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盧象升是大明朝廷中的異類,作為進士及第文臣出身的盧象升,比大部分武將還猛,他上馬可以掄刀砍人,下馬可以撫慰地方,與絕大部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臣有著明顯的區別。那麽劉明遇則是大明朝朝廷中異類中的異類。


    首先是他是第一位經略安撫使,明朝既有武經略,比如滿桂,也有安撫使,這種負責安撫少民民族地區的地方官員太多了。但是像擁有武經略安撫使的,則隻有劉明遇一位。


    更何況,他既不是閹黨,也不是東林黨。不是進士,連舉人都不是,雖然是勳貴中的一員,然而事實上,他與明朝的勳貴也沒有走到一起,無論是開國勳貴還有靖難勳貴,對於劉明遇這個幸進小人是不放在眼裏的。


    在劉明遇眼中大明朝的勳貴,就是米蟲,那就是一群無能的造糞機器。現在可以說,劉明遇在朝中,除了孫承宗、盧象升之外,滿朝皆敵。


    劉明遇打贏了寬河之戰,結果封了一個侯爵。現如今這場大勝,斬首七千,那豈不是再升官?縱然劉明遇已經是侯爵,不能再晉爵,那麽是不是需要提拔劉明遇下麵的將領?


    劉永順、馬成功、李栓柱、趙虎?


    如果真讓劉明遇得逞,那豈不是在大明形成一個新的勳貴集團?這個勳貴集團本身與文官集團不感冒,根本就不像其他武將一樣任由文臣拿捏,更不受朝廷製約。


    造成這種局麵的真正原因是,文臣也像製約其他武將一樣,卡著彰武軍的糧食和補給,關鍵是劉明遇自己帶著劉家軍士兵屯田、開辦工廠,自食其力,自給自足,豐衣足食。這自然引得滿朝文臣非常不滿。


    然而問題是,文臣對於這個不聽招唿的劉明遇隻不過是略施懲戒,給劉明遇麾下一些發黴的糧食,長了蟲子的酸菜,其他武將遇到這種情況,趕緊上門認錯,送禮磕頭,換來可以糊口的糧食,結果,劉明遇倒好,他既沒有向文臣服軟,也沒有咽了這口氣,而是直接告到了崇禎麵前。


    梁延棟堂堂兵部尚書,被劉明遇直接告到崇禎皇帝麵前,結果直接免職。


    文臣之間無論怎麽鬥,那就是文臣的事情,自土木堡之變的一百多年以來,梁延棟還是第一個被武臣鬥下來的文臣。這簡直太歲頭上動土。如果再讓劉明遇立下大功,那還得了?


    在這種情況下,文臣集團很快就達成了共識,一定要聯手遏製劉明遇。早在劉明遇與皇太極決定決戰的時候,這正中文臣集團的下懷,他們最希望的是,可以看到劉明遇與建奴拚得同歸於盡。


    建奴損兵折將數萬人,必然會老實下來,而劉明遇掛了,武人威脅文官地位的勢頭也就戛然而止了,他們可以堂而皇之的將劉明遇寬河的產業逐一瓜分,大發橫財,還有比這更美妙的結局嗎?


    要知道劉明遇不僅僅在寬河開辦了鋼廠,還有馬車廠,紡織廠,這些都是日進鬥進的優良資產,更何況還有七十餘萬畝田地。


    哪怕到了崇禎三年,大明的地價可一直穩定,包括所有文臣在內,對於朝廷還擁有極大的信心,這個時候的田地仍舊高達八到十兩銀子一畝。


    劉明遇開墾的田地雖然在關外,不怎麽值錢,可是這些田地也要價值五六百萬兩銀子,這可是一筆巨大的財富。


    要說讀書人的心眼多,他們要說害人,那絕對是輕而易舉,就可以把劉明遇的名氣給毀了。


    當彰武軍,也就劉家軍的監軍王勇向崇禎皇帝匯報二道梁之戰的捷報,這場戰役取得的戰果在劉明遇的上報中,隻有斬首七千餘,其中蒙古首級隻報了六百多。


    為什麽要少報,就是因為劉明遇非常清楚,真實的捷報再報上去,會讓人懷疑真實性,眾口鑠金,劉明遇也沒有辦法。


    造成這種大環境,就像後世那些跪久的人,一旦祖家取得一些成就,他們第一反應就是不相信,認為事件是假的。


    結果捷報的消息,剛剛傳達劉之綸那裏,劉之綸靈機一動,頓時有了主意。


    負責傳遞這個消息的錦衣衛總旗杜歡慶,受到了威逼利誘,原本斬首七千,就擴大了十倍的數字。


    “鹽湖大捷!”


    “冠軍侯麾下陣斬鑲白旗貝勒杜度!”


    “我軍在鹽湖二道梁大敗建奴,斬首七萬,級,俘虜十數萬,繳獲牛羊數以百萬……”


    駿馬像疾風一樣從田野、鄉村、城鎮狂飆而過,每到一處,錦衣衛傳騎便放開嗓門,吼著同樣的話。他們的嗓子早就沙啞了,幾乎喊不出聲了,但仍然吼得聲嘶力竭。


    杜歡慶也沒有感覺到這麽做有什麽不妥當之處,他隻覺得心裏痛快,明軍有多少年沒有打過這樣的大勝仗了?


    尤其是跟建奴,幾十年來一敗再敗,不是喪師就是失地,僥幸守住個寧遠,斬首幾百級便舉國歡騰了,現在竟斬首七千,說成七萬級,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當露布報捷文書歇斯裏底的大吼道:“大捷,二道梁大捷,斬首七萬級,俘虜十數萬……”


    幾乎聽到劉家軍戰果的人,都嗬嗬一笑:“騙鬼呢?”


    北京城裏一切如常,達官顯貴繼續揮金如土錦衣玉食,販夫走卒繼續為三餐一縮奔波,流民繼續為活下去而掙紮,大家仿佛像是忘記了劉家軍正在打仗,忘記了數萬將士正在前線與建奴展開血肉搏殺,該怎麽過的還是怎麽過。


    隻有在茶樓酒肆裏,偶爾會聽到一些熱血青年議論一番,都是憂心忡忡的。對於北京人來說,前線的戰事固然很揪心,但也正因為很揪心,所以他們才不敢去過份關注,該怎麽過還是怎麽過。明軍讓他們失望得太久了,他們害怕過份關心會繼續受傷,所以選擇了冷漠,該怎麽過還是怎麽過。


    這個消息到了兵部,兵部加油添醋,就變成了斬首十七萬級,俘虜數十萬。


    崇禎看到這個戰報,第一反應就是:“還當朕是傻子呢?”


    現在的問題是崇禎已經不是剛登基時的那個隨便忽悠兩句便分不清東西南北的毛頭小子了。他可沒有忘記當初得知建奴攻打京城時文武百官噤若寒蟬,紛紛揚言要議和的醜態,那時何曾有一個人出來給他出過主意,分擔一點壓力?


    直到劉明遇的出現,此時的劉明遇,對於崇禎而言,重要性絲毫不亞於當初的袁崇煥,正所謂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怎麽這才過了多久?劉明遇居然變了,變得與其他一般將領無二,還真敢吹牛皮,斬首十七萬,當朕不知道建奴有多少人嗎?


    如果真斬首十七萬級,建奴還有人嗎?


    崇禎雖然生性多疑,但一旦信任哪個人,那就是百分之百的信任,不會輕易動搖的,比如說當初的袁崇煥。現在他對劉明遇的信任不比袁崇煥少,甚至,跟那個揚言“五年複遼”的書生相比,憨厚老實、打起仗來不要命的劉明遇得到的信任更多,他還指望劉明遇龍成為大明的擎天柱呢。


    可眼下,劉明遇實在是讓崇禎太失望了。


    正所謂期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在這種情況下,侯恂躬身道:“請陛下下旨,撤了劉明遇的職,由盧大人接手指揮!”


    群臣紛紛跪下,連連叩頭:“請陛下馬上下旨,撤了劉明遇的職!”


    一時間,劉明遇從國之英雄,變成人人喊打的老鼠。


    雖然說這個栽贓水平並不高明,可是一盆水汙水潑在劉明遇的頭上和身上,就算將來解釋清楚,那又如何?


    劉明遇的名聲毀了,他的身上就會打下一個吹牛皮的標簽。


    最關鍵是,崇禎對事情的真相,未必可以聽到,畢竟文臣的力量太大,他們可以輕易隔絕內外,想讓崇禎知道什麽消息,崇禎就會知道什麽消息,如果不想讓崇禎知道,皇宮之外,崇禎什麽消息都不會知道。


    ……


    泰寧衛,早在一百多年前,喀爾喀部的虎喇哈赤吞並。劉明遇在率領部曲抵達白城附近時,此時的皇太極身邊已經不足五千人了,就在劉明遇準備一鼓作氣,再向皇太極發起一起突襲的時候,他得到了京城傳來的消息。


    起初,劉明遇其實並不著著急,他認為,這隻是一個低劣的栽贓手段,公道自在人心。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可問題是,孫承宗卻坐不住了,他道:“冠軍侯,老夫明天就動身迴京,舍掉這張老臉不要,也要在陛下麵前陳明事情的來龍去脈!”


    彰武軍監軍王勇躬身道:“侯爺,咱家天就啟程,騎快馬趕迴京城去見皇爺!”


    沒有人比他更緊張了,他可是在寬河投了不少錢的,劉明遇的的生死和榮辱,直接關係著他的收益,如果劉家軍真的罷免了,他的養老錢就泡湯了。


    劉明遇傻傻的看著他們,納悶的問:“多大的事啊,你們用得著這麽緊張嗎?”


    眾人對視一眼,都有一種吐血的衝動。


    他們都急得不行了,劉明遇這個當事人居然完全不當一迴事,他們總算是知道什麽叫皇帝不急太監急了!


    孫承宗和王勇連忙同道迴京,隻有劉明遇壓根不在乎。


    劉明遇自己掌握著三萬餘名精銳大軍,蒙古投降他的部落也有十幾個,自己占據著多達十數萬平方公裏的土地,雖然說人口少些,朝廷能拿自己怎麽樣?


    崇禎雖然殺了不少大臣,可問題是,他殺得了武將嗎?拿什麽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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