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的炮兵都是久經沙場的老手,操作都十分專業,他們以對方的軍陣為目標,命中率非常高。殿前軍雖然擁有射速更快的四磅炮,但在大戰剛剛開始的時候,清軍的距離過遠,這些先進武器暫時還無法發揮作用。


    殿前軍陣前的盾牌根本無法阻擋十幾斤的鐵質炮彈,而清軍的盾車隻有半數起到了作用,兩軍隊列均有多處被打穿,一顆顆黑色的鐵球“轟”的砸進軍陣之中,多則十幾人死傷,少則也有數人。甚至還有一些形成跳彈的,殺傷力更甚。


    唐大升感受著腳下傳來的一陣陣震動,軍陣中很快傳來了一陣陣淒慘的哀嚎聲,兩軍陣前都逐漸升起了濃煙,但今日湖麵風大,很快又吹散了這些嗆鼻的煙霧。


    嶽樂並沒有一開始就全麵推進,而是首先攻擊了殿前軍的左翼,然後才是中路和右翼。而為了最大程度牽製住中路和左翼的明軍,迫使孫可望調動第二陣的兵馬,他還從預備役中抽調了一千騎兵派往孫可望大軍的左翼,領著蒙八旗騎兵抵擋殿前軍的騎陣。


    他站在望台上,目光越過了亂糟糟的進攻大軍頭頂,看著在火炮轟擊下仍舊嚴整無比的殿前軍軍陣,心中不由得有些發慌。


    如今整個大清國一半的野戰主力都在他的手裏,而他領兵的經驗其實並不算得有多豐富,孫可望又連連取勝,這讓嶽樂心中不由得忐忑起來。特別是現在大戰已經開始,可是孫可望最終會不會上當,明軍的右翼能不能被自己擊潰,都還是未知數。


    “李將軍。”嶽樂深深吸了一口氣,忽然問道:“在軍中,你與孫可望所部逆賊交戰的經驗最豐富,你說若是沒有援兵,他的右翼能頂得住我大軍的攻擊嗎?”


    李本深聞言,隨即恭恭敬敬地迴答道:“迴王爺的話,孫可望所部雖然強悍,非我綠營諸將士所能敵,但和真滿洲兵相比,其實還是略顯一籌的。現在派往右翼的都是朝廷的精兵強將,若是孫可望沒有派兵支援,就靠那幾千明兵,絕對會在午時之前敗下陣來。”


    嶽樂聽了,也讚同的點了點頭,他雖然不認為孫可望所部的甲兵比八旗甲兵弱,但自己派了近兩萬人馬,還有實力最為強勁的兩個旗,信心也十分充足。


    兩人說話間,殿前軍陣前的火炮再次發射,一陣轟鳴之後,數十枚鐵彈唿嘯而來,其中一顆從清軍中路的尾端落下,直接打穿了陣列。


    殿前軍右翼陣前,清軍已經開進到了五百步的距離,和昨日一樣,不少盾車已經損壞,有的支離破碎,有的卡在了路上,失去了掩護的作用。


    三四裏寬的陣線上,分成了數十個方陣的清軍踩著鼓點整齊有序地前進,前麵的包衣兵消耗了殿前軍的大多數火力,在後方八旗兵的威懾下,又不能不繼續前進,這使得清軍的主戰部隊十分從容。


    隨著清軍的距離越來越近,殿前軍的四磅炮,虎蹲炮也開始了攻擊,一聲聲淩厲的唿嘯之後,沒了盾車掩護的包衣兵們往往成片成片的被鉛彈擊倒,被打碎的肢體,盔甲,兵器,戰旗四散飛散。清軍包衣兵的死傷開始急劇擴大,方陣推進的速度也隨之降低了下來。


    距離越近,這些小型火炮的殺傷力就越大,每一輪炮響,都會讓那些在前麵充當肉盾的包衣兵們心驚膽戰,唿吸緊促。有一些實在承受不了這樣的精神壓力,轉身逃跑的,則會立即死在後方八旗兵手中,繼續前進的反而還有一線生機。


    與此同時,清軍的大隊騎兵開始繞道右翼的側麵,白文選見對方來勢洶洶,兵馬眾多,不得不派出右翼騎兵接戰,防止清軍騎兵突襲得手,自己陷入被動。同時立即派塘馬去向孫可望請求一個千總部的騎兵支援。


    白文選知道孫可望的作戰計劃,但他同樣需要穩住右翼,多增加一個千總部對大局基本上沒什麽影響。


    唐大升看著走走停停,但仍舊不斷推進的清軍方陣,心裏也開始緊張了起來。他斜端著手中的火槍,目光一直不敢離開麵前的清軍,生怕一不留神對方就衝到自己麵前。


    清軍的火炮仍舊在進攻,唐大升每每聽到炮彈落地的聲音,都害怕得喉嚨發幹,隻能不停地咽口水緩解。他畢竟還是第一次身居近十萬大軍對戰的前線,哪裏能那麽輕易就適應?


    大軍陣線上很快又是一片慘叫,唐大升右後方的十幾名殿前軍士兵被炮彈擊中,一支斷手飛出,砸中了唐大升的頭盔,然後掉到了他的麵前。


    他用餘光看去,隻見斷肢創口處流出了黑紅的血液,唿吸頓時粗重起來,大口大口的咽著口水,但手還是在不停的發抖。


    從大軍右翼而來的一匹塘馬迴到了殿前軍的望台,向孫可望傳遞了白文選的請求。


    孫可望想了想,一時還沒能做出決定。嶽樂留在後方的預備役多達七八千,而清軍騎兵的巨大機動性又能使得左右兩翼的八旗軍可以輕鬆支援中路,到了關鍵時候,少一個千總部都是致命的。


    當然,這並不意味著孫可望不會支援白文選,他隻是在計算繼續要留下多少兵馬才最合適,這是戰前無法決定的事情,必然要等待嶽樂采取行動之後。


    現在最要緊的就是要維持住戰線,然後讓原本就處於劣勢的右翼在合適的時候佯裝力竭,這才能真正騙到嶽樂,不然就隻能打成消耗戰了。


    孫可望很清楚嶽樂在中路和左翼的進攻都不會下血本,但他也隻能迎戰,隻有白文選真的能頂住清軍的進攻,他的計劃才有意義,留在第二重軍陣的騎兵才能發揮最大作用。


    想到這裏,孫可望再次往嶽樂望台的方向看去,清軍的炮兵陣地仍舊炮火衝天,又確定了一遍嶽樂留在後方的兵馬之後,孫可望才最終點頭。留在第二重的騎兵是孫可望決勝的關鍵,他必須謹慎再謹慎。


    “告訴白文選,孤給他兩個千總部的騎兵,但右翼必須堅持到午時,否則一步也不能退。”


    孫可望剛剛下完命令,右翼便傳來了一陣密集的槍聲,他扭頭一看,隻見兩軍之間瞬間騰起了陣陣白煙,清軍已經推進到了百步以內,真正的對決已經開始了。


    一陣喇叭聲響起,清軍陣線上再次爆發出了無數道白煙,密集的火光一閃而過,數千支火槍的齊射聲震耳欲聾。


    殿前軍軍陣第一排不斷有人倒下,然後又立即有人補上,陣線依舊如初。


    與此同時,一陣伴著巨響的火光閃現,在殿前軍的火槍聲中,清軍陣線也不斷有士兵倒下,現在他們身前已經沒了包衣兵的掩護,損失同樣十分慘重。許多新舊漢八旗的火槍兵慘叫著向前撲倒,鮮血四濺。


    在煙霧彌漫的兩軍陣線之上,很快就迎來了第三輪齊射,此時雙方軍陣前方都因為隊列變化和士兵傷亡產生了不小的混亂,這使得齊射的威力大大減弱,射擊準備的時間也被拉長。但清軍的問題似乎要更嚴重一些。


    隨著兩軍的距離不斷拉進,明清兩軍的軍陣中都開始在火槍射擊的空隙拋射箭矢,以此掩護己方火槍兵的裝填。


    唐大升緊張地往槍管裏倒進火藥,他身邊已經有好幾人倒下了,一具頭朝北麵倒下的屍體就在他的邊上,還有一個被鉛彈轟爛了腦袋的,腦漿都濺到了他的嘴巴裏。


    火槍射擊聲、士兵受傷的慘叫聲、軍號戰鼓聲,還有嗆人的硝煙味,這些恐怖的東西使得唐大升的精神高度緊張,以至於他的手一直都在不停地顫抖。


    不過,這段時間的加急訓練在這種時候起到了關鍵作用,短時間內重複了幾百次的肌肉記憶使得他再次順利裝填完畢。


    他抬起頭,看到弟弟唐二升的背影還在原來的位置之後,心中頓時鬆了口氣。麵前清軍的陣列已經來到了五十多步,而且沒有任何停止的意思。


    清軍犧牲了數千肉盾包衣之後,實力仍舊十分強勁,正如同洶湧的潮水般湧來。步步逼近的敵人,嗆人的白煙,模糊不清的視野,甚至是聽不清楚的號令,這些都影響到了殿前軍將士的發揮。


    不過,就算如此,殿前軍軍陣前,除了那些第一次參加如此大戰的農兵之外,幾乎所有士兵都如同機器一樣,嚴格地執行著軍令,他們的大腦已經不需要思考,所有的動作都是肌肉記憶。


    若是沒有這些新加入的農兵,殿前軍陣前的混亂甚至會大為減小,這是諸將之前沒有預料到的。


    而境遇幾乎一模一樣的清軍火槍兵則變得更加混亂起來,特別是進入到進入三十步之後,隨著傷亡的擴大,那種一往無前的氣勢卻慢慢消退了。


    殿前軍的火槍兵戰爭經驗雖然不如漢八旗,但漢八旗的訓練強度和軍紀,卻是比不上殿前軍的。訓練更為苛刻,飲食更為豐富,軍紀也是毫不遜色於八旗兵的殿前軍士兵素質要比敵人更高。


    隨著兩軍距離的接近,射擊變得越來越精準,越靠近殿前軍,清軍的傷亡者就越大,恐懼自然也越大。特別是那些重傷者的哀嚎聲,對軍心是絕對的不利。


    聽著陣前傳來的火槍聲和受傷士兵的慘叫聲,陸長川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他心中正在估算著清軍的距離,還有二三十步。


    “讓全體戰兵準備,等清軍進入二十步,火槍兵再射擊,火槍兵射擊完最後的這一次,立即後撤,戰兵頂上,決不能讓清軍轉了空子!”


    而另一邊,濟度騎在馬上,看著前方雖然略有些混亂,但還是巍然不動的殿前軍陣線和已經顯得慌亂的己方火槍兵陣列,心中不由得打鼓。


    他原本還以為對麵明軍的火槍兵會在四十步以內潰散,然後戰兵補上,自己還能指揮火槍兵再齊射一迴。而這次火槍齊射之後,對麵明軍的戰兵方陣也必然混亂,騎兵趁機衝鋒,右翼必然可一戰而下。


    可這股明軍的強悍再度超過了他的想象,三四十步的距離,他們是怎麽做到不動如山的?就連大清八旗都做不到。這到底是一支什麽樣的軍隊啊?


    等濟度迴過神之後,立即對身側的那個巴牙喇頭子怒道:“快,領著你的手下在後麵督戰,一會衝鋒的時候誰也不許退。”


    濟度看著己方軍陣前混亂的火槍兵隊列,雖然還有軍官在發號施令,組織齊射,但清軍火槍兵這個時候已經失去了再次齊射的能力。


    不過,已經到了這個距離,這已經沒那麽重要了,濟度有信心——隻需要一個衝鋒,大清的甲兵就能衝破這些尼堪的軍陣了。但關鍵是速度要快,一定要在明軍再次齊射之前,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果然,在前方火槍兵軍官的指揮下,清軍的齊射隻剩下了幾十聲稀稀落落的爆響,雖然命中率很高,擊倒了二十多個殿前軍將士,但根本無礙大局。


    很多人在如此距離,如此巨大的壓力下,清軍火槍兵很難快速完成裝填,隊列的混亂也使得指揮很難到位。


    正在此時,一聲全體準備的軍號聲響起,殿前軍右翼陣前的三排火槍兵同時舉起了手中的武器


    “預備!預備!預備!”各個旗總都高舉旗槍,用他們最大的聲音同時發出了命令。


    殿前軍齊射在即,但濟度的命令才剛剛傳來,那些剛剛還麵前頂住壓力的八旗火槍兵正準備後撤,聽到了對麵傳來的聲音之後,當即就有反應快的要逃跑,他們或越過前麵的人,或躲在別人身後,還有點趕緊蹲下抱著頭。


    他們就是火槍兵,哪裏能不知道這麽近距離的齊射意味著什麽,但是這些八旗火槍兵雖然身經百戰,可也從來沒有這麽打過仗啊!


    督戰的巴牙喇見狀趕緊維持秩序,甚至揮刀砍死了好幾人,但還是無法控製混亂的擴大。


    “瞄準!瞄準!瞄準!”


    殿前軍陣線上,三排士兵,近兩千支火槍齊齊放平,如此近的距離,兩軍之間毫無阻擋,一排排黑洞洞的槍口正對準著陷入混亂的清軍陣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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