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遙遠而模糊的記憶片段中,兩輛車在黑夜的彎道處衝撞。


    巨大的衝擊力讓坐在後排的李不二整個身子都騰空了起來,額頭狠狠裝在了形變的車架上。


    父親酒駕導致的這場災難,除了讓李不二對以前的事情隻剩下模糊的記憶,同時也讓他罹難上了嚴重的精神問題···以至於每天醒來的時候,他都能看到鏡子當中可怖的自己。


    鏡中人詭異的微笑下鏡子中自己的皮膚下那些遊動而掙紮的凸起,它們遊走著,掙紮著,像是皮膚下每時每刻都在等待著孵化的卵生生物。


    因此,為了壓製住內心的恐懼,李不二選擇了沉迷酒精,懶散而豁達的度日。


    不是他不努力,而是他清楚的知道,與那些天賦異稟天生命好的孩子相比,自己苟延殘喘的一生將毫無意義。


    但是李不二不在乎。


    他尊重世界,更尊重自己,他知道對於這個世界來說,自己是微不足道的,但如果換個角度來想,這個世界對於他來說也是微不足道的。


    關老子屁事?


    這個世界人這麽多。


    也許工廠打螺絲的精神小夥,機緣巧合會成為都市兵王。


    也許街上做兼職發傳單的撲街仔,隻要遇到貴人就會是一個身世滔天的鳳凰男。


    也許路邊吵架的情侶,穿越迴古代都能上演一出劉邦和呂後似的曠世宮鬥。


    時來天地皆同力,遠去英雄不自由。


    命是命,運是運,命運從來都是兩個單獨的因素。


    做大事是需要機緣和運氣的,那麽對於普通人來說平淡且安穩的生活或許才是主旋律。


    有酒喝,有肉吃,活得開心,對於李不二來說這就是全部。


    ······


    一張由黑白色二維線條勾勒出表情的慘白麵具額頭處,其下緩緩隆起的皮膚頂出了一枚鵪鶉蛋大小的凸起。


    凸起像是有生命一般在麵具下遊動著同時試圖從麵具下鑽出來,而當它來到麵具的左側臉頰時,被構成嘴巴的線條攔住它遊動的軌跡。


    這一情況顯然激怒了它,於是整個形狀開始抖動,而鑽出的幅度也劇烈增加。


    一陣乖張而瘋癲的肆意笑聲下,麵具上象征李不二眼睛的圓點陡然增大,同時左側麵頰上凸起的部位裂開一道縫隙——如同破殼的卵,一道如刀割般的裂縫在麵頰處劃開。


    在包含著粘稠的輕微“啵唧”聲音下,一顆有著金色眼珠的眼睛從漆黑的傷口翻動而出,隨即帶著興奮的情緒注視著眼前的一切。


    李不二晃晃悠悠的站起身來,破碎的骨骼劈啪作響,而臉上麵具驚厥的表情流轉成為瘋癲。


    既然這個設定是精神問題可以轉化為實質並且反芻現實,那麽李不二覺得自己憑什麽會被這個麵具人殺死。


    你接受了臉上怪誕離奇的麵具,那我就接受鏡中人滲入骨髓的詭異。


    咆哮聲響起,麵具人轉過身來,渾身數十個麵具凝視著身形有些搖晃的李不二,如鞭子一樣的長手隨即掃過。


    戴著麵具的李不二後退閃躲拉開距離,鞭手的路徑掃過李不二早上才看過的那麵鏡子。


    鏡子的破碎聲響起,四濺的破碎玻璃散落在房間內,有些甚至還紮在麵具人的手臂和身體當中。


    “這麽大年紀了什麽話都聽?你不慘誰慘?


    孩子不是父母的延續,你一把年紀活成這個樣子最後想把問題推給父母?


    正直的父親和教育失敗是兩迴事,你的孩子不認為那是正直,你有沒有想過問題所在。


    做一個體貼的丈夫和卑躬屈膝是你分得清嗎?過的了就過,過不了就離,你離了她活不了嗎?不x這個b你會死?


    踏實的工作了對得起自己,你管別人怎麽說?你是白癡嗎?


    還有···【他們】怎麽看關你屁事?


    你又怎麽可憐,關我屁事?”


    房間內原本李不二的身軀消失,而密密麻麻的碎裂鏡子中,同時出現了李不二尖銳的諷刺聲音。


    聽到李不二的話語,麵具人更顯得狂躁,咒罵的表情流轉在每一個表情上,雙手成鞭砸在每一塊碎玻璃上麵。


    “你沒經曆過,你不懂我,你沒法體會我,你不理解我·····”手鞭掃過,一片狼藉。


    在揮舞的手臂縫隙中,李不二的身影從鏡子當中鑽出再進入,在狹**仄的環境中輾轉騰挪,來到了麵具人的身前。


    身形下潛,屈膝彈起。


    李不二高縱而起,跳上了麵具人的頭部,緊接著雙膝夾緊,雙手抱頭,以額抵頭。


    整個身形如同麵具一般,李不二雙手抱住麵具人的後腦,任憑對方來迴甩動卻像是附著黏在了麵具人麵龐上。


    見狀,如麵條一般的手臂在空中形成一道圓弧,試圖將李不二從自己臉上拉下來。


    但就在這時,李不二微微偏頭,麵具上出現了恥笑的表情,“我他媽幹嘛偏偏要懂你?”


    而麵具人線條勾勒出的瞳孔無意間對上了那顆金色的眼睛,在哪裏他看到了屬於自己的【故事】。


    ·······


    故事——【麵具人】


    早上五點半,起床。


    需要刮掉胡須,再將有些稀疏的頭發捋順。


    藍白色的條紋襯衫上係好領帶,對著鏡子擠出一個頗顯誠意的笑臉——今天早上要向自己所憎惡的領導做工作匯報。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就習慣於戴著麵具生活。


    我很疑惑。


    小的時候寫作文不會寫,爸爸告訴我用最簡單的文字才能寫出最真摯的感情,可為什麽長大後什麽都變了呢?


    虛偽叫做圓滑,齷齪叫做有城府,委屈叫做成長,妥協叫做交易。


    好像不這麽做的人生就像是失敗了一般,因為那些圓滑的、齷齪的、委屈自己的、善於妥協的都看樣子活得不錯。


    “你今天匯報完後,記得給你領導提一點禮品去,你看你都十年沒升職了,小張比你小八歲現在都當你主管了。”妻子在一旁絮絮叨叨,“一把年紀了一點出息都沒有,真後悔當初沒聽我媽的,不然我現在就在海邊度假了!”


    我看著鏡子當中的自己,點了點頭說道,“恩,我知道了。”


    她說的對,於是我的臉色掛上了一幅諂媚的表情。


    兒子跑到腳旁,用童音嚷嚷道,“爸爸,教師節馬上要到了,我們要給老師送禮物,你給我拿五百塊錢,上次你讓我送了個賀卡被老師嘲笑了。”


    我很奇怪,老師不是一份偉大的職業嗎,自己親手做的賀卡為什麽會被鄙夷?


    “行,我等下給你,仔細挑挑別讓你的老師不高興。”我說道。


    畢竟,別的家長都是這麽做的嘛,萬一我不這麽做,老師給我孩子穿小鞋怎麽辦。


    妻子上前一步,換了一副麵孔,“520就快到了你準備送我什麽啊?我看上了一款包·····”


    房貸、車貸、孩子的學費已經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如果是有紀念意義的日子也就算了,可五月二十是什麽節?


    “我會認真準備的。”我強迫自己帶著溫柔的笑意迴答道。


    雖然笑著,可是我一點都不想笑,臉上的表情並不代表開心,隻是一副掛在麵容上的麵具。


    離開家,乘坐上地鐵。


    疾馳的鋼鐵怪獸在轟隆隆的聲音中在隧道中行使,兩側的車窗飛快的略過led廣告牌的熒光,空氣中彌漫著鐵鏽以及綠色脫落油漆皮的氣味。


    我給一個晨練完的老人讓了座,可是我很困,一個多小時的車程我本來能夠睡一會,原本我一點都不想讓,但周圍一雙雙眼睛注視著我,於是我讓座了。


    到達公司,打卡上班,作匯報。


    “·······再次感謝多年來領導對我的栽培和同事們對我的幫助。”在匯報的最後我說道。


    見鬼去吧,根本就沒有這迴事情。


    一天的忙碌過後,夜晚十點鍾我終於到了小區。


    我不想迴家,於是買了一瓶酒蹲在了樓梯間看著手機裏的照片。


    前天晚上朋友發來了一張妻子挽著小張從酒店出來的照片,我解釋道,“那是她的弟弟。”


    盯著屏幕許久直到手機“滴”的一聲沒電關機,漆黑的屏幕上映出了我微笑的表情。


    特麽的我根本就不想笑!


    我想揭露她!我想辱罵她!我想毆打她!我想殺死她!


    可···得過且過,孩子是我的,家庭是我的,一旦衝動,我就什麽都沒了!


    我不願意!


    我很痛苦,於是我伸手去抓臉,去撕扯,可仿佛有一個麵具長在了我的臉上。


    我奮力的在臉上撕扯,可卻絲毫感覺不到任何痛楚。


    隻有指尖傳來的光滑觸感。


    或許,戴上麵具什麽就都好了吧?


    我有些發怔的想到。


    可我自己原本的表情應該是什麽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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