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大西軍的戰旗開始從各個大營內外升起,孫可望騎在馬上得意一笑,王旗雖然還在身邊,卻已經換成了親衛舉著。而他胸前的那支箭矢,還是沒舍得拿下,盡管已經引起了無數穿梭而過的將士側目。


    如今,不止是東西兩麵的大營,便是襲擊中軍大營的清軍也已經被擊退,而且還陷入了包圍之中。大西軍雖然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但隻要今夜能夠全殲了這三支清軍精銳,除非嶽樂立即從江西調來大軍,不然武昌城一個月之內必能攻下。


    一隊隊將士從孫可望身後湧出,清軍在如此源源不斷的反擊之下,已經有綠營兵開始投降。隨著張勝所部攻過孫可望中軍大帳所在的位置,葉應禎所部開始發動更加猛烈的攻勢,屯齊剛剛組織起來的阻擊,已然是岌岌可危。


    大西軍已經近乎完成了合圍,西麵大營投入了白文選中軍的一萬餘兵馬,還有張明誌所部一個戰兵營的支援。東麵大營則是馬寶所部八千兵馬,以及關有才所領的一個戰兵營。


    原本關有才還因為眼紅馬寶的仕途,想坐視不理,看著對方和清軍鏖戰,最後再出手的,但孫可望的加急命令一到,他又不敢了。


    按照殿前軍高層之前製定的計劃,三個騎兵營,近七千騎兵已經繞到了營外,並撤走了營盤外圍壕溝處的木板,隻等攻入大營之內的清軍被逼出,在營外壕溝又被消耗一番之後,他們再發起衝鋒,悉數殲滅之。


    大西軍的反應遠超清軍的預料,並仗著兵力優勢,機動優勢,除了中軍大營被襲始料未及,屯齊反應迅速,還未徹底完成合圍之外,東西兩麵的清軍根本就是插翅難逃。


    而這就是清軍最擔心的地方了,也是洪承疇和屯齊製定夜襲計劃之時最為猶豫的一點。他們其實也預料到了大西軍早有準備,特別是對方的兵力優勢。


    但兩人想的是,隻要孫可望的中軍大帳出事,東西兩麵的明軍陷入群龍無首的狀態,必然不攻自破,屯齊和王輔臣再趁亂攻擊東西兩麵,明軍所謂的計劃或者圈套,也就不足為懼了。


    這樣的方案雖然有風險,但並不能算錯,特別是屯齊和王輔臣所領的四千餘兵馬才是夜襲主力的情況下,也確實在一開始的時候取得了出人預料得效果,若是孫可望直接帶著親衛軍撤退,亦或者是舍不得出動這支護衛自己的兵馬,計劃就成功了。


    但問題在於:孫可望沒有跑!


    而且,孫可望不止沒有跑,還將麾下親衛軍近乎全部派出,抵擋住了王輔臣那不要命似的攻勢,由此扭轉了整個戰局。


    而這一點,很明顯出乎了洪承疇和屯齊的預料,他們根本不認為孫可望在這種情況下還會死戰不退。就像屯齊,雖然一心立功,但剛剛一發現情況不對勁,就立即留下王輔臣阻擊正麵之敵,自己帶著麾下兵馬打算先行撤退了。


    隻是,後來發現大西軍的騎兵已經圍來,這樣直接撤根本行不通,隻能且戰且退,拖延時間,並派出塘馬讓劉芳名帶兵來接應。


    不過,屯齊畢竟身經百戰,經驗豐富,很快就明白了大西軍的合圍之計,並趁著大西軍還沒來得及完成合圍的時機,搶先一步派出了麾下兵馬阻擊,在最後時機成功破壞了葉應禎所部的合圍計劃。


    但他心裏也清楚,一旦大西軍完成了兵力部署,開始組織大軍反擊,他和王輔臣除了撤退,等待洪承疇強令劉芳名接應之外,別無選擇——雙方的兵力差距確實太大了。


    洪承疇一直站在城樓之上,觀察著城外的大戰,南麵的城牆之上架有大小上百門各式火炮,其中僅紅衣大炮就有三十多門,又有數千士兵防守,十分安全。大西軍也不是鋼筋鐵骨,不可能能在這種時候打過來。


    他一動不動,死死盯著數裏之外,到處都是火光的明軍大營,雖然看得並不清楚,但是其中的火槍聲,喊殺聲卻是越來越近,越來越大,這讓洪承疇心中漸漸不安起來。


    城下通報軍情的塘馬進進出出,往來奔馳,剛剛送來的都是好消息,無論是東西兩麵,還是中路主力,都取得了可喜的進展,便是劉芳名這個保守派,也想要領兵去搶些戰功了。隻是,洪承疇畢竟穩重,沒有答應這種冒失的做法。


    但很快,塘馬送迴來的軍報就開始不對勁了,還不到一個時辰,先是中路主力被阻,然後是東西兩麵被擊退,甚至西麵李本深和紮喀納所部的塘馬有一段時間根本衝不出來。


    “孫可望居然......居然沒有退,居然......”洪承疇看著屯齊最新傳迴的軍報,氣得雙手顫抖,咬牙切齒道。


    但同時,他也明白了局勢的嚴峻,沒有一絲猶豫,隨即派人去催促劉芳名帶兵接應屯齊和王輔臣所部。這是他和武昌城中的其他清軍高層一早就想好的備用方案,隻要夜襲不順,就立即撤兵,盡可能保留這支精銳部隊。


    “督師,前線?”洪承疇軍中的另外一個禦前侍衛張大元看著洪承疇的神情,有些驚恐地試探道。他雖然仗著自己禦前侍衛的身份,平日裏囂張跋扈,並不把洪承疇放在眼裏,但這種時候,也是知道分寸的。


    不過,洪承疇不知道是出於什麽原因,並沒有理會他,隻是把注意力放到了城下的劉芳名所部兵馬,卻遲遲未見其行動。


    張大元見狀,隨即拱手抱拳,主動請命道:“督師,末將去催一催那劉芳名,都什麽時候,居然還想著自己那點兵馬。”


    張大元作為順治皇帝親封的禦前侍衛,身兼監督洪承疇的職責,並非是不懂軍事的人,他也明白此時此刻城外大軍的危急情況。這種時候,若是不能及時去接應夜襲的八千大軍,之後便難言守城了。


    洪承疇聞言,扭頭看了看張大元。張大元抓住機會,又繼續說道:“督師,末將乃是皇上親封的禦前侍衛,一般的塘馬劉芳名還能拖延,末將去,他定然不敢。”


    “嗯......”洪承疇點了點頭,立即說道:“張大元,你現在就去,若是劉芳名還是拖延,就讓他立即來見老夫。”


    “是,督師!”張大元聽罷,隨即拱手應下,然後立即帶著幾個家丁,沿著城梯,快步走下了城門。


    城下,劉芳名雖然接到了洪承疇的急令,但他看著不斷有敗兵從南邊戰場退迴,心中便打起了小算盤。


    南邊戰場的槍聲,喊殺聲已經越來越近,劉芳名並不認為在明軍主力已經啟動的情況下,屯齊和王輔臣能堅持多久,心中還暗暗慶幸自己剛剛被洪承疇阻止了。


    但劉芳名擔心的是:若南邊戰場的情況是真的如那些退迴的敗兵所言,明軍已經出動騎兵,並基本上完成了包圍,那屯齊和王輔臣麾下的兵馬就算能最終突圍,也必然損失慘重。這個時候,他去接應,恐怕也免不了折損大把兵馬。


    當然,劉芳名並不是認為屯齊和王輔臣突圍不了,明軍還沒強大到這種地步。更何況現在天還未亮,大軍有夜色掩護,明軍大營距離城牆又近。


    “劉芳名,你他娘的在幹什麽,想看著屯齊貝勒死是不是?”張大元騎馬從小門衝出,毫不顧忌地大聲罵道。


    這一聲大罵也把劉芳名的思緒打斷了,他聽聲音就知道是張大元來了。這家夥仗著自己是禦前侍衛,不僅對洪承疇不客氣,對所有綠營漢將都大唿小叫的,便同為禦前侍衛的王輔臣也一樣,劉芳名心中十分討厭他。


    不過,這討厭歸討厭,劉芳名還是得客客氣氣的,免得被對方抓住了什麽小辮子:“張將軍來了,兄弟我剛剛正在調遣兵馬,馬上就帶兵去接應貝勒。”


    張大元一聽,眼珠子一轉,忽然想到了什麽,隨即說道:“督師有令,我和你一同前去接應貝勒,現在就走,一刻也不能耽擱了。”


    而張大元話音剛落,劉芳名立即朝著麾下軍官揮了揮手,城外準備接應的這一千多綠營兵隨即開始行動。


    大西軍軍營方向,不斷有清軍潰兵逃出,張大元攔著一個頭盔都已經丟失的敗兵:“屯齊貝勒在哪裏?現在南邊什麽情況?”他看到那麽多潰兵逃出,猜想明軍的合圍應該是被打破了。所以在屯齊麵前立功表現的欲望更加強烈了。


    “俺們被明軍衝散了,明軍又被屯齊貝勒帶兵衝散了,打著打著,就跑了出來......”那個潰兵說了一堆沒用的話,張大元一時惱怒,一槍杆把對方打倒在地,然後帶著十幾個家丁策馬往南而去。


    劉芳名和張大元很快率兵趕到戰場,一群敗兵剛剛衝破明軍包圍,全都往城門的方向跑去,然後明軍又立馬圍了上去,包圍圈再度合起,還有一隊明軍專門對著這股逃亡的潰兵射擊。


    “殺!”張大元和劉芳名同時大吼,兩人麾下的兵馬也隨即殺出。


    大西軍雖然也有人注意到了這股清軍,但由於時間緊促,根本還來不及組織兵力防禦。原本合圍的時候,大西軍是留有預備部隊抵禦清軍接應部隊的,但因為屯齊出其不意的反擊,打亂了葉應禎的合圍,王輔臣又在正麵拖住了張勝,使得大西軍在中軍大營的合圍計劃出現了不小紕漏。


    在這股清軍的攻擊之下,大西軍瞬間倒下一片,死傷了上百人之多,並在清軍的兩麵夾擊之下,產生了不小的恐慌。雖然很快有軍官趁著清軍攻擊的間隙,組織士兵反擊,但收效甚微。


    一輪火槍弓箭射擊之後,劉芳名和張大元隨即領兵衝鋒,大西軍的合圍出現不可彌補的缺口。


    劉芳名和張大元都在尋找屯齊,他們現在最擔心的就是屯齊出事,到時就算是將這支夜襲的主力大軍大部分救出,恐怕也免不了被責罰。


    東西兩麵大營劉芳名也分別派出了兩百多人的部隊去接應,但根據剛剛塘馬打探的情報,那兩個方向隻有少數潰兵逃出,想必是兇多吉少了。因此,劉芳名背地裏也早就囑咐兩個心腹下屬見機行事了。


    當然,最後李本深,紮喀納,胡茂禎,劉忠這些主將也大概率能在親衛家丁的掩護下逃出,隻是能帶迴多少兵馬,就不容樂觀了。


    很快,劉芳名就先一步找到屯齊,氣得隨後和王輔臣一起撤迴的張大元眼珠子都瞪出來了。而後,這幾個清軍主將在親衛家丁的掩護下,開始朝著城門的方向突圍。


    大西軍營盤內外,槍聲不斷,和大西軍糾纏在一起的清軍看著主將們的認旗不斷遠去,士氣登時瓦解,數百人連滾帶爬,慌不擇路開始逃離戰場。


    他們很多人都是一身血跡,有的除了手中的一把腰刀,身上已經沒有其他武器了,還有的腿部受傷,有其他人拖著跑,但因為速度過慢,很快就死在了大西軍的火槍箭矢,長槍大刀之下。


    大西軍見清軍撤退,奮起直追,在清軍士兵的身後不斷打槍放箭,便是一些想要投降的,也死在了亂刀之下。很快,數千大西軍將士就踩在了這些屍體的身上,繼續追擊逃跑的清軍。


    不過,因為這數百清軍的拖延,這個時候,屯齊,王輔臣,劉芳名,張大元等清軍主將已經率兵突出重圍,很快就逃進了城牆之上的火炮覆蓋範圍。


    大西軍兇狠地砍殺射擊落在最後的清軍士兵,騎兵甚至一路追擊,死咬著清軍不放,直到清軍撤入了城牆一裏之內,洪承疇下令炮兵開火之後,才被迫停止了追擊。


    但是,東西兩麵的清軍就沒有那麽幸運了,除了李本深,紮喀納,胡茂禎,劉忠四個主將以外,四千餘士兵最後隻有不到一千人馬突圍出來,沿途還跑散了上百人,又被大西軍騎兵絞殺在了城外。


    而孫可望此時已經命人重新支起了大帳,插在胸前,一直顯擺舍不得拔下來的箭矢也終於拔了下來,他看著手中傳迴的最新軍報,眉頭微皺,似乎對這樣的結果並不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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