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鳴驛,對麵的山崗上。皇太極與眾建奴貝勒、將領觀察著張春所部的大營。


    眾建奴貝勒都是打了老仗的將領,有眼力勁兒。他們看得分明,張春以兩千三百多輛大車為依托,挖了一道一道環形的壕溝,將挖出來的泥土,壘成了胸牆,這種看似單薄的胸牆,被寒風一吹,堅硬似鐵。


    自大良城下,劉明遇第一次采取壕溝與胸牆結合的野戰防禦工事,接著天雄軍學得似模似樣,後來就是劉之綸麾下的新軍,經過兩年多的時間學習,這一套壕溝戰術,幾乎成了明軍的標配。


    莽古爾泰用千裏眼居高臨下眺望著明軍大營,良久,他感慨道:“這個張春老兒還是有點本事的,這營寨紮得真不賴,讓我去攻的話,都不知道能不能攻得動。”


    皇太極淡淡的道:“營盤紮得再好再堅固又有什麽用?他們終歸是要從裏麵開出來的,打從他們離開錦州之後,一切就不是他們說了算了。”


    豪格獰笑道:“隻要他們離開了營壘,迎接他們的,將是一場屠殺!野地浪戰,他們永遠不是我們的對手!”


    皇太極看了兒子一眼:“不可輕敵!”


    “嶽托,莽古爾泰!”


    “奴才在!”


    “你們鑲紅旗,正藍旗。今晚養精蓄銳,明日與明軍交戰,許敗不許勝!”


    嶽托似乎明白了皇太極的用意。


    莽古爾泰還有些遲疑:“現在還要許敗不許勝?”


    皇太極悠悠的笑道:“許敗不許勝!這裏離錦州還是太近了,一旦戰事膠著,錦州城的明軍便可前來支援,憑添許多變數。最理想的戰場,是小淩河!你們可以且戰且退,佯作不支,將明軍往小淩河引。”


    皇太極的臉上露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微笑:“小淩河離大淩河城僅二十一裏路,可謂近在咫尺,增援大淩河城心切的明軍到了那裏,肯定會不顧一切朝著大淩河城方向猛攻的,而那裏,就是我為他們準備的墳墓!”


    皇太極要與明軍打一個時間差,他雖然利用間諜,利用了大明錦州百姓和軍隊對朝廷的不信任,逼迫張春匆忙率領軍隊來支援大淩河。張春雖然出動了大軍,但是太過謹慎,特別是這種車陣,雖然比劉明遇的車陣戰鬥力要弱。


    可問題是,盡管再弱的車陣,也不是建奴可以輕易啃下來的,張春這裏不太好對付,那就是先對付大淩河城的祖大壽。


    二百五十餘裏的距離,這足夠皇太極施展。


    崇禎四年十月初三下午,位於大淩河西南方的小淩河濃煙滾滾,空氣中隱隱約約傳來殺喊聲。祖大壽急忙登上望塔。這座望塔是用木材搭建而成,高約六丈,也就相當於將近二十米,哪怕大淩河早已斷柴,有多少人提意要拆掉這座望塔,都被祖大壽拒絕了。


    祖大壽登上望塔,拿著單筒望遠鏡,望著小淩河方向,隻見十數裏外的地方,隱隱約約掀起大股大股的雪花,數千上萬名建奴鐵騎向“明軍”發起進攻,一時間箭雨瓢潑而下,這是數千張強弓傾泄過來的箭雨,衝涮著明軍車陣。


    祖大壽可以看到無數騎兵漫野而來,馬上騎士挽開四尺強弓,箭若聯珠,幾乎箭箭咬肉,利箭密如斜雨的掃過,明軍車陣鋒線頓時被死神的羽翼覆蓋,有盾牌保護的士兵還好些,後排士兵就慘了,成叢的倒下,慘叫聲響徹雲霄!


    “轟轟轟……”


    明軍車陣中突然傳出巨大的轟鳴,各種口徑的大炮同時開火,灼熱的鉛彈從炮膛中飛出,砸入越逼越近的建奴騎兵中間,登時濺起大片大片的血光!


    鉛彈攜著巨大的動能飛來,如果足夠湊巧,一發炮彈能夠打穿七八名騎兵,好些建奴騎兵被鉛球砸個正著,人馬俱碎。這還不算,又有幾門炮開火了,這迴發射過來的是鏈彈。


    所謂鏈彈,就是用一根兩三米長的鏈條連著兩個半圓的鉛球,那兩個鉛球平時用蠟粘在一起,發射出去之後,高溫和衝擊力會將它們分開,鏈條拉直,像風車一樣掃過去。


    剛剛被實心鉛球砸得血肉橫飛的後金騎兵還沒有迴過神來,鏈彈又掃了巡來,好幾名建奴騎兵被掛了一下,兩個半圓的鉛球嗚嗚旋轉,鏈條絞緊,一下子就將他們扯成了碎片,碎肉碎骨內髒碎片噴泉似的噴出老遠。


    絞碎了第一個目標之後,鏈彈的動能並不稍減,繼續往前飛,有人的腦袋被鉛球碰了一下,當即腦漿迸裂;有人脖子被鏈條掛中,整個腦袋都給擰了下來鏈彈掃過,遍地都是殘肢碎肉,慘不忍睹。建奴騎兵給嚇著了,唿啦一下退了迴去。


    隨著建奴撤退,明軍車陣又開始向大淩河方向前進。


    “大哥,情況怎麽樣?”


    祖大弼向祖大壽問道。


    祖大壽歎了口氣道:“不太妙,援軍損失太大,建奴至少四個旗的精銳,正在進攻援軍,不知道援軍能不能扛住!”


    宋偉與吳襄這二位就曾率領部曲抵達小淩河外,結果遇到了濃霧青光,雙方在大淩河的眼皮之底下,爆發了激烈的戰鬥,非常可惜,吳襄在關鍵時刻見勢不妙,扭頭就跑,把宋偉給坑了。


    這次大敗,讓大淩河的軍民非常絕望。


    “老二!”


    “末將在!”


    祖大弼號稱祖二瘋子,是遼西將門少見的萬人敵,這貨最喜歡單騎鬥敵,深受《三國演義》影響,自恃勇猛過人的建奴巴圖魯噶布什賢噶喇依、圖魯什、穆克譚都先後死在祖大弼手中。


    要知道自天命時期開始到鹹豐年間,獲巴圖魯封號的人,總共才三十三人,結果祖大弼一個人就幹掉三個,還有一個巴圖魯鼇拜死在寬河。


    “你準備好了部隊,聽我號令,隨時準備與援軍裏應外合!”


    “是!”


    大淩河確實是缺糧,雖然沒有到人人相食的地步,但是糧食不多了,四千餘騎,現在僅僅兩三千匹瘦馬。


    祖大弼剛剛完成部曲的集結,此時天色越來越暗,而殺喊聲卻越來越響。明軍援軍一邊舉著火把,一邊與建奴撕殺,雙方的戰場緩緩向大淩河挪動著。


    不知不覺中,戰場就距離大淩河不足五裏,甚至不用望遠鏡,也可以看到戰場上慘烈的一幕。


    距離大淩河越近,此時的建奴似乎急了,大量的建奴騎兵下馬步戰,他們挽起強弓,朝著明軍援軍的車陣紛紛發箭,車陣鋒線上慘叫聲此起彼伏,不斷有人中箭倒下,而且大多是頭部和胸部中箭,不死也是重傷!


    “砰砰砰……”


    就在這關鍵時刻,車陣上明軍援軍紛紛響膛,火槍手糟糕的表現讓明軍一時間陷入了被動,他們早早打光了槍裏的鉛彈,現在建奴逼近,大肆射殺明軍將士,他們卻隻能幹瞪眼了,沒辦法,隻好換弓箭手和弩兵上。


    其實早在聽到小淩河方向的殺喊聲,祖大壽雖然做好的準備,卻沒有下令出兵,因為他也懷疑這是不是皇太極的計策。可隨著戰場向大淩河方向移動,而且大明援軍的表現,實在太明軍了。


    火槍炸膛,弓弩崩斷弓弦,轟天雷炸倒自己人等等,這些拙劣的表現,讓祖大壽非常懷疑,這難道不是建奴假冒的?


    事實上,這些進攻的雙方,都是建奴自己人,充當援軍的一方,是建奴的漢軍旗,此時漢軍並沒有分成八旗,但是鮑承先這個漢奸,麾下卻擁有足足兩萬七千餘名漢軍,其中包括七千餘名火槍手,大小火炮近百門。


    在距離很遠的時候,火炮轟鳴雖然急切,卻沒有發射炮彈,隻是放空炮,至於雙方的箭矢,也隻是拔掉了箭鏃的箭,這種箭除非命中麵門,否則沒有殺傷力,最多就是疼痛而已。


    當然,在演戲的過程中,不可避免的出現傷亡,這些漢軍的死傷,對於建奴而言,算個屁?距離越來越近,打出真火的建奴改用了真箭,鮮血飛濺,在火把的照耀下,鮮血異常瑰麗。


    祖大壽聞到了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耳畔也傳來明軍獨有的遼東、遼西口音的慘叫聲。


    祖大壽還有遲疑著,判斷是不是一場騙局。


    可祖大弼已經等不急了:“大哥,大帥,現在出兵嗎?”


    “有些怪!”


    祖大壽指著城外漆黑一片的夜空:“我感覺那邊還是有東西!”


    想到這裏,祖大壽道:“把伏遠弩調過來!”


    伏遠弩是重型弩機,射程足足有四五百步,這種重弩在戰場上,可以把炮兵射得苦不堪言。得到命令的關寧軍士兵將伏遠弩調到城牆上,朝著祖大壽指示的方向發射弩箭。


    伏遠弩發射的並不是普通的弩箭,而是一種弩槍。


    “咻咻咻……”


    六弩伏遠弩向夜空發射了十八枚巨型弩箭,不多時夜空中傳來淒厲的慘叫。


    祖大弼這才明白過來:“狗入的建奴,居然在城下埋伏著重兵!”


    “這才對嘛!”


    祖大壽也不是白給的,他急忙將為數不多的數門火炮,調到西城門,對著城外就是一陣亂炮,大有集中絕對優勢兵力出城接應城外的明軍之勢。


    隻是非常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皇太極早已預判到了祖大壽的預判,就當祖大弼率領祖大壽東拚西湊弄來的六千餘步騎,這是大淩河最大可能性抽調出來的軍隊,祖大弼從大淩河南城出發,浩浩蕩蕩向大明援軍車陣殺去,準備接應明軍援軍進入大淩河。


    “殺建奴……”


    祖大弼一馬當先,朝著火光衝天,戰鬥正酣的地方殺去,就在祖大弼率領的大淩河守軍抵達交戰中央的時候,祖大弼感覺到了不妙,作為打了老仗的將領,車陣陣前的屍體雖然多,卻沒有大量的人體器官,斷壁殘肢,這太不正常了。距離明軍援軍還有將近兩百步,祖大弼大吼道:“停止前進……後隊變前隊撤退!”


    祖大弼的反應不算慢,隻是非常可惜,他們剛剛出大淩河城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掉進了皇太極的算計之中。此時原本倒在地上的屍體,原本交戰的雙方,四麵八方,到處都是建奴的伏兵!


    “不好,中計了!”


    祖大壽命頓時大急,可是他已經派出了大淩河內城可以抽調的力量,沒有其他軍隊可以派出去,祖大弼和其麾下六千餘關寧軍,能不能逃出來,那隻能看天意了。


    一夜撕殺,血流成河,慘叫連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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