂魄仍存,你可以是你,池塘裏搖曳的荷花也可以是你,地上匆匆碌碌的螞蟻也可以是你。”


    隻是這話更加讓人雲裏霧裏,“那我以後還會變成別的麽,荷花?螞蟻?”


    僧人視線緩緩離開江盼,放目荷塘,“你若願意,荷花、螞蟻未必願意。”


    此話一出,江盼仿佛一道重擊砸入腦海,她覺得自己仿佛抓到了什麽東西,卻有些不敢確定,“那若是願意呢?”


    “也未必可以。”僧人低頭看了眼桶裏的泉水,歎了口氣,臉上卻仍帶著淺笑,“施主,一切機緣皆由天定、人為、勢循,貧僧無法參透,但卻可以肯定,此為善緣,而非孽緣。”


    “若是我所想與原本命運不符呢?”江盼繼續追問。


    那僧人轉了兩下佛珠,道:“一切由施主心之所向,之前種種,一無所循。”


    太陽恰好斜過一個角度,從樹葉的中間穿過,一塊明亮的日光照在水桶裏,反射出刺眼的亮光,江盼被晃了一下眼睛,抬手遮了遮,聽得那僧人繼續道:“施主魂已歸身,命格已定,無動無蕩,安心就好。”


    他已經說得太明白,江盼就是再愚鈍,也領會了其中的意思,不由的覺得心口一舒,暢快輕鬆了許多,“多謝大師。”


    她曾經不信神佛,此時卻無法不信,不得不信,眼前這個明明不過二十左右的年輕和尚,卻一眼看透她的生前往事,這樣的能力怎會讓人不心生崇敬。


    那僧人也沒有過謙,迴施一禮,受下了她的感激。


    “敢問大師法號?”江盼尊敬問道。


    “貧僧法號弘鏡。”他說,聲音輕緩溫柔,與方才相比多了幾分真實,少了幾分看勘破世事的深遠。


    “幹淨的淨麽?”


    “鏡子的鏡。”弘鏡說,彎腰提起水桶,“施主可要再來些泉水?”


    江盼搖搖頭,心中思緒流轉,又道:“大師平時可會下山?若我心中有惑,可否前來叨擾?”


    她這話說的已經有些得寸進尺,大師神色卻未見絲毫異常,依然淡淡的看著她,未多一份不耐,卻也未見一絲熟悉,“施主來尋貧僧即可。”


    江盼又是感謝兩句,終於不敢再耽誤他的時間,恭敬的道了別,她轉身去找黃小金,弘鏡則提著水桶,腳步悠閑的往僧寮走去,藏青色的僧袍在陽光下仿佛散發出一層淺輝。


    弘鏡迴去的時候,住持已經備好茶葉、茶杯,見到他慢慢吞吞的進門,道:“怎麽去了這麽久?”


    他走到爐子前,將水倒入小陶罐加熱,動作輕柔流暢,聲音也是輕輕緩緩的,“遇見一個有趣的人,聊了幾句。”


    住持見他那模樣,還有什麽不知道的,立刻恨鐵不成鋼的說:“告訴你多少次了,窺探天命不是隨隨便便可以做的,你有天賦在身,卻不可濫用啊。”


    “我知道的,師父。”他手上動作未停,謙和道,可卻沒往心裏去。弘鏡看著水麵上漸漸升起的熱氣,思緒又不知道飛到了哪裏去。


    所謂看命解惑,不過是無聊而已,歲月悠長,他越是不在乎,上天卻給他的越多,樂趣不知少了多少。


    那個人,弘鏡腦海中浮現出江盼年輕的麵容,心道,若是她能來,或許會多些樂子,那麽有趣的命格,真是想再多看看。


    早知道嚇唬她一下了,說不定能多來幾次。弘鏡想著,將沸騰的小陶罐提下來,直接衝入陶碗,茶葉被水流衝的旋轉翻騰,粗陋的茶具裏夾帶著古樸原始的味道。


    江盼找到黃小金的時候,這個姑娘看起來心事重重,直到她找了借口編造了一番剛剛與大師的對話,才讓她高興了一點。


    兩人又在後山轉了兩圈,便出了山門,準備下山。


    下山的路上一路小坡,走起來比來時方便許多,參天古樹夾道而生,將整條路隱蔽在其下,頗有幾分幽靜。


    彎彎繞繞走了十幾分鍾,路過一片停車場,裏麵孤零零的停了幾輛車。


    江盼解答了心中的疑惑,心情舒暢,身體也跟著輕盈了許多,腳下生風,感覺每一秒都充滿希望,但黃小金卻與來的時候截然相反,有些悻悻的。


    她看了眼停車場裏的車輛,歎了口氣,腳步沉重,“好累啊,如果我們有輛車就好了,不用走這麽多路。”


    還不等江盼說什麽,她自己又反駁了自己,“有車也沒用,我也不會開,唉,要是有錢就好了,可以叫輛車過來,我的腿都酸了。”


    “以後會有錢的。”江盼倒是格外樂觀。


    “等有錢的時候我的腿都走斷了。”黃小金說,抓著自己的書包帶,腳步在地上拖遝著。


    江盼扭頭看了她一眼,覺得造成目前這個狀況的主要原因,就是因為她的零食飲料都吃完了,“你喝點兒泉水,風水寶地的泉水都有奇效,喝了強身健體,還有好運加成。”她隨口胡說。


    黃小金又不是三歲小孩,自然不會信,“哼哼”了兩聲,還是擰開瓶子喝了幾口。


    正當一口水準備咽下,停車場傳來一陣小孩子的歡笑聲。


    伴隨著一串“咯咯”的笑聲,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兒抱著大袋零食從停車場竄出來,一邊跑還一邊往嘴裏塞。


    黃小金險些噴出來,艱難咽下,說;“看起來就像熊孩子。”伴隨著她的定論,一個家長模樣的女人從後麵追出來。


    “鬧鬧站住,吃著東西不許跑。”那女人三十出頭的模樣,栗色的短發十分好看,她穿著一條黑色連衣裙,隻可惜聲音太過溫柔,毫無震懾力。


    小孩兒一邊往嘴裏塞東西,一邊朝兩人跑過來,跑著跑著,那笑聲突然轉了個彎,聲調驟然上揚又戛然而止。


    手裏的零食撒了一地,小孩兒的臉以肉眼可見的憋紅,他撲通一下趴跪在地上,猛烈的咳嗽著,可是聲音卻仿佛被卡在深處,任憑怎麽用力也咳不出來。


    江盼和黃小金都被突然的變故驚得停下腳步,眼睜睜的看著那家長神色大變,踩著高跟鞋以百米衝刺的速度一下子到了小孩兒身旁。


    “怎麽迴事兒?”她茫然的問,手忙腳亂的扶起孩子,還是那方才還活蹦亂跳的孩童此時臉已經漲成紫色,一點兒聲音也發不出來。


    家長立刻抬手猛拍孩子的後背,“咳一咳,咳一咳。”她忙亂的說,急的汗出了滿頭,可是卻毫無用處,小孩兒的鎖骨上麵深深的凹陷下去,他看起來格外用力,可是卻沒有一絲空氣進入肺部,臉色也漸漸右紫色轉為蒼白,方才掙紮的四肢漸漸有些無力。


    “快打120!”黃小金手忙腳亂的掏出手機,“怎麽打?直接輸入120麽?”


    “快來人啊,來人啊!”家長一邊拍著孩子的後背一邊倉皇失措的大喊著,一會兒又伸手要掰開小孩兒的嘴。


    江盼除卻最初的愣神,此時已經恢複了思維,她餘光瞥見從停車場跑來的幾個身影,而眼前的孩子已經明顯缺氧了快一分鍾。


    大腦根本來不及思考,她立刻衝過去,從那個驚慌失措的家長手中一把搶過孩子。


    那栗色短發的女人臉色蒼白,仿佛是被嚇脫力,竟被江盼輕輕一推就倒向一邊。


    地上滾落一地的混合堅果,明顯的食物卡入氣道,江盼從背後摟起小孩兒,讓他坐在自己前屈的右腿上,隨後左手握拳,右手握住左手的手腕,拳頭抵在肚臍上方的腹部中央,猛地運力向上衝擊。


    一下,兩下。


    一切都發生的太快,黃小金的120還剛剛撥出去,那黑裙的家長也剛剛從地上拍起來摸到江盼的衣服,一個圓滾滾的東西衝小孩兒口中噴射而出。


    緊接著,嚎啕大哭在林蔭道上爆發,洪亮的將整片山林都顫了顫。


    江盼一鬆手,那小孩兒邊一咕嚕爬下去,大口的喘著氣跪在地上,哭的毫無章法不管不顧,豬肝色的臉也恢複了紅潤。


    江盼甩了甩手,感覺自己的手臂在微微顫抖,幸好原先的技能並未因為換了具身體而忘記,她後知後覺的想,如果力量掌握不好,那結局將會不堪設想。


    那黑裙的女人一把抱住小孩兒,眼淚“刷”的流下來,她一邊緊緊的抱著孩子一邊迴頭看著江盼,感激之情從眼神中奔湧而出。


    “謝謝你,太感謝了。”女人一邊哽咽著一邊說,眼妝都暈成一片卻不自知。


    “沒什麽。”江盼邊說邊往後退。


    停車場那邊兒的人終於趕到了,男男女女四五個,看到平時優雅精細的女人此時跪坐在地上,黑裙沾染了一片灰土,而母子二人都在流淚,怎麽看著畫麵都有些奇怪。


    難道是被欺負了?可是這隻有兩個大姑娘,再欺負也不會欺負成這個樣子吧。


    大家紛紛搭把手把兩人從地上拽起來,小孩兒抱著媽媽大腿不鬆開,而那黑衣女人堅強的站起來,但雙腿卻有些發軟,依靠抓著朋友的手才能站直。


    “剛剛鬧鬧差點兒憋過氣去,是這個小姑娘救了她。”她說,“真的太謝謝你了,如果不是你,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


    雖算不上荒山野嶺,但方圓幾裏地也沒有一家醫正規院,如果不是江盼搭救及時,僅是這樣憋個幾分鍾,後果就不堪設想,她有一瞬間真的以為噩夢降臨。


    “不用謝了,舉手之勞而已。”江盼說,而且助人為樂與人為善,她原先並沒有太多的感觸,但此時在佛門淨地,這樣的舉動卻有一種積德行善的意味。


    人群中一個高個子男人聞言,立刻轉身看向江盼,滿眼感激,說話都用上了敬語,“謝謝您,謝謝您,請問您貴姓,能留個聯係方式麽?”


    說話間就要伸手掏錢包,但江盼卻不想過多糾纏,與她來說,不過是十幾秒鍾的事兒,不費時不費力,小事一樁,怎麽好意思再收下別的東西。


    她當即拉起呆若木雞的黃小金,說了一句:“不用麻煩了,我們趕時間。”就順著下山的路飛奔而下。根本沒有聽身後的人又說了些什麽。


    下山路好走,兩人又是年輕力盛,沒跑多一會兒就將那群人遠遠的甩在身後。


    後麵的人喊了幾聲也沒有真的追上來,江盼看著差不多了,終於緩了緩腳步停下來,鬆開捉著黃小金手腕的手,撐在膝蓋上喘了幾口氣。


    黃小金顯然還沒有走出狀態,看天外飛仙一般看著江盼,半晌才說了一句,“你怎麽做到的啊?”


    江盼跑了這一段,熱氣順著脖子往上湧,她抬手在臉邊扇了扇風,打了個馬虎眼說:“海姆立克急救法麽,之前看電視見到過,就試了試,沒想到還真行。”


    “啊~”黃小金不明所以的發出一個音節,“感覺好厲害啊。”


    她越來越看不懂身邊這個人了,明明還是那個人,但似乎哪裏都不一樣了。黃小金看著江盼邁步朝前走的背影,感覺那人身上幾乎發著光。


    “哎你等等我啊。”黃小金喊了一句,拔腿追上。


    大路漫漫,陽光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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