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可望是鐵了心要做出改變的,而他要改變的重點,就是「法」,所有的一切新的東西,無論是思想還是技術,如果沒有「法」的保護,都將是脆弱的,隨時可能被取締和消滅的。


    而孫可望要做的,其實就是讓「法」在社會層麵上,取代原本的那些道德和風俗,成為最低最徹底的行為準則,或者通俗一點說,便是深入人心。


    當然,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但「法」取代「權力」,確立社會主導地位的過程,也必將是科學和民·主不斷發展進步的過程,三者是相輔相成的。


    不過,要想完成這一目標,僅僅靠孫可望一個人可不行。他雖然具有不少現代人的思想,年輕的時候,為了應付考試,也背過一些概念,但那根本算不上什麽。或者說,許許多多和他當年一樣,背著那些東西的人,其實根本不明白這是什麽東西,隻是以為自己背了就懂了。


    文字的東西,很多時候就是這樣讓人產生錯覺的——就這?我懂了。就和許多人看不起曆史上的梟雄,覺得這麽簡單,我上我也行一樣。


    而朝中也幾乎找不出真正能在這些方麵進行理論創新的人,畢竟這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事情,需要的是極其深刻的思考和體驗。


    不然,孫可望也不至於親自點名黃宗羲,要他來南京了。


    而完成了驅除韃虜,掙得了天下間最大的大義,又沒有使用肮髒卑鄙手段篡位,永曆皇帝還十分熱心,屢屢說要禪位讓賢,眼見著就要合乎禮法登上帝位的孫可望,此時也已經被絕大多數文人所接受。


    畢竟,大家都是讀書人,不懂得變通的,那還是讀書人嗎?除了某些老頑固之外,絕大部分人都是熱衷於加入新朝。必要的時候跪一跪,不寒磣,以後想跪,還沒地方跪呢!


    王夫之和黃宗羲最終在張煌言得引薦下,終於見上了麵,若把把顧炎武,唐甄也湊齊,那這個時期的華夏四大思想啟蒙家,就齊聚一堂了。


    孫可望倒是想要看這樣的熱鬧,最好四個人吵一架,或許他們的思想理論境界又能更上一層了。隻是另外兩人都在遊山玩水,北方剛剛收複,到處都是一片混亂,顧炎武暫時還沒找到蹤影。


    而正如張煌言所料,王夫之是知道內幕的,孫可望早就見過了他,並和他深入探討了許多改革的方針政策,這使得原本被錢謙益說動,對孫可望產生了一絲絲懷疑的王夫之,再次選擇無條件相信了對方。


    孫可望也是把王夫之當作這方麵唯一能夠理解他的人了。他最擔心就是人心,但凡是製度建立在人上的,那他所有的努力,都終將是白忙活一場。


    孫可望可不敢賭,他的接班人會貫徹他的方針政策。或者說,三四十年或許還難以改變整個社會的基本力量,這是生產力的製約。


    王夫之聽完孫可望的話,其實也明白對方的決心和擔心。特別是聽到對方要嚐試建立一套製衡自己權力的製度的時候,他便知道他看對人了。


    無論孫可望是礙於鄭成功和李定國的壓力,還是發自心底的。對於王夫之來說,隻要他做了,就足夠了。而這些,也正是他將來要奉獻一生的事業。


    對於王夫之和黃宗羲這樣的文人來說,沒有什麽比靜心研究自己的理論,創建一個傳承千百代的學派,讓天底下最優秀的一批學子聽著自己講學,跟著自己研究,然後把理論轉化為政治實踐更有意義的事情了。


    黃宗羲聽完王夫之所說的一切之後,也十分心動。不過他和孫可望不熟,其實心裏有點擔心對方這是引蛇出洞,到時候把他們這些潛在的造反者一網打盡。


    不過,就算如此,黃宗羲還是不會放過這麽好的機會的,他的腦子裏有太多東西了,若是有人給他官當,給他俸祿,就讓他專門做這些,他又怎麽拒絕得了呢?


    其實,這個時期,不僅僅是黃宗羲和王夫之,顧炎武和唐甄這些跟傾向於務實反空談,反專製的,力求改革製度的,華夏大地上僅僅是就王陽明心學的批判,維護都分成了許多派別,思想的發展和進步可見一斑。


    當然,其中不免會出現許多異端,或者說在後世看來禍國殃民的思想,但有人讚同,有人反對,並為之辯論,追求真理,才是一個健康的輿論環境。


    錯誤不能帶來進步,但是有人讚同錯誤,就會有人反對錯誤,在被事實驗證之前,誰也不知道誰對誰錯,這才有可能產生進步。


    畢竟,很多東西看起來很正確,理論也沒問題,但就是實踐不成功,那詭辯就毫無意義了,大眾自然懂得選擇。


    而一個寬鬆的社會輿論環境,是從理論,到製度,到技術,不斷影響,相互促進的根本,否則便是肉眼可見的文化凋零,理論停滯,製度固化,技術落後......


    若是隻有正確,絕對正確,不可質疑,那就不是哲學,不是科學,而是宗教了。


    這一點其實從明末的造反口號和原本曆史上清末的造反口號可以看出,兩百年時間,這片土地上的人思想退步到了依靠宗教聚攏百姓,而不是明確提出改變生產力的政治綱領。


    .


    永曆皇帝就沒想過這些製度不製度,法律不法律的問題,更沒有什麽思考思想進步,文明未來的心思,他現在隻想著活下去。


    而且,他根本不相信自己禪讓之後,孫可望真的會饒過他。說不定隨便找個人,就讓自己意外病死了。


    為此,永曆還求助過李定國和鄭成功,但讓他大失所望的是:兩人都沒有表現出要拯救他這個皇帝的意思,甚至除了敷衍之外,看不到一點點切實的行動。


    且說,鄭成功和李定國如今在手下謀士的分析之後,都看出了些許端倪,他們正在謀求一種可以製衡孫可望這個未來皇帝權力的製度。


    這樣,對方即使有著皇帝的天然道義和無上權力,以及超過其他所有人的實力,也不能為所欲為。否則,他們的安全,終究還是難以保證的。


    孫可望的所謂中央改革,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獨立,也正是借著這個機會提出來的,並在土地和兵馬劃分之後,成功說服了其他所有人。


    這可是要昭告天下,作為立國之本的,誰也不敢破壞,否則法理就不在了。


    李定國和鄭成功逮著機會,也提出了他們的要求,所謂「裁決一切,高於一家之言」的都察院,必然需要有他們的人,否則就形同虛設了。


    而劉文秀和李來亨自然也不甘落後,劉文秀看著兄弟間沒有反目,自然是極高興的,但他也不是傻子,當皇帝的人,話是不能完全信的,他自然也要派人加入。李來亨則是單純不肯吃虧。


    但永曆就不願意了呀,這樣的話,他就完全沒有價值了。他雖然不知道這本質上是設立了一種新的政治理念,政治準則,但他知道如果一切事物有了新的裁決法則,那他這個曾經的天子,在這些諸侯們的饕餮盛宴中,就沒有位置了。


    「陛下,您也該準備準備了!」馬吉翔走近永曆皇帝,冷笑著說道:「後日便是國主的登基大典了,您可別出什麽岔子啊,不然……哼哼!」


    永曆皇帝並沒有理會對方,但他身邊的太監,宮女,如今都是孫可望的人,便是叫人趕馬吉翔出去,他也做不到了。


    那些所謂的大臣們,要不是莫名失蹤了,要不就是禁不住誘惑,接受了孫可望的官職,或者就是心灰意冷之下,自殺了。


    而此時,司禮監太監龐天壽,也拿著後日永曆要穿的龍袍來了,他也相當識趣地巴結了馬吉翔,兩個馬屁精,合作得非常契合,幫孫可望把永曆皇帝看得嚴嚴實實的。


    「陛下,您不是老說不想當這皇帝了嗎?」龐天壽尖著聲音,翹著蘭花指,嗬嗬笑道:「如今國主要給您分憂了,你應該高興才是啊,幹嘛愁眉苦臉的啊!」


    「是啊,有國主如此英明神武,堪比天神的人幫你,你怎麽還能不開心呢?」馬吉翔一麵恭維,一麵刻薄道。


    永曆已經不是第一天見兩人如此尖酸刻薄的嘴臉了,還是不為所動,隻是呆呆地盯著地板。


    他不敢死,但是又怕孫可望折磨他,一想到讓出皇位之後,自己的性命都可能不保,又立即憂心忡忡起來。


    .


    白文選和馮雙禮,還有馬進忠三人聚在了一起,他們都是孫可望部下的重要力量,白文選自然是坐在了首座,而馮雙禮和馬進忠的地位,其實很難分出高下,但馬進忠並不想爭這個,他十分灑脫地表示自己論資曆,比不上馮雙禮。


    三人如今都分到了民用工坊的商業股份,每年有上千兩的分紅,白文選甚至高達三千二百兩。除此之外,他們在長沙,南昌,南京附近,也都占有田畝,雖然沒有幾十上百頃,但幾頃,十幾頃,還是有的。


    而且,隨著孫可望的登基,他們這些重臣的賞賜還不知道有多少呢!


    當然,對於這些勳貴,孫可望也是有各種限製措施的,但無論多麽嚴苛,很多事情也是避免不了的,他隻能通過設置的各種條件,讓他們不要成為進步阻礙因素。


    「鞏昌王,過了今明兩日,我和老馮就要改口了,恭喜恭喜啊!」馬進忠敬了白文選一杯酒,隨即又道:「我家那小子和千金的婚事,咱們也趕緊挑個沒有忌諱的日子辦了,越快越好。」


    「哈哈哈,那是自然,老馮,你家女兒和劉體純小兒子的婚事,什麽時候辦?幹脆一起得了,免得又忙活一趟,新朝初立,國事為重,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要打遼東去了。」白文選笑了笑,扭頭看向馮雙禮說道。


    「也成,一起辦還熱鬧些,哈哈哈哈!」馮雙禮也跟著大笑起來,這是白文選給他麵子,他當然高興。m.cascoo


    如今,殿前軍內部,朝廷上下,還有各軍之間的將領,相互間通婚聯姻的事情數不勝數,儼然是形成了一個個小團體。


    而這些,孫可望是不能阻止,或者是不會阻止的,他的部下越團結,越緊密,他在今後的鬥爭中就會越占有優勢。


    不過,這樣的聯姻又會使得他的那些計劃,或者是製度,從內部被腐蝕,甚至被徹底破壞。可現實就是那麽複雜,難以決斷,得此失彼。


    .


    高桂英也已經來到了南京,李來亨和劉體純一起前往迎接,她雖然早已經淡出了大順軍一係的領導,但李來亨和劉體純仍舊十分尊敬這位大順軍餘部的精神人物。


    「亨兒,孫可望登基之後,咱們就啟程迴家了吧?」高桂英微微笑著問道。


    「對,大抵就是五六日那樣,兒臣到時候也一起迴去。」李來亨微微弓腰,拱手抱拳道。


    高桂英點了點頭,又看向了劉體純,客套道:「劉丞相和我們一起迴去嗎?」


    劉體純聽到高桂英那麽稱唿,臉上露出了笑容,然後趕緊推脫道:「還沒正式宣布呢,夫人叫我名字就好。在夫人麵前,就是宣布了,臣也不敢自稱丞相。」


    「哈哈哈,今時不同往日了,亨兒和你,如今都是新朝重臣,今後沒我這個老婆子什麽事情咯。」高桂英笑了笑,轉過身去坐了下來,又道:


    「不過,你們既然同出一係,便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關係,今後也還需相互提攜,互為支撐,他們兄弟幾個,都不是省油的燈,今後恐怕還有得鬧。」


    高桂英還是一貫的態度,她不管其他人如何,也不知道孫可望所謂的政治改革,她隻要大順軍餘部團結在一起。


    「謹遵夫人教誨!」劉體純也弓下腰來,拱手攏袖,恭恭敬敬道。


    有些人,有些資曆,是必須要尊重的,不管劉體純這個曾經的順軍中層軍官最終坐到了什麽位置。


    「對了,國號定了嗎?」高桂英點了點頭,又看向兩人問道。


    「定了,夫人,新朝國號—」大慶」。」劉體純又道。


    「慶,大慶,哈哈哈,好,順慶順慶,大慶好啊!」高桂英哈哈大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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