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樂,屯齊,濟度,尚善,多尼,南一魁,李本深等人已經收攏兵馬,撤到了饒州,廣信,撫州,建昌這些地方。洪承疇和紮喀納,王輔臣,張勇等人則撤到了黃州府,若是算上退到了建江北岸的陳泰,尚可喜,線國安,以及南陽的高第等部,目前滿清八旗,綠營兵估計還有十幾萬能戰之兵。”


    南昌城,原嶽樂的親王官署內,孫可望正在主持軍事會議,白文選,馬寶,賀九儀,任僎,王自奇,以及代表李定國的靳統武,代表李來亨的黨守素,代表劉文秀的王複臣等人,還有從長沙趕來的劉體純也都在其中。


    孫可望,李定國,劉文秀,李來亨,鄭成功各部數十萬兵馬四處出擊,基本上收複了湖北,江西,還有大半個福建,張名振在東南雖然沒有取得太大進展,但已經在崇明紮下了根,並和太湖的義軍取得了聯係。


    但是隨著戰爭的持續,以大西軍為主體的聯合軍也擴張到了極限,而退無可退的清軍則開始了局部反擊。


    如今,孫可望已經下令各部大軍暫停進攻,鞏固陣地,隻能派出小股部隊騷擾防禦,試探清軍虛實。


    這次大戰明軍的最主要損失在殿前軍,從圍城開始,整個大戰傷亡了近兩萬人馬,超過了陸戰部隊編製的三分之一。李定國大軍雖然在和尚可喜,多尼的拉鋸戰中也損失不小,但終究是小打小鬧。


    不過,付出了極大代價的殿前軍繳獲也最為豐富,不僅獲得上萬匹優良的戰馬,嶽樂,洪承疇和清廷為了持久戰而籌備的,多不勝數的各類戰略物資,以及江西最為肥沃的土地,還有孫可望作為大戰主帥,再也無人可以匹敵的政治聲望。


    現如今,在王尚禮和王自奇的共同努力下,除了李定國所部外,各軍各部,朝野內外,幾乎所有人都已經認可,領軍取得了“辰州大勝”,“新牆河大勝”,“嶽陽大勝”,“武昌大勝”,屢屢擊敗了清軍八旗主力的攝政王,孫國主,才是真正能救國救民,驅除韃虜的天選之子。


    “饒州,廣信,還有黃州等地,你們說是該打,還是不該打呢?”孫可望頓了頓,又繼續問道。


    “嶽樂,洪承疇等人雖然敗了,但手中還是有不少底牌的,原本駐守在江西的清軍都是整建製撤退的,贛東,贛東北山脈眾多,地形複雜,行軍困難,臣擔心大軍久戰,難以支撐。”白文選聽罷,當即迴答道。


    孫可望點了點頭,笑道:“文選說得有理,清軍現在確實還有一戰的能力,但我大軍已是人困馬乏,若是不能一鼓作氣,恐怕之後的局勢就難以控製了。但孤也擔心,清軍若是占據了贛東,鄂東南的要地,我軍將會在之後的進攻中失去主動權了。”


    “國主,末將覺得應該一鼓作氣,至少要拿下撫州城,東鄉城這些戰略要地,否則將來在贛中各地設置的營莊恐怕會不得安寧。”賀九儀拱手抱拳,又說道:“我大軍雖然久戰,但氣勢未消,後軍諸部,萬餘將士都鬥誌昂揚,拿下幾座城池絕無問題。”


    賀九儀的後軍因為軍事部署的問題,在武昌大戰中戰功不顯,又因為賀九儀的私心,放走了洪承疇,紮喀納,王複臣等一眾滿漢高官,這使得他迫切想要立功證明自己。


    孫可望看著地圖上撫州城,東鄉城的位置,不由得微微皺眉。這兩處都是大軍進入贛東的戰略要地,現在仍舊被清廷牢牢握在手中,城中駐兵多達數千,其中大半都是滿人,白文選和李定國原本銳不可當的攻勢都是在那裏受阻了。


    這不僅僅是威脅到了孫可望在贛中的統治,還將會對孫可望下一步收複江南的計劃造成巨大的被動。


    清軍也並非是不堪一擊了,嶽樂,屯齊等人收縮兵馬之後,在局部戰場對孫可望和李定國的別軍形成了巨大的優勢,若是對方有意騷擾,孫可望和李定國都將疲於應付。如若不然,孫可望也不會猶豫要不要繼續打下去。


    “馬寶,你覺得應該如何?”孫可望並沒有直接表態,又繼續問道。


    他其實是希望能打一場速勝仗,威懾住清軍,然後直接收兵整頓後方,安安心心恢複殿前軍實力的。但心裏又清楚,速勝不靠譜,萬一打敗了,局勢會更加惡化。


    孫可望到了如今的地位,自然不會在乎一城一池的得失,可後方仍需整合,殿前軍現在就憑一口氣撐著了,這口氣能不能撐到速勝之後,孫可望並不敢確定。


    誰都想把利益最大化,戰果最大化,使自己處於不敗之地,但很多時候,反而會因小失大,使得自己陷入困境。這是孫可望猶豫不決的原因,他想賭一把,但是又不斷告誡自己現在應該“穩”字當先。


    馬寶如今立了大功,地位不同以往,他雖然還有點摸不透孫可望的心思,但也大抵猜到了對方的猶豫不決。而且,如今戰功赫赫的馬寶正急於和白文選修複關係,共謀富貴,十分警惕賀九儀的上位之心,言語上自然傾向於白文選。


    “國主,末將以為大軍不宜再戰。


    其一,如今江西剛剛收複,數萬綠營降兵需要整合,各地的鄉紳也需彈壓,若是前線戰事發生意外,後方恐怕動蕩。長沙,贛州等地指不定會發生什麽不好的事情。


    其二,清軍此番準備充足,撫州,東鄉等城都已經被加固,易守難攻,恐怕不是一時三刻可以攻下的。若是久戰,以我大軍當前的狀態,必然難以支撐。


    其三,滿清八旗兵損失慘重,清廷國本動搖,北方,江南各地必然聞風而動,風起雲湧,三省之地又都已經被我軍收複,張侯爺亦在舟山,崇明等地牽製江南清軍,湖北,江西殘存的清軍短期內一定沒有餘力主動發起進攻,所謂騷擾百姓,偷襲營莊,應當也不會發生。”


    馬寶在這一年多的時間裏,通過一次次軍議和作戰,對明清戰爭的局勢已經有了充分的了解,甚至因為得到了孫可望的充分重用,便是大局觀也逐漸培養了起來。在合理的製度和舞台上,天才的能力是可以得到充分挖掘和發揮的。


    屋中的其他將領也都在認真地聽著,他們知道馬寶很得孫可望的重用,心中自然以為對方嘴裏說出來的話就是孫可望的暗示。更何況,馬寶的分析確實有水平。


    “而且,便是清軍不自量力,主動來攻了,恐怕也派不出多少兵馬,地方守軍就能將其殲滅。所以,若是因為這個,咱們不必打,也不應該打。”馬寶又繼續分析道。


    賀九儀聽罷,臉色瞬間就變了,但很快又收斂了迴來,反問道:“馬將軍,你如何能確定清軍不來攻?僅僅是撫州城,屯齊就部署了三千八旗兵,四千綠營兵,還有數千民壯,那麽多兵馬,別說是守城了,就是派出兵馬來騷擾,也綽綽有餘。


    而且,贛東,贛東北至少還有五六萬八旗兵,兩三萬綠營兵,其中大部分都是從江西各地成建製撤退的,這些清軍的戰鬥力可不容小覷。”


    “嶽樂和屯齊等人這樣部署,正是擔心我大軍繼續進攻。若正是如此,恐怕撫州,東鄉等地,清軍的援兵會源源不斷過來。


    而且,嶽樂被國主擊敗,吃了那麽大的敗仗,按照清廷的慣例,隻要我們不進攻,他短時間內必然無法指揮清軍發起新的進攻。”馬寶又繼續說道。


    賀九儀還是沒有放棄,繼續擲地有聲地質問道:“可這些清軍不除,我大軍頭頂上就好似有一把利劍高懸著,隨時都可能落下來。將士們難不成要一直駐守於此?趁著現在繳獲了清軍地大量糧草軍需,還不如痛痛快快打一仗,將清軍擊退,徹底消除了禍患!”


    “既然賀將軍說到了糧草,那就應該猜得到,清軍囤積在江西的糧草軍需都被我軍繳獲了,他那數萬大軍拿什麽來進攻?”馬寶絲毫不讓,繼續針鋒相對道:


    “而且,不止是糧草的問題。韃子本就不得人心,江南,北方各地的百姓原本是抵抗無望才忍受韃子奴役的。現在國主連連戰勝,八旗兵死傷近半,清廷的狗皇帝必定擔心漢人反抗,綠營生出異心,把兵馬調迴防守。


    因此,不僅是集中在贛東,贛東北的清軍,就是集中在鄂東南,南陽等地的清軍,很快就會被調迴韃子控製區的腹地,否則不用咱們打,這些韃子就會因為後勤補給不足而潰散。”


    賀九儀聽了,一時語塞,馬寶所言確實有道理,而且很多都是他沒有考慮到的。


    且說,賀九儀確實是因為想要立功,所以才一直主張進攻的,但他並非覺得打不贏,那些關於清軍進攻的擔心在他這裏,也是確確實實存在的。但馬寶很明顯比他看得更透,更遠,更高,這讓他生氣之餘不免有些驚訝。


    “九儀和馬寶兩人說得都有道理,而且屯齊這人一直都十分激進,說不得會做出什麽不合常理的事情來。不過,孤倒是想聽聽靳將軍的看法。”孫可望話鋒一轉,扭頭看向了靳統武。


    孫可望自然知道賀九儀想要攻打撫州和東鄉,為自己撈取更多的功勞,而馬寶不願意自己的功勞被稀釋了,所以更加傾向於不打。


    至於白文選,這個時候是絕對不會主動表態的,而孫可望也不會把自己的心腹放到兩難的境地,讓他過早在賀九儀和馬寶之間做出選擇。


    不過,他不能直接否定賀九儀和馬寶,還有李定國手下的人可以利用,靳統武自然成了最佳的擋槍人選。畢竟,現在李來亨和劉文秀都是自己人了。


    當然,孫可望一開始其實也隻是有些猶豫,想多占些便宜而已。可經過馬寶這麽一說,理清楚了思路之後,自然不會再有攻打撫州,東鄉的想法了。


    靳統武聞言,微微一怔,隨即脫口而出道:“攝政王殿下,末將從未參與過江西戰事,還不清楚內情,不敢在此妄言。”


    靳統武知道孫可望想要拿他擋槍,他可不會乖乖就範。既然說得越多錯的越多,那他幹脆就說自己什麽都不懂得了。若是這樣,孫可望還要繼續問下去的話,他自然也還有辦法應對。


    “哈哈哈,靳將軍不必拘謹,想到什麽就說什麽,有時候反而是我們這些身在其中,自以為熟悉的人看不透其中的玄機。”孫可望笑裏藏刀道。


    “呃.....”靳統武一副很難為情的樣子,頓了頓,繼續說道:“末將以為,是馬將軍的說法......不,賀將軍的說法......呃,還是馬將軍吧,但是賀將軍說得也確實很有道理......”


    靳統武此話一出,賀九儀和馬寶都白高興了一場不說,兩人在諸將的憋笑下一陣尷尬,但是又不能把靳統武怎麽樣。而且,他們也很清楚靳統武這麽說是因為什麽。


    “看來靳將軍也是難以抉擇啊,怪不得定國事事都會慢孤一步,原來都是手下的良將都過於謹慎了。哈哈哈哈......”


    孫可望倒是沒想到靳統武這麽頭鐵,居然為了不正麵迴答自己的問題,連名聲都不要了。他見狀冷嘲熱諷了一句,哈哈笑了幾聲之後,稍微準備了一下措辭,便拿起了桌子上那根裝飾精美的細長棍子,指著地圖上撫州的方向說道:


    “咱們現在看起來好像是在討論撫州和東鄉的戰事,但孤覺得,這隻是表麵,咱們真正在討論的,要做出決定的,其實是作戰的方式和根本問題。”


    孫可望此話一出,不少人便摸不著頭腦了。但這正是孫可望想要的效果——做領導的人說話,就是要化小為大,化實為虛,手下的人聽不懂了,才能保持神秘感,靠猜了,才能在必要的時候把自己摘幹淨。


    “咱們從八年前出川入滇開始,便一直打勝仗,打那些軍頭軍閥勝,打土司叛軍勝,打綠營藩兵勝,打八旗滿人還是勝。靠的是什麽?穩!”孫可望一錘定音,當即敲定了主題:


    “如果不是咱們能夠獲得更多糧草,更多軍需,有更多兵馬,做了更多的準備,如何來的連戰連勝?”


    屋中諸將聞言,都豎起了耳朵,聽著孫可望的總結分析,每一個看起來都很認真很佩服的樣子。


    “三年前雙禮和定國東征,入湘取桂,文秀北伐吳三桂,孤攻辰州,新牆河,嶽陽,無不是如此,靠的是咱們在雲貴五年的積累。而如今收複湖北,江西和福建,也大抵如此,靠的是整個西南七省的全體動員,百姓節衣縮食,甘願服役。若是沒有這些,咱們憑什麽勝?”


    這些都是諸將親身經曆的事情,他們自然深有感悟,也都十分認同孫可望的說法。大西軍經過訓練之後,甚至說所有明軍在經過訓練之後,都不比所謂的八旗軍差,以前明軍之所以一直敗,真正的問題在後勤補給,在於糧草軍需,以及那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指揮係統。


    “所以孤才說,咱們今日要討論的,其實並不是一城一池的得失問題,而是攻守之術,是大軍勝敗的根本所在。”孫可望侃侃而談,儼然就是早有準備。


    “武昌大戰咱們雖然勝了,但清廷並不是徹底沒了可以野戰的兵馬,陝甘還有吳三桂的關寧軍和數萬邊軍改編而成的綠營軍,洪承疇,嶽樂,屯齊等人手中也還有十萬大軍,便是江南等地,清廷也還有上萬可戰之兵,咱們離最終的勝利,還是有不短的距離的。


    所以,孤以為,穩紮穩打,先恢複大軍的實力,然後再徐徐圖之,爭取兩年之內,在江南,將清軍的野戰之力,一舉殲滅,才是最佳的穩妥之策。隻要清廷失去了這些數十年辛苦培養起來的野戰主力,就算臨時拉出了百萬綠營,又有何懼?”


    “國主的意思,清軍同樣沒有準備,也不敢主動進攻咱們,所以隻要咱們也不打撫州和東鄉,隻做基本的防禦,清軍主力便會很快撤退。


    而等到我大軍恢複實力,有了充足的準備和十分的把握之後,再與之一戰決勝負?”馬寶當即假意詢問,實則奉承道。


    “是臣考慮不周,目光短淺,今日聽國主一席話,正是醍醐灌頂,三生有幸。”賀九儀也不甘示弱,把肚子裏的所有墨水一股腦全部倒了出來。


    “而且,正如國主所言,清軍雖然占據撫州和東鄉兩個交通樞紐,但糧草不濟,並無大規模進攻的實力。若是小股部隊,來多少,咱們就殺多少,正好用來訓練新兵,提升他們的實戰能力。到時,清軍必然不敢再來。”白文選也當即補充道。


    “國主真是深謀遠慮,微臣真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若非國主高瞻遠矚,早在入滇之時就謀劃好了這一切,戰時又運籌帷幄,決勝千裏,哪有今日的勝利?百勝不驕,更是凡人所不能比。若是我等凡夫俗子,哪裏能忍得住這等好處?”


    任僎話裏有話,原本還是將孫可望稱為人中真龍的,但想到對方並沒有表彰戰前士兵唿喊萬歲的事情,便又收斂了一些。


    孫可望聽著諸將的奉承,笑了笑,隨即又說道:“這不是什麽聰明的辦法,但絕對是個穩妥的辦法,現在局勢不一樣了,這場持續了幾十年的戰爭,主動權又迴到了咱們的手裏,隻要我們穩住了,短則兩三年,長則四五年,韃子絕無再次翻身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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