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楓終於在夏天的時候考入了書院,原本說好九月開學跟襄荷一起去,還讓襄荷送他禮物,但到了開學這日,周清楓卻沒來找她,甚至都沒打發個下人通知一聲。


    襄荷有點奇怪。


    周清楓雖然有時候有些不靠譜,但也不會平白放人鴿子。


    會不會出什麽事了?


    等到中午在女院宿舍午休的時候,襄荷便確定,真的出事了,恐怕還是大事。


    隔壁周清芷的房間原本靜悄悄的,忽然響起嘈雜的叫喊聲,襄荷推開窗戶探出頭去,便看見周清芷被仆婦們擁著急匆匆地出了門,身上隻披了件日常休息時穿的半舊褙子,看出來是匆匆披上,還露出裏麵的中衣。


    一向妝容精致得體的她,竟然隻鬆鬆挽了髻,眉黛未掃,脂粉未敷,熾熱的早秋天氣裏,一張小巧的瓜子臉慘白如紙。


    “清芷!”襄荷叫住了她。


    周清芷腳步一頓,迴首看她,卻什麽也沒有說,隻擺了擺手,然後便大步地走了出去。


    再也無心休息,襄荷忙跑出去打探消息。


    消息並不難打探,似乎頃刻之間,周家的事便飛入了所有人的耳朵,襄荷隻在路上便聽到人議論——


    周家違反海禁律例,私造海船,與南洋蠻夷勾結獲利,聖上得知後震怒不已。如今周家已被駐軍團團圍住,周家一應人等也都被控製了起來。


    書院的學子們義憤填膺,紛紛為周家叫屈,膽大些的甚至直言聖上糊塗,中了小人奸計。


    小人是誰?有人說李恆泰,有人說不是;有人說李恆泰居心叵測,有人說他職責所在;有人說周家冤枉,海禁之事雖有條文,但私下早已形同虛設,莫說周家,朝中勢力又有哪個沒在海運中摻一腳?有人說周家雖然情有可原,但法理難逃,怪隻怪周家不該貪圖海運之利……


    原本最應該支持周家的書院學子分為兩撥,鬧哄哄各執一詞。


    襄荷去找卜落葵,得到與路上聽聞相差無幾的消息。


    卜落葵也憂心忡忡。


    雖然與周清芷是對頭,平日裏天天盼著對頭倒黴,可周清芷真倒黴了,她卻高興不起來。


    “放心,周家不是那麽容易倒的。”襄荷這樣安慰她,可事實上,她心裏也沒底。


    離開卜落葵處,襄荷便直接去了商院,去找趙寅年。


    周家的事她不清楚,但趙家卻是早已從事南洋海運事務,趙寅年還經常給她從南洋捎帶新奇的植物。


    既然周家出事了,那趙家呢?


    到了商院,卻沒找到人。


    事實上,商院如今許多學子包括山長都已不在書院。


    海運這塊大蛋糕自然不是隻周趙兩家分吃,襄城內舉凡豪商富賈之家,或多或少都有涉及,而商院學子又多出自商賈之家,如今周家出了事兒,商院之人便不禁人人自危。


    沒找到人,襄荷便打發相熟的書院仆役去城裏送信,務必要打聽到趙家以及其他參與海運的商賈的情況。


    下午下課後,去送信的仆役迴來,帶來了趙寅年的消息和口信。


    趙寅年目前無事,趙家雖也因海運被調查,但目前人員卻並沒有像周家那樣唄控製起來,而城裏其他商賈,也多是像趙家這樣。


    人員被控製,惹得聖上雷霆震怒的,似乎隻有周家一家。


    收到口信,襄荷呆坐了半晌,胡亂地想了會兒,便去了玫瑰園。


    從女院到玫瑰園,要穿過大半個書院。


    一路上除了多了些爭執議論的學子,似乎也沒什麽異樣。


    即便周家出了這樣大的事情,甚至周冷槐都沒有再在書院露麵,即便兵院院長黃韜還在為了孫兒疲於奔波,兩位書院的重要人物都缺席,書院仍如一架精細的儀器按著既定的軌道運轉著。隻是誰也不知道,如果事態繼續惡化下去,這架儀器還能運轉多久。


    雖然表麵上看來一如往常,但內裏卻不可避免地慌張失措。


    到了玫瑰園,襄荷便發現,玫瑰園的食材已經許久沒有送來,比往日遲了足足十天,為此萬安不得不親自下山購買食材。


    這在以往是從來沒有的事。


    “山長們忙得很,下麵人也慌慌,這裏就給疏忽了。”萬安這樣說道。


    襄荷點點頭,心裏亂亂地不知想些什麽。


    告別萬安,她又去書房找謝蘭衣。


    書房卻意外地沒有人。


    襄荷找了一圈,終於在木工房找到人。


    不知名的木製器械嗡嗡地震動著,刮起紛紛揚揚的木屑,雪片一般紛飛。謝蘭衣就坐在那器械前,手裏拿著什麽正忙活著,身上穿著一件舊舊的黑色衣衫,木屑落在他衣上發上,猶如雪花墜地。


    “來。”他頭也沒迴,卻準確地朝她招了招手。


    襄荷走到他身前,好奇地問道:“你怎麽知道我來了?”器械的聲音不小,完全掩蓋了她的足音。


    謝蘭衣停下手中的活計,那嗡嗡聲便也隨之停下,房間裏恢複了寧靜。


    “因為我能掐會算,知道你該來了。”他笑道。


    襄荷瞪大眼,不信。


    “當然,”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道,“主要是我耳力好。”


    襄荷這才知道他在逗她,欲要再瞪他,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來時的那一點鬱氣便陡然散地無影無蹤。


    “笑了就好,小小年紀哪來那麽多愁思。”他說著,吹了吹手裏東西上的木屑。


    襄荷好奇地看過去:“這是什麽?”


    那是個圓圓扁扁如小魚一樣的東西,很是小巧,魚頭魚尾已初具雛形,魚腹卻還光滑著,沒有刻上魚鱗。盡管如此,這不到巴掌大的半成品卻已栩栩如生。


    魚背上有個環孔,似乎是個掛件。


    謝蘭衣將小魚遞給她:“喜歡麽?”


    襄荷接過來,驚喜地道:“送我的?”


    謝蘭衣點點頭,卻又將小魚從她手中抽出:“還未做好,待我做好後再給你。”


    襄荷小雞啄米般不停點頭,盯著那小魚,心裏喜歡不已。


    見她歡喜的樣子,謝蘭衣眼裏便染上蘊藉的笑意。


    稀罕了好一會兒那小魚,襄荷才說起今天來的正事。


    雖然八成謝蘭衣已經知曉,但她還是將周家的事說了一遍,又說起最近李恆泰所作所為。


    “……書院如今人心浮動,山長們上課都有些心不在焉了……不知道周家會怎樣,以前也沒聽說過大周還有海禁,趙家的海船也光明正大地來來去去,誰知突然就發作起來,還隻重點發作周家,做得這麽明顯,傻子才看不出。還有黃院長的事,唯一一個孫子,他沒那麽容易放棄的。死的那人也有蹊蹺,據說是個平日不受寵的庶子,結果這麽一死,那家人卻跟失了嫡長子似地大鬧特鬧,一點也不怕黃院長的樣子,要說後麵沒人搞鬼,鬼都不信……”


    她絮絮叨叨地說著,漸漸又有些氣憤。


    若說之前她還有些不確定,但從今日打探的消息看來,如今事態已經十分明朗,


    有人在故意打擊書院。


    從數月前的崔實案開始,偽裝地正義而無害,悄無聲息地張網,一步步收緊,鈍刀子磨肉,溫水煮青蛙,最終卻將書院逼至如今的境地。


    如今的書院,聲譽大大受損,人心也浮躁不安,與以前的書院相比,差地何止一點半點。


    崔實案不是單純地為了整治崔實,周家海運案也不是單純地為了整治周家。


    背後之人,意在書院。


    而這背後之人,襄荷初始以為是李恆泰,但是,李恆泰跟書院有什麽仇怨,為什麽要下這麽大力氣打擊書院?


    所以,背後之人另有其人。


    而如今,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鶴望書院遺世獨立太久了。”謝蘭衣發出一聲輕輕的歎息。


    襄荷看向他。


    “可再怎麽遺世獨立,它還是置於世俗中。謝家王朝容得下它遺世獨立,是因為奠定書院基石之人便是謝家人,但是,別家卻未必容得下。”謝蘭衣淡淡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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