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完對清作戰的軍事會議後,時間已經到了深夜。身材高大,形象威嚴的西府大將軍李定國來不及卸下身上的全副甲胄,便直接帶著竇名望和靳統武兩個心腹大將進到了臨時帥府的書房。


    “看看信上說了什麽!”李定國一走進書房,便將之前拿到手的秦王來信直接扔到了靳統武的懷中,讓對方讀來聽。


    竇名望則是直接上前,幫李定國卸下身上的甲胄,書房裏一時隻剩下了甲葉摩擦觸碰時發出的金屬聲。


    “將軍,傳聞是真的,秦王真的將皇上接到貴陽了,更是計劃擊退清軍主力後,讓皇上移駕長沙!”靳統武手上一頓,微微挑眉,麵露驚色。


    其實,剛剛聽到馮雙禮,馬進忠等孫係將領說這個事情的時候,李定國以及其手下的心腹大將們,都是不信的。


    “孫可望當真想通了?”李定國這時剛剛換上一身緋色官服,聞言一臉詫異,似乎並不相信孫可望真的會那樣做。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兄弟兩人多年的齟齬更不是那麽容易就能化解的。


    竇名望剛將李定國的甲胄掛好,見屋內的氣氛不對,當即出言緩和道:“除此之外,信上還說了什麽?”


    “秦王還說,梧州城已經被清軍攻占,清軍駐防開建,大有進攻桂林之勢。如今廣西防務空虛,桂林岌岌可危,務必派一支偏師返迴鎮守,威懾清軍,以防萬一。”靳統武轉述完,又抬頭看著李定國。


    “孫可望居然聽得進本將軍的意見了?”李定國微微皺眉,一時間反而有些不適應了。


    話說,李定國毫無疑問是一個天生的帥才:


    崇禎十年,不過十七歲的李定國便能獨自統率多達兩萬人的部下,跟隨張獻忠一路攻打河南和湖北。


    而四年之後,也即崇禎十四年二月,他又喬裝成明軍的差官,僅率二十輕騎,便敢連夜飛奔到襄陽城下,直接取得了襄陽大捷,明督師大學士楊嗣昌所儲軍資十餘萬,皆為農民軍所得,此戰更成為了大西軍開始走向強盛的轉折點。


    三年後,即崇禎十七年十一月,張獻忠正式在成都建立大西政權,李定國便以戰功卓著被封為安西將軍,監管十六座軍營,成為了諸將中僅次於孫可望的二號人物。而這時的李定國,才不過二十四歲。


    但美中不足,甚至令人遺憾的是,與軍事上的飛速成長,從當年的“小尉遲”成了如今的“小諸葛”不同,李定國在政治上,遠比孫可望要幼稚得多,更無能得多。


    其實,他一直都不服孫可望,四將軍時期,艾能奇是孫可望的心腹,劉文秀隨大流,李定國便一直被壓製著。而隨著艾能奇意外戰死,劉文秀搖擺不定,李定國心中對於孫可望一貫的獨裁和壓製更是不滿。


    不過,這樣的不滿,現如今暫時還隻是心中久積的滿腔怨氣罷了,其中摻雜的,更多的是私人情緒,而非什麽立場問題。


    換句話說,現在兩兄弟的問題還隻是以孫可望輩分,威望,見識以及做派,不足以讓李定國服氣,但兩人並無什麽根本上的矛盾。


    說到底,想讓李定國這樣的英豪服氣,如果沒有正統的輩分或者是遠超過他的功績加持,根本是不可能的!便是從張獻忠時代開始,就一直在大西軍中壓過他一頭的“一堵牆”,“平東將軍”,義兄孫可望,也不行!


    這是隻服從於絕對強者和天下大義的英雄氣!


    迴到廣西的防務問題上:李定國原本是想要留下一部分兵力,嚴防廣東省內的清軍,繼續鞏固大西軍在廣西的防務的。可之前孫可望為了抵禦清軍主力,一直急令他全軍北上湖南,廣西省內隻留下了剛剛收編,還沒來得及整合的數千南明軍舊部以及萬餘雜牌軍,戰鬥力低下,根本不足以撐起廣西的防務。


    “聽說秦王墜馬醒後,性情大變,莫不是與此有關?”竇名望盤手在胸前,若有所思道:“秦王醒來之後的種種舉動,都和之前判若兩人,現如今更是親身前往夔東,聯係李來亨出兵荊州,似乎真的是一心撲在了抗清大業。”


    竇名望原本是張獻忠的皇城都指揮使,後來才歸到了李定國的部下,其人智勇雙全,心思縝密,頗有大將之才,更是李定國營中的重要謀士。


    “繼續!”李定國對於竇名望的話不置可否,指了指靳統武說道。


    “秦王還說此次清軍來勢洶洶,他十一月會率殿前軍東進辰州,常德,合擊清軍。在此之前,讓我們要盡可能團結一切力量,特別是拉攏江西的劉京義軍入湘,為日後經營湘贛防線做準備。”


    “還有什麽嗎?”聽到這些教他做事的話,李定國心中一時不忿,語氣也變得不耐煩起來。


    發覺李定國的語氣不同,勒武統不敢怠慢,又趕緊轉述道:


    “秦王說:湖南,廣東兩省乃是此次東征的重中之重,湖南戰局當以擊退清軍主力,控製長江天險,湘贛山區與清軍對峙為為目標;而廣東戰局務必要以廣西,湖南兩地盡在掌握之中,後方無虞,聯合廣東沿海的義軍,水陸並進,方能取得。”


    “這些還不用他來教我,等打完湖南,我自會派人去聯係鄭成功,到時從東西兩麵夾擊,不愁廣東不破。”李定國冷哼一聲,微微昂頭,不以為然道。


    “可是......”靳統武頓了頓,然後又繼續轉述道:“秦王說鄭成功靠不住,自身都難保,不能指望他來夾擊清軍。”


    李定國聽罷,不由得微微皺眉,心中一時不知道在想什麽。他扭頭看了看竇名望,欲言又止,又看了看靳統武,然後又問道:“還有什麽嗎?”


    李定國其實心裏也不確定鄭成功是否可靠,但若是自己陳述利害,邀請他東西兩麵,水陸並進夾擊清軍,然後共享廣東,難道不是於雙方都有利無害嗎?鄭成功怎麽會不來?


    就算到時鄭成功隻是拿下潮州一府,也遠比現如今被困於金廈兩座孤城要好得多啊!如此簡單的道理,難道堂堂國姓爺想不明白?


    而且,無糧如何養兵,又如何練兵,無訓練有素,能戰敢戰之大軍,又談何恢複河山?


    對於這種有些微妙的氣氛,竇名望和靳統武都已經習慣了。若是這兩位軍中的最高統帥意見有分歧,起了爭執,除了南府劉將軍,何人能插嘴?


    “秦王說他已經派遣使者前往廣東沿海諸島,去聯係陳奇策,鄧耀,陳上川,以及陸上的王興,暫時投清的郝尚久等人。還有,如今寄居於鄭成功轄下金廈的張名振、張煌言等魯王舊部,也已經以皇上的名義派遣使者前往征召。


    秦王還說:若是能爭取到他們南下廣東,就算鄭成功不來,匯合廣東沿海義軍,也足有三四萬水師,除去家屬老弱,精兵也有上萬,到時借郝尚久潮州反正之機登陸,東西夾擊,水陸並進,興複廣東必能成功。”勒武統又繼續說道。


    這就是一個通讀史書的現代人,開了上帝視角之後,對於局勢的清晰認識和全局考慮了。


    無論是廣東沿海的陳奇策,鄧耀等南明軍舊部,還是王興,郝尚久等土著軍頭,孫可望都知道他們反清的立場是否足夠堅定,是否騰得出手來。


    原本曆史上,李定國聯係鄭成功的時候,其部剛剛經曆了和清軍的血戰,損失慘重,急需休整,而且還在和清廷談判,趁此時機搶奪糧草賦稅,恢複元氣,哪裏還有餘力支援李定國?


    而那個時候,張名振已經病重,張煌言領著尚未被鄭成功吞並的舊部活動於浙江舟山,長江口等地,作用微乎其微。


    其實,魯監國政權留下的文官武將,諸如如張名振、張煌言、徐孚遠等人,是比鄭成功更效忠於永曆皇帝,南明朝廷的。隻是由於江山阻隔,自身力量又不夠強,既沒有根據地,處境相當困難,也沒有正確的指導,以至於這支還有相當實力的魯王舊部一直沒能發揮相應的作用。


    但是從他們希望同鄭成功保持良好關係,共赴國難,和防止鄭成功將自己有限的兵力悉數吞並,撇開永曆朝廷同清朝媾和這兩點來說,這絕對是一支可以爭取的力量。


    對於廣東以及更遠地區的情況,李定國其實並不清楚,這個時代的信息傳遞非常低效,而且不準確,這也是他聽完了孫可望的這份信之後,一直沉默不語的原因了。


    其實正如前麵所說的那般,兄弟兩人的關係現在還沒那麽差,此時更多的是什麽私下的不服氣,還沒有什麽過不去的坎。


    如果孫可望不撤去馮雙禮大軍,劉文秀的兒子不來散布謠言,孫國主不趁著李定國廣東大敗之時派兵進入廣西偷襲阻滯,李定國不直接去安龍救駕,兩人也不至於撕破臉皮,倒戈相向。


    但這些都是兩個人努力了整整四年,昏招迭出之後的事情了,現在李定國之所以沉默不語,甚至還有些微微歎氣,是因為他發現自己的這個義兄說得真的有幾分道理。


    李定國心裏之所以對孫可望不服氣,其實還有一層原因:他覺得他自己才是“挽狂瀾於既倒”的諸葛亮,“一匡天下,尊王攘夷”的管仲。


    說得更直接一點,李定國想做的是忠君愛國的一代名臣,而不是曹莽竊國的奸佞之輩,這是他和孫可望在政治上最大的分歧,幾乎不可調和——憑什麽孫可望能做皇帝?


    “將軍,你是覺得秦王的計劃不妥嗎?”見靳統武停了下來,李定國眉頭緊鎖,氣氛一時僵硬,竇名望忍不住拱手抱拳,出言相問。


    而停下來思考了一番,想起了和孫可望這幾十年兄弟之情的李定國,聞言卻是擺了擺手,示意兩位心腹退下。


    而靳統武見狀,也是欲言又止,便直接將信攤開,放在了李定國的麵前。


    等兩位心腹走出書房,關上了房門之後,李定國看著信上最後的幾行字,心中一時五味雜陳:


    “匡扶天下,恢複河山,無定國不可,無可望亦不可。唯吾等兄弟同心,方能驅韃虜,挽天傾!望弟弟定國知:兄非曹莽,帝非昭烈,勿信小人言,多讀武穆書!


    附武穆詞半首,與吾弟共勉:‘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闕。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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